摘要:当地时间5月21日晚,第78届戛纳电影节基石单元中的华语短片《升旗手》(12 Moments Before the Flag-Raising Ceremony)在法国戛纳完成了世界首映。影片由北京电影学院摄影系学生瞿之正执导,展现出青年作者独特而冷静的视觉感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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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期戛纳报道:戛纳Day 8 | 这部电影没进主竞赛,是戛纳的失败
第78届戛纳国际电影节
2025.5.13-24
当地时间5月21日晚,第78届戛纳电影节基石单元中的华语短片《升旗手》(12 Moments Before the Flag-Raising Ceremony)在法国戛纳完成了世界首映。影片由北京电影学院摄影系学生瞿之正执导,展现出青年作者独特而冷静的视觉感知,获得现场观众的关注与共鸣。
基石单元
《升旗手》
12 Moments Before the
Flag-Raising Ceremony
导演: 瞿之正
编剧: 瞿之正
主演: 鄢俊博 / 路秋阳 / 瞿学智
类型: 短片制片国家/地区: 中国大陆
语言: 汉语普通话
上映日期: 2025-05-21(戛纳电影节)
片长: 16分钟
受访人
瞿之正(导演&编剧)
隋玥(声音指导)
采写:死白灰
把护手霜焊在手上
《升旗手》讲述了在北京,一所中学即将迎来升旗仪式,升旗手冯潇退出的想法却愈发强烈,可惜这并不是一个温柔的冬天...…。影片通过克制的调度与凝视感十足的镜头语言,刻画出这位少年特有的摇摆与敏感,也触及了代际之间难以言说的情感空隙。
作为瞿之正的导演首作与毕业作品,《升旗手》入围戛纳基石单元,对他或对整个剧组而言都是一次重要的阶段性回望与总结。在拍摄本片之后,瞿之正并未立刻转向职业片场,而是选择重返校园,开启研究生阶段的创作探索。他目前正同步推进两部作品:一是围绕家人记忆的纪实短片,计划以胶片拍摄,记录祖母与母亲的情感片段;另一部则是其首部长片剧本的构思与开发。
在《升旗手》剧组奔赴戛纳之前,我们特别邀请导演瞿之正与影片声音指导隋玥,进行了一次深入对谈,关于拍摄的过程、与角色的关系,以及在当下迈向新阶段时,他们选择走出的一条更柔韧的路径。
《升旗手》海报
那天收到入围消息时是怎样的情形?您在做什么?
瞿之正:我那天是在飞机上,刚好跟我们班几个同学坐的是同一趟航班。飞机快降落的时候,我把手机的飞行模式关掉,突然收到一封邮件,是在问我片子的首映状态。当时我心里大概就有点感觉可能是有戏。我回了邮件说,这部片子还没公开过,是世界首映。然后对方很快就回了,说:“谢谢你这么快回复,你的片子已经被基石单元选上了。”看到这句话的时候,我已经激动得站起来了,忘记了飞机还在滑行呢。空姐看到了,赶紧跟我说,先生,请赶紧坐下哈哈。下了飞机,我就马上去找朋友说这件事。然后那天,我整个人都在那种“有点不真实”的状态里。第二天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赶紧确认邮件还在不在,生怕是做了个梦哈哈。但那种“入围了”的激动感其实持续得特别短,对我来说可能就四五个小时吧。接下来反而是一种更强烈的焦虑感袭来。就有点像一个候补选手,原本一直坐在看台上等待,突然有人告诉你:“现在轮到你上场了。”
导演在车上
能否先谈谈这个故事的灵感是从哪里来的?为何会选择“升旗手”作为故事的切入点?
瞿之正:最开始其实我只是想拍一个关于一个不太成熟的人,他突然间变成了大家都关注的焦点,去描写他如何在这种情况下去面对和调整。然后这个片段慢慢演变成了现在的故事。起初是校园题材,随着创作的推进,慢慢就变成了这样的形式。同时,这个故事也反映了我对当前一代年轻人,以及是更年轻一代在沟通方面的一些观察。我们常常发现他们很难与周围的环境进行有效的沟通,甚至有时无法融入其中。这种情感的隔阂和困惑,也是我想通过这个故事传递的一部分。
这部作品是您的毕业创作,也是导演与编剧首作,但完成度很高。整个团队在拍摄前期做了哪些准备工作?
瞿之正:其实我们做了不少的准备工作。拍摄是在2024年2月份,但是从2023年10月、11月就开始筹备了。当时我们想找一个有体育馆的中学,于是我们就在互联网上做调查,然后给各个学校发邮件询问我们能否借用场地拍摄。最后找到了影片里最后拍摄的那所学校。这个学校的领导和老师们除了注重学生们的学习之外,也一直很注重素质教育和文化教育,特别鼓励学生也多参与一些艺术创作之类的项目,所以整个沟通过程很顺畅。
《升旗手》剧照
我们去看景的时候,学校里的老师还说要不要看看他们学校的校园电视台。然后他们就派了一个初二的小孩带我们逛校园。这个孩子平常可能也会刷一些摄影科技类的视频,一上来就问我们说“你们用什么摄影机拍?”我说我们用的是大摄影机,他听到之后还追问我们,是用阿莱还是RED的。我们当时特别吃惊,我自己是上大二的时候才开始了解这些品牌,而这个初二的学生就已经对这些东西有一定的了解。
因为故事设定涉及校园仪仗队等内容,所以需要演员展现出一定的纪律感。那个时候刚好是寒假,我们就请学生演员们每天到学校来排练,是按照正规的“仪仗队训练”的标准来的,主要练两个动作:站军姿和正步走。我甚至一度模仿“麦克阿瑟式”的教官风格,戴着墨镜、背着手,在场边监督他练习。当时我自己也没想到,有一天会以这种方式当上教官,画面还挺壮观的哈哈。
隋玥:这个决定的核心考虑是:对于小演员来说,如果现场氛围不够严肃,他们往往难以进入角色,不容易接受调度和指令。尤其是在第一场戏中,我们整个团队一致认为,有必要通过高强度的集训来营造一种紧张感和纪律感,确保拍摄质量。从实际效果来看,这样的训练是非常必要的。比如排队列的戏,如果缺乏训练,孩子们的站姿和步伐就很难统一,队形一旦不整齐,镜头呈现上就会非常混乱。
大巴车上的一场戏,《升旗手》花絮照
选角工作是怎么进行的,如何找到这名小演员?
瞿之正:我们是在学校的校园电视台里找到了现在这部片子的主角,也就是鄢俊博同学。他是一个非常活泼、外向的孩子,有点像学校里“搞笑担当”的那种角色。一开始他非常想参与演出,偷偷跟我说:“导演,如果你给我这次机会,我一定会好好珍惜。”我当时看着他的眼神觉得他挺真诚的,也被他的热情打动,后来在试镜的过程中觉得这个孩子的形象很合适,表演也有可塑性,最终我们就确定由他出演这个角色。
我们在准备过程中也有安排几天的“仪仗队训练”,鄢俊博在训练过程中的表现也让我看到了他身上具备的某种表演天赋——他能够迅速进入状态,对情绪的调动也相当自然。后来我针对他还做了一些特别的训练,比如训练他如何控制情绪、集中注意力。
回想开班前选角的过程,您还记得是哪一刻让你确信“这个角色非他不可”吗?您刚刚提到,这位演员本人的性格其实挺开朗、活泼、甚至有点调皮,但影片中的角色却始终处在一种压抑的情绪状态下,这个反差其实挺大的。
《升旗手》男主角
瞿之正:我自己在选演员的时候,相较于去看他们的演技,或者性格是否贴合角色,我更看重的是“面孔”。这个身体,这副面孔,是不是你要找的那个“身体”。我是一个非常相信“面孔”的人。我觉得表演是可以训练的,ta们之前是不是专业演员、是不是有经验,其实都不重要,只要导演足够上心,演员也愿意投入,就总能把感觉找对。但面孔是骗不了人的,当我看到这个孩子的脸时,我就觉得他非常符合我对这个角色的想象。
我很认同一个理论:电影本质上就是三个元素的结合——身体、空间和时间。一个身体处在一个空间中,同时也存在于一个时间里。所以我们选演员,就是在选冯萧的“身体”,也就是鄢俊博同学的身体。
《升旗手》剧照
《升旗手》的国际片名,您选择了用“12 Moments Before the Flag-Raising Ceremony”,翻译成中文是“升旗前的12个片段”。请问这样命名是出于怎样的考虑?
瞿之正:因为我当时其实很喜欢哈内克的一部片子,《机遇编年史的71块碎片》。我的英文片名就是受那部片子的启发。拍《升旗手》的时候,哈内克也是我反复在看的一个导演。因为我家装修很简单,我们团队有时候私下聊天还会开玩笑说什么这是“哈内克的小屋”。
我印象特别深的是,在给《升旗手》补拍的时候,有一天我做了一个梦,梦到哈内克来跟我借硬盘,我就借给他了。他还跟我说,他将来打算来中国拍一部关于北京中产家庭的电影,我当时还挺激动的,说很期待。第二天早上醒来,我就赶紧给摄影指导发微信,说我梦到哈内克了,摄影指导还回我说:“咱这片子要成了!”哈哈哈。
所以后来起英文片名的时候,我就想着干脆致敬一下哈内克,也确实觉得这个名字挺好,就用了这个。
《机遇编年史的71块碎片》海报
您之前有提到《升旗手》有补拍,可以聊聊当时为什么决定补拍吗?补拍的内容又主要集中在哪些方面?
瞿之正:其实就是我对这个片子特别在意。当时把主拍的素材全部码在时间线上后,虽然看起来已经挺完整的,也给很多人看过,大家普遍都觉得“还不错”。但我自己总觉得还差点什么,达不到我心里的那个标准,所以就决定继续补拍。
补拍的量其实不小,最后成片中大概有40%的内容都是补拍的。
您是学摄影系出身的,《升旗手》整体的画面和质感都比较阴郁低沉,您在构建画面时显得格外克制和敏感。能否分享几场您特别用心的视觉设计或调度细节?
瞿之正:其实我对画面最大的要求就是要“整”——整体感得足够强。这可能也是为啥大家会觉得片子的摄影风格比较低调吧,但这其实是我蛮在意的一个部分。我反而没那么强调构图,更在意的是“内外调度”,因为你也看到了,整部片子基本上一场戏就一个镜头。
《升旗手》剧照
这不是我一开始就打算拍成这样,而是因为我自己不太会剪辑。我就想,要是每场戏只拍一个镜头,那后期也就不用剪了,简单直接。所以后来真的每场就只拍一个。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学摄影出身的,拍的时候如果突然觉得这镜头不好看,我可能就继续不下去了。很多人可能会觉得,啊没事,还有下一个镜头可以补救。但我不是,我总觉得如果你现在这个镜头都拍丑了,那下一个肯定更丑。一个空间里其实能拍出好看的角度就那么几个,比如我们这次拍摄的空间,最好看的角度就是朝窗户的那个机位,基本上所有空间都差不多,好看的镜头永远就那么一颗。
所以对我来说,每场戏我就想拍那一个最准确、最合适,也最能承载调度的镜头。拍到了就行了,不折腾太多。这也是我在画面构成上最主要的思路。
大家一起看回放,《升旗手》花絮照
我对影片开头的第一场戏印象特别深刻,在体育馆里所有人在排练升旗仪式。当时整个团队在拍这场的时候,是怎么去设计整体调度的?
瞿之正:那场其实我们拍了很多,但剪出来只用了不到一半。因为升旗仪式本身有很多动作,比如转身、列队什么的,我觉得这是一个特别好的机会,让男主在其中自然地“亮相”。我们最后是选了一个他向后转的时机,把他引出来,这个设计我自己还挺满意的。很多人看完也都挺喜欢那段的,说像《沙丘》里召唤沙虫那一段哈哈,节奏感很强、低频拉满的感觉,听起来特别带劲儿。
我自己后来再回看,有时候会觉得那段的风格跟影片其他部分的气质不完全一致,但它确实在前面给了观众一个比较强的“开场感”,算是一下子把整个气氛带起来了。
影片结局部分的升旗录音采样听起来还挺有趣的,在其他场次或别的场景中,有没有类似的工作方式?
瞿之正:当时我跟隋玥说,要不我带你去我高中录点声音。刚好那天是周一,我就跟老师申请说想回去看看老师,其实是为了录音。我带着随玥,他留着长头发,戴着墨镜,还有纹身,拎着两根杆子,风风火火就进了校园。
我们先去了教学楼的厕所,想着录点真实的环境声。但刚进去录没多久,就赶上课间了,一堆小孩跑进来,围着我们看。还有人说:“这厕所不让拍啊!”也不让录,录不成。我高中上操时候人特别多,一个年级就有二十个班。后来我们就在操场上录,结果正好赶上香港的一个学校来交流,操场上站满了各种校领导。我们就在一边偷偷录,他们也不知道我们在干嘛。过了一会儿,一个副校长过来问:“你们是干什么的?”我灵机一动就说:“我们是来录制香港同学参加升旗仪式的。”对方一听,“啊,香港来的啊,没事没事”,我们俩立刻收拾设备跑路,太惊险了。总之,这段录音过程充满了各种突发状况,但效果还挺不错的。我们后来还有录到一个小女生参与升旗仪式的声音,特别真实。
导演和制片在拍摄现场,《升旗手》花絮照
还挺惊险的哈哈,说到声音,其实冯潇这个角色在片中台词不多,和其他人的交流也非常有限。但您给他设计了一个网恋对象,成为了他为数不多的能和外界进行沟通的一个窗口。这个设计的原因是?
瞿之正:是的,可以这么理解。但对我来说,这更像是一种“生活的毛边”。我之前和周围的朋友讨论过这个问题——不管是长片还是短片,电影里都需要保留一些生活中的“毛边”。如果所有事情都紧紧围绕着核心展开,那它就不再是电影了。对我来说,这场戏更像是一块毛边布,能让整个故事更真实。他虽然试图和外界沟通,但失败了,这反而更真实地呈现了冯潇除了学生和升旗手的身份之外,在他生活中还有其他的点点滴滴。当时我们还录了很多唱歌的片段,很可惜没用上。不过我现在应该还能找到那些音频文件,就在我手机里。
你们在声音设计和录制上投入了大量时间,甚至跑遍学校不同楼层捕捉不同年级学生的生活细节。能否跟我们分享一下,这种长时间、多场景的录音准备,如何影响了你们最终的声音氛围和影片的整体节奏?
隋玥:我们前期的时间挺充裕的,因为提前两个月就确定了场景,我有很多时间去实地看场,然后和导演具体确认调度。比如说,这一间屋子里,这个人走的路线,机器怎么拍,虽然现场可能会有调整,但至少我对拍摄和后期制作的期望和可能性,是很具体能想象到的。录音跟拍画面不太一样,拍画面必须按照一定顺序,但录音不一样,我可以录很多,然后自由编辑。录得越多,后期的可能性就越大。包括学校这个主场景里,同学们上课、下课、放学、上体育课、做眼保健操等不同时段,他们的行为状态都不一样。而且不同年级的孩子情况也很细腻,真的很真实。我自己也带着设备在学校里跑了好几个楼层。那学校是初高中部一起的。初中部的孩子更活泼,下课或活动时会比较吵闹、争吵、喊叫,很适合表现下课的氛围。高中部的学生因为学习压力大,不管上课还是下课都比较安静,师生互动少很多。下课走廊里几乎没人跑动,大家都慢慢走,讲悄悄话,氛围完全不一样。
这不仅是环境设计,更是对现场互动的捕捉,需要跟现场人员有共识。这个过程很花时间,我天天跑学校,没事就带着录音笔,随时录。所以这部片子的工作方法,虽然比较特殊,有很长的前期准备时间,在现在的制作体系里,尤其是声音部门,这种时间分配是非常奢侈的。
声音设计隋玥
您刚才提到,在这部片子的声音设计中,很多对白之间的‘空隙’给了声音更多自由发挥的空间。您是如何在这些空白里去思考时间、空间和人物之间的关系,并决定哪些声音值得被放进来的?
隋玥:如果从声音的角度出发,不去考虑文本或剧作本身,其实每一场戏对我们来说都有很有趣的声音设计。比如我刚刚想到的是第二场戏里的眼保健操。这是一个非常具有“空间感”的声音,是我们学校记忆里很有中国特色的东西。它出现在小孩被老师训斥、师生之间有拉扯关系的那个状态中,是一种非常有意思的声音选择。眼保健操本身不是纯粹的背景音乐,它是有节拍、有节奏的,是要求精准执行的声音内容。在那个时刻,它既提供了时间节奏,也在人物的情绪里制造了反差。
再比如“扇巴掌”那场戏的环境音调度,它是非常细致、非常讲究系统性的。我觉得这部片子有一个特别好的特点,就是它的画面往往不会一次性给出太多信息,很多对白之间也留有空白,这反而让声音有了更大的空间去表达。我们在设计这些声音时,并不是为了“填补空白”或“撑画面”,而是发自内心地在享受这个声音创作的过程。
因为只要时间还在向前,声音就应该是流动的。我们必须要思考的是,在这段时间里、在这片空间中、在这个人物状态之下,哪一种声音值得被选择?这其实是我们在声音创作中始终要面对的核心问题。
拍摄花絮,导演与声音指导供图
在《升旗手》里,声音设计有许多层次性的处理。比如电视里播放的新闻、老师说话的声音、眼保健操的节拍、甚至教室或办公室里的回声等等——这些声音虽然看似是背景音,但实际上都在提供重要的信息,它们既是环境中的“噪音”,又像是在有意地传递某种氛围或社会语境。在这样的声音设计中,你们是如何拿捏“信息”与“干扰”之间的平衡?这些听起来像日常背景的声音,是如何被精心挑选和处理的?
瞿之正:我们其实特别注重画外空间的处理,尤其是在画面信息比较有限的情况下。因为我们镜头只有一个,有时候机位还是固定的,那如果声音上不去做扩展,这个空间就会显得很单薄。所以很多声音其实是在帮我们打开那个空间感。
比如说电视机里播放的《海峡两岸》这个节目,那一段其实是直接拍进去的。这个节目对我来说有非常深的记忆——我姥姥姥爷那一代人特别爱看,我小时候也常常跟他们一起生活,所以这个声音其实跟我的个人经验有很深的连接。但它不仅是私人记忆,它在当下也有一种更广泛的意义。我觉得很多节目也都有传递出一种信号,它代表着一个全球都在右转的时代背景,也代表着民粹主义情绪的上升。
我其实想通过这个声音传达一种感觉:战争的可能性离我们并不遥远。不论是俄乌战争、以巴冲突,它们都和这个时代的意识形态氛围息息相关。我们想要表达的是,在这种庞大的意识形态机器的影响下,普通人如何被裹挟进去——这是我很想去关注的创作主题。
导演瞿之正
在《升旗手》中,老师和记者在面对孩子时展现出一种强势、目的导向的姿态,或者其他大人角色也呈现出一种很冷淡的态度,这种关系的设置是因为?
瞿之正:这个老师的角色其实跟我们初中的某些老师原型是蛮接近的。她的出发点和方式,很多都是我小时候经历过、感受过的。但有一个是在拍摄过程中我慢慢想明白的事情。因为我是我们那一年拍毕设拍得比较晚的,很多朋友都已经拍完了,他们跟我说过一句话,我当时没太懂:“你拍什么东西,你就会变成什么。”
我真正理解这句话,是在拍摄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对很多人的态度,其实很像那个老师。我有时候真的没有考虑他的感受,我只是太想让拍摄顺利、让我的目的达成。后来我意识到,其实老师也好,记者也好,他们可能也是这样——他们有一个要完成的目标,但在这个过程中,他们可能忽略了孩子本身的感受。所以我觉得这个角色对我来说不仅是一个创作的对象,也是一个让我自我反思的镜子。
在《升旗手》中出现了北京国安队的比赛场面,一群热情的球迷与冯潇落寞的背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当时是出于什么考虑安排的这个场景?
瞿之正:有句话说,“足球就是现代战争”。一旦有战争的苗头,人们就会开始站队,比如站国安、踢青岛海牛什么的。不管是升旗仪式的参与者,还是球迷群体,他们都在形成一种具有仪式感和目标导向的集体行为。大家喊着相同的口号,遵循统一的动作,有明确的带头人和共同的指向对象。这种高度一致的群体表现,其实在很多不同场域中都能看到它的影子。
《升旗手》剧照
影片进了戛纳基石单元,现在两位也都是在本科阶段毕业后,又选择回到了学校里读研?
瞿之正:其实读研这件事,对我来说最主要的好处就是它给了我一个“学生身份”。打个比方,如果不读这个书,我可以去拍一些广告,读了书,有工作的话我也可以去拍广告。但对我来说不一样的是,我还可以在校园里多花一些时间去再深入挖掘自己在创作上得更多可能性,多接受一些行业前沿的创作动态。而且很现实的事,整个人的焦虑感会小很多,就好像你不是完全赤裸地站在现实面前,而是还有一层缓冲。
隋玥:其实我觉得大的方向和瞿之正说的差不多,但我认为从这个项目仍然有很多值得深入钻研的地方。尤其是在电影声音的探索上,真的是非常非常深,这里面可以挖掘的内容太多了。
因为现在在主流市场也好,或在大多数项目里,其实声音能够以这样深度参与创作的机会并不多。也因此,即便有这样的机会,或者有人渴望这样的机会,很多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没有明确的方向,也缺乏稳定的审美倾向。到最后,很多工作就沦为“看图说话”——画面上有什么,就配什么声音,变成机械地完成任务。可我始终觉得电影声音不该止步于此。它作为一个重要的感官元素,有非常强的系统性,里面可以研究和创作的空间巨大。其实我就是被这点吸引来的。说实话,我觉得这对我来说是一种“救赎”。
其实从个人生命历程的角度来说,选择成为什么样的人、选择在哪个领域发光发热,或者说用什么方式去做事情,这完全是一件非常私人的事。我当然无法决定世界上所有事,但我可以决定最靠近我、属于我自身的那部分。对我来说,这就是我能掌控的。
《升旗手》剧照
您目前有一个半纪实的短片项目,还有一个在创作中的长片剧本。方便跟我们分享一下这两个项目目前进展到哪个阶段了吗?
瞿之正:目前我主要把重心放在拍摄纪录短片上。现在准备用胶片拍摄,正在筹集资金。最近我投了几个扶持计划。这个纪录片主要是想纪念我的家人,记录一些生活片段,没有特别强烈的公益诉求,但希望能拍成一部好的作品。计划是七八月份开始拍,拍两个月,然后年底再补拍一些分散的场景,比如黑龙江漠河和安徽的外景。
主题已经确定,片子主要聚焦我姥姥,她患有阿尔茨海默症,记不住眼前的事情,只能回忆起小时候和年轻的往事。她写过很多东西,我妈妈从她发病以来,每次回去都会写日记,记录每次的探访。
我大二时也拍过一遍这部片子,但觉得当时拍得不好,虽然素材很宝贵。我计划让妈妈念她写的日记,有一次念着念着就哭了,而姥姥却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不明白妈妈在念什么。她还说:“这些没用的东西别念了,我们这代人都这样,谁没经历过挫折啊……” 这段很打动我。
我想把这些素材串联成片,结合我对这些事情的理解。正如刚才提到的,我觉得时代背景很重要,姥姥年轻时正是冷战年代,现在虽说不完全是冷战,但贸易战、关税等等也像是一种冷战。我要透过这些历史和当下,把故事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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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深焦DeepFoc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