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锦华:爱不死,电影不死|金鸡年度演讲全文

快播影视 内地电影 2025-11-22 21:50 1

摘要:近年来,戴锦华教授始终关注新技术革命对人类社会带来的总体冲击与改变。与此同时,她持续进行着一场 “电影是什么” 的本体论思考。在她看来,整部电影艺术史,本质上是人类顽强且近乎绝望地试图将自身重新置于中心位置的过程,而这一过程在当下已发生诸多质的改变。

11月14日,北京大学人文特聘教授、北京大学电影与文化研究中心主任戴锦华在金鸡·学术论坛·年度演讲上,做题为“再追问:电影是什么?”的演讲。

近年来,戴锦华教授始终关注新技术革命对人类社会带来的总体冲击与改变。与此同时,她持续进行着一场 “电影是什么” 的本体论思考。在她看来,整部电影艺术史,本质上是人类顽强且近乎绝望地试图将自身重新置于中心位置的过程,而这一过程在当下已发生诸多质的改变。

当那些最基本的参照系被颠覆,在胶片死亡、技术变革的压力之下,在公共性被削弱之后,我们将何以自处?我们将何以生存?

戴锦华教授在演讲中援引《电影手册》编辑部的观点,提到 “电影不是自恋的艺术,而是及物的艺术”。她指出,现实主义并未过时,只要创作者怀有真实的社会关怀、对他者的体认与共情,现实主义便始终能重获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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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锦华北京大学人文特聘教授
北京大学电影与文化研究中心主任

再追问:电影是什么?

戴锦华 口述

韩雪竹 整理

在世界电影130年、中国电影120年的时间节点上,我不得不重新提出那个被反复提问、又被视为“不成其为问题”的问题——电影是什么?随着新技术革命对社会、生活方式、资本结构与文化机制带来深刻冲击,这一原本看似宏大的命题突然变得迫切而具体。当技术不仅改变我们观看世界的方式,甚至开始接管影像的生产权时,我们不得不再次回到电影的本体之问。

我始终认为,电影美学、电影叙事与电影语言,一直建立在胶片这一媒介的物质属性之上。胶片决定了电影的记录性,决定了光学特质,决定了图像的形成方式,也决定了百余年来我们理解电影、评价电影、写作电影史的基本逻辑。因此,当2011年柯达退出奥斯卡金主、2012年申请破产保护、全球最后一座胶片洗印厂关闭时,这不仅是技术迭代的新闻,而是电影本体层面的巨大地震。胶片的终结意味着一个世纪以来的美学原则、语言体系和观看习惯已失去物质基础,而我们尚未建立起新的体系去回应这种巨变。

数码技术带来的冲击远非替代工具那么简单。长期以来电影人与观众都在无意识地要求数码去模仿胶片,去抹除它的高清度、艳丽度和数字质感,以重新获得胶片的“真实感”。而我们所有讲述故事的方式、影像组织的规律、叙事的惯例,也依然延续着胶片时代的逻辑。我们以为电影只是进入又一轮技术革命,却忽略了这一次革命在根基上撼动了电影的物质前提。

更大的冲击来自2023年。那一年,AI生成影像首次以极具象征性的方式进入公众视野:索尼摄影大奖的金奖作品被创作者公布为AI生成,而评委会在专业经验下无法识别真伪。这一事件提醒我们,影像从“拍摄”到“生成”的转变已经悄然发生,技术的可穿戴性、可嵌入性与生成能力,使影像的可信度、可辨识性和可验证性陷入空前危机。同年Sora能以几个关键词生成自洽的动态影像,好莱坞编剧与演员因AI威胁而大规模罢工,劳动结构、版权体系乃至“作者”概念本身都遭到动摇。这是电影百余年历史上人类与机器关系最深刻的一次偏移 。

在胶片死亡、技术变革的压力之外,我更关注影院空间的命运。我们常常忽略,电影的媒介系统不仅包含胶片与摄影机,也包含影院本身。影院是城市公共空间,是人们在黑暗中并肩而坐,共同进入光影世界的现场,是陌生人之间以共同情感形成短暂共同体的地方。大银幕要求的影像密度、叙事节奏、情感力度,构成了电影艺术的美学尺度。如果影院不在,电影作为公共艺术的基础也将动摇。我们可以在手机上随手观看影像,但必须有人仍在为“影院尺度”拍电影。如果公共性被彻底削弱,电影艺术将失去它的社会意义与文化重量。

回望世界电影的脉络,我常常从伊朗新浪潮、墨西哥“三杰”、乃至文德斯《柏林苍穹下》中看到电影重新找回自身力量的方式。伊朗电影人用“纪实—虚构”不断互相穿透的方式追问影像本体;墨西哥导演们用新媒介手段突破叙事边界;文德斯以天使的凝视提醒我们电影本质上是“看见世界、倾听世界”的媒介。这些例子都说明:现实主义并未过时,只要创作者怀有真实的社会关怀、对他者的体认与共情,现实主义始终可能重获生命力。现实主义从来不是冷冰冰的记录,而是最深切的浪漫主义 。

在新世纪的危机与剧变中,我看到一些作品重新激发公共讨论。《寄生虫》《奥本海默》《完美的日子》等作品在全球范围引发强烈反响,它们以不同方式触及公共议题、揭示现代生活的困境或个体的基本经验。无论是阶级结构的裂变、技术文明的阴影,还是个体生活的微弱亮光,它们都证明了电影仍然能够触动共同情感,仍然能够重新召唤观众的思考与共鸣。哪怕分众文化日益强化,电影仍有可能成为公共空间的一束光,以凝聚、开启、连接的方式提供新的可能。

因此,当我再次提出“电影是什么”的问题时,我深知这是一个根本性追问。电影的未来,既取决于我们对新技术的理解与回应,也取决于我们能否守住电影作为公共艺术的核心价值。我深深认同智利导演古斯曼所说:“电影是一个民族的家庭相簿。”它记录、记载并记忆我们的时代,也为未来提供观看世界的方式。我也认同《电影手册》编辑部在辞职信中写道:电影不是自恋的艺术,而是及物的艺术;只有在我们面向他者时,电影才有意义。

我愿意相信,只要我们仍以爱托举电影,以责任与激情面对世界,电影将继续以它独特的方式陪伴人类文明的下一段旅程。爱不死,电影不死。Long live cinem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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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中国金鸡百花电影节金鸡电影论坛·学术论坛圆满落幕。本次论坛以“中国电影与时代叙述”为主题,旨在思考中国电影与社会文化思潮的关系问题。

“金鸡年度演讲”为2024年新增的升级版块,特邀电影及相关领域的海内外名家,围绕年度主题对艺术及电影现象进行跨界思辨,希望为与会者提供深刻思想启迪,拓宽电影思想边界,也希望为中国电影未来发展提供理论参照。

本文为北京大学人文特聘教授、北京大学电影与文化研究中心主任戴锦华于11月14日在金鸡·学术论坛·年度演讲上进行的主题演讲,电影节宣传部韩雪竹整理)

来源:主角儿说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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