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相较于《辛德勒名单》以宏大历史事件为核心、《拯救大兵瑞恩》以男性英雄叙事为驱动的传统二战片,电影《芬妮的旅程》走出了一条更细腻、更具颠覆性的路径。它以13岁犹太女孩芬妮为叙事载体,以日常化的风格为创伤美学的表达核心,构建起一套微观化的、去奇观化的二战创伤叙事新
By:十一
相较于《辛德勒名单》以宏大历史事件为核心、《拯救大兵瑞恩》以男性英雄叙事为驱动的传统二战片,电影《芬妮的旅程》走出了一条更细腻、更具颠覆性的路径。它以13岁犹太女孩芬妮为叙事载体,以日常化的风格为创伤美学的表达核心,构建起一套微观化的、去奇观化的二战创伤叙事新范式。
传统二战电影多依赖全知视角或参与战争的成人视角展开叙事。前者以上帝视角铺陈历史事件,如《兵临城下》对斯大林格勒战役的全景呈现;后者以成人认知框架解读战争,如《朗读者》中汉娜的道德困境。但二者共同的局限在于,儿童被置于一种被动受害者或历史旁观者的位置,成为了成人叙事的符号工具。《芬妮的旅程》则彻底将叙事权交予13岁的主角芬妮,通过非全知与主动化的视角设计,既打破了宏大历史的叙事垄断,又重构了儿童在战争中的主体性。
影片刻意回避成人视角下的全景历史,拒绝呈现集中营、大规模屠杀等奇观化创伤,转而聚焦芬妮对“危险”感知的碎片化、感官化认知,让历史从教科书上的抽象数字,变成可触摸、可感知的生存体验。开篇不久,护送孩子们的成人反复强调看到戴红色臂章的人要低头,此时镜头并未直接拍摄纳粹士兵,而是聚焦芬妮低头时看到的红色臂章特写。红色布料的纹理、臂章上模糊的符号,成为芬妮对危险的第一重认知。当孩子们乘坐火车逃亡时,纳粹士兵登上车厢检查,士兵的皮靴从车厢过道一步步逼近,军靴的金属扣在灯光下反光,士兵的声音低沉而模糊,最终停留在芬妮面前的,是军靴踩在地板上的特写与士兵腰间手枪的轮廓。这种视角设计完全剥夺了观众的全知优势,观众与芬妮一同陷入未知的恐惧。我们不知道士兵是否会发现孩子们的身份,不知道下一秒是否会有暴力发生。这种信息差恰恰还原了战争中儿童的真实处境,他们对战争的认识从来不是“法西斯主义”“种族灭绝”等抽象概念,而是“红色臂章”“军靴声”“手枪轮廓”这些具体的、充满威胁的感官符号。
影片还通过视角的局限塑造历史的复杂,当孩子们在森林中遇到一位自称“反抗军”的男性时,镜头特写男性脸上的伤疤、粗糙的双手,以及他说话时闪烁的眼神,使芬妮的视角充满质疑色彩,观众此时与芬妮一样无法判断他是否可信。这种不确定性正是儿童认知世界的方式,也打破了传统二战片“非黑即白”的人物塑造。最终,这位男性虽未直接伤害孩子,却在中途被捕后泄露了他们的行踪。当芬妮从村民口中得知“他招供了”时,镜头停留在她低头看着自己鞋子的特写,没有愤怒的台词,只有手指无意识抠鞋缝的动作。这种战争中的信任与背叛的猝然翻转,往往比英雄与恶魔的二元对立更接近真实。
影片中,芬妮的主动性并非通过成人化的勇敢体现,而是源于她对生存逻辑的独特理解。当护送孩子们的成人全部被捕后,16岁的姐姐艾丽斯陷入恐慌,提议等待救援,此时芬妮却拿出藏在衣服里的地图。镜头特写她用指甲划过地图上的路线,声音设计中只保留她的呼吸声与纸张的摩擦声,她冷静地说,他们不会来了,得自己走。地图作为生存工具,在芬妮手中不是抽象符号,而是具体的行动指南。她记得成人说过的“沿着小溪走”“避开有铁丝网的地方”,这些细节通过她的视角被放大,成为儿童认知框架下的抗争策略。当火车即将驶入纳粹控制的边境车站时,芬妮通过车窗观察到车站有士兵检查,她没有犹豫,立刻决定跳车。镜头在此处采用芬妮的主观视角。窗外的树木快速后退,车站的铁丝网越来越近,她的心跳声被放大;随后芬妮第一个跳出火车,落地时踉跄了一下,却立刻转身招呼其他孩子;最后她伸出手,拉住年幼的女孩,眼神坚定。这一系列镜头没有刻意渲染英雄主义,却通过动作的连贯性展现了芬妮的决断力。她的勇敢不是无所畏惧,而是在恐惧中选择行动,这种主动性完全区别于传统儿童角色的被动等待。
但与传统英雄主义化的形象建构不同,影片对芬妮主体性的塑造仍旧始终保持儿童的真实性。当孩子们在森林中迷路、饥饿难耐时,芬妮也会崩溃地抱着膝盖哭泣;当她发现同伴偷偷藏起食物时,也会生气地抢过食物,分给大家。这些脆弱时刻的呈现,非但没有削弱芬妮的主体性,反而让她的形象更立体。
在影片中,几乎没有直接的暴力镜头,没有血腥的屠杀,没有撕心裂肺的哭喊,但战争的创伤却通过日常细节的断裂无处不在。那些原本属于和平时期的日常动作、日常场景,在战争中被赋予恐惧的意义。影片开篇,孩子们在临时收容所里分面包,孩子们围坐在一起,艾丽斯熟练地将面包分成小块,每个孩子都安静地接过面包,脸上带着腼腆的笑容,背景中隐约有孩子们的笑声与窗外的鸟鸣。这是一个充满温暖日常的场景,面包象征着分享与安全感。而当孩子们开始逃亡后,同样的分面包场景却完全变了样。在火车车厢里,艾丽斯再次拿出面包,却发现面包已经变硬,她用力掰了好几次才掰开。此时纳粹士兵的脚步声从车厢外传来,孩子们的手瞬间僵硬,面包屑掉在地上,没有人敢捡,原本安静的车厢只剩下紧张的呼吸声。同样的分面包动作,从温暖的日常变成恐惧的仪式。面包不再是分享的象征,而是生存的稀缺品;孩子们的动作不再是熟练的习惯,而是小心翼翼的恐惧。这种日常的断裂清晰地,传递出战争的创伤不仅体现在宏大的暴力事件中,更体现在对日常逻辑的撕裂。当一个简单的分面包都需要恐惧地完成时,战争对生活的摧毁已然深入骨髓。
同样地,当火车行驶在夜色中时,孩子们原本在低声交谈,分享着对未来的想象。有的孩子说想去瑞士看雪山,有的说想找到爸爸妈妈,车厢里的灯光昏暗,孩子们的脸在灯光下显得稚嫩而充满期待。突然,火车减速,车厢外传来纳粹士兵的说话声,每个孩子的表情瞬间凝固,交谈声戛然而止,车厢里只剩下火车的轰鸣声与孩子们的呼吸声。一个年幼的女孩想咳嗽,却被身边的孩子捂住嘴,镜头停留在女孩憋红的脸与捂住她嘴的手上。沉默原本是休息的状态,在战争中却变成生存的必要;咳嗽原本是身体的本能,在战争中却可能招来死亡。这种日常行为的异化,使影片无时无刻从细节中体现出战争的恐惧不是偶尔的暴力,而是无处不在的生存压力,而是渗透到每一个日常动作中,让正常的生活变成一种奢望。
但影片在呈现异化了的日常的同时,并未陷入悲情的泥潭,而是通过大量自然意象的运用,承载微小的希望与生存的韧性。这些自然意象不是刻意煽情的符号,而是与孩子们的生存体验紧密结合的情感载体。野草莓、雨后的阳光、边境的小溪,这些在和平时期微不足道的自然事物,在逃亡途中成为希望的象征,构建起创伤与希望共生的美学维度。当孩子们在森林中迷路,饥饿与疲惫让他们几乎绝望时,芬妮突然发现了路边的野草莓。绿色的叶子间点缀着红色的草莓,在阴暗的森林中显得格外鲜艳;随后切芬妮小心翼翼地摘下一颗草莓,放进嘴里,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草莓的酸甜让她暂时忘记了饥饿。她立刻招呼其他孩子过来,孩子们围在一起,摘下草莓分享。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照在孩子们的脸上,他们的笑容虽然疲惫,却充满了发现的喜悦。这里的野草莓不是刻意的希望符号,而是偶然的生存馈赠,它渺小、廉价,在和平时期可能无人问津,但在逃亡途中,却成为孩子们活下去的动力。导演没有用激昂的音乐烘托,没有用特写镜头放大喜悦,只是用自然的光影与孩子们真实的表情,让微小的希望自然流露,这种克制的诗意比刻意的煽情更具感染力。
当孩子们冒雨穿过森林,浑身湿透,又冷又饿时,雨突然停了,阳光透过云层照下来。阳光穿透树叶,形成一道道光柱,照在孩子们沾满泥土的脸上;芬妮抬起头,闭上眼睛,感受着阳光的温暖,她脸上的雨水与泥土混在一起,却露出了一丝微笑;其他孩子也纷纷停下脚步,抬起头,享受着这短暂的温暖。这里的阳光不是胜利的象征,而是成为一种暂时的慰藉。它没有改变孩子们逃亡的处境,没有带来获救的希望,却让孩子们在疲惫与恐惧中获得了片刻的平静。当孩子们终于抵达瑞士边境,看到一条清澈的小溪时,小溪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对岸是绿色的草地,与孩子们身后阴暗的森林形成鲜明对比;芬妮第一个走进小溪,溪水没过她的脚踝,她回头看向其他孩子,脸上露出了释然的笑容;孩子们纷纷走进小溪,水流过他们的脚,带走了泥土与疲惫。这里的小溪不是自由的终点,而是跨越的象征,既象征着从纳粹控制区到中立国的跨越,也象征着从恐惧到希望的跨越。导演没有用宏大的音乐或激动的欢呼来渲染这一刻,而是用溪水的流动声、孩子们的笑声这些自然的声音,让自由变得可触、可感。自由不是抽象的概念,而是溪水流过脚踝的清凉,是看到对岸草地的喜悦,是终于可以放心呼吸的释然。
总的来说,《芬妮的旅程》以儿童限制性视角解构了宏大历史的叙事垄断,让历史从抽象的数字变成可触的个体体验;以日常性的诗学构建了反奇观化的创伤美学,让创伤从暴力的奇观回归日常的异化。以其独特的叙事实验、创伤美学与记忆传递方式,为二战电影的创作提供了新的范式。
来源:CH菜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