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当时,新疆东至鄯善,西至阿拉山口,都有十一团的施工工地。各工地之间距离较远,有些甚至相隔上千公里,我们电影队常年奔波在各个放映点,一部电影要巡回放映一个半月,才能让各个工地干部职工看上一遍。
文/何宝桐
1964年,我从原北京军区复员来到新疆,被分配到兵团原工二师十一团电影队工作。
十一团是一个建筑单位,以修公路、建机场为主要工作,工地分布在南北疆各地。
当时,新疆东至鄯善,西至阿拉山口,都有十一团的施工工地。各工地之间距离较远,有些甚至相隔上千公里,我们电影队常年奔波在各个放映点,一部电影要巡回放映一个半月,才能让各个工地干部职工看上一遍。
夏天,我们到鄯善8771工地放电影,途经吐鲁番的艾丁湖。艾丁湖湖面比海平面低154.31米,是我国陆地海拔最低的地方。
夏天六七月份,这里的地表温度可达70多摄氏度。当我们乘车途经艾丁湖时,大家都像烤羊肉串一样被炙烤着,热得喘不过气来。
直到临近深夜,气温才稍稍舒适了一些,我们只能选择这个时候放电影。干部职工只要能看上电影,再晚再瞌睡也毫无怨言。
冬天,北疆一些地方气温极低。大家伙儿坐在敞篷汽车上,头戴皮帽子,身穿皮大衣,脚上套着毡筒,仍抵挡不了零下40摄氏度的寒冷。
有一年冬天,我们要乘两个小时的车到机械营去放电影。下车后,我和队长两人面部不受控制,看上去像是一直在发笑。我和队长都想停止发笑,可是怎么也停不下来,把机械营的同事吓坏了。
因为听老人讲,冻死的人都是面带笑容的。我俩一直笑了好几分钟才停下来,笑得我们肋骨和肚皮钻心地痛。
大伙儿赶紧用雪给我们搓耳朵、搓鼻子、搓手,还脱下毡筒用雪搓脚,折腾了好长时间,才让我们到房子里面去暖和一下。
事后,我们想起来都很后怕,如果路途再远一些,我们在车上再多待半个小时,可能就冻死在汽车上了。
我在十一团电影队工作了7年,放映了近千场电影,乘车奔波了几万公里,经历了许多事情,这里说两件印象深刻的。
1964年秋季,十一团电影队到阿拉山口为两个修路的连队放电影。
晚上,电影散场后因团里有事,我们便连夜往回赶。没想到,途经一片胡杨林时,汽车抛锚了。我们一行4人只能步行回团里。
走着走着,我忽然看见黑暗的胡杨林里冒出两盏“绿灯”,便高兴地说:“看,有汽车来了!”
队长瞄了一眼,低声呵斥道:“不要吭声,那是一只狼!”
我心里一紧,赶忙捡起路边的枯树枝,握在手里壮胆。
狼从树林中窜出,紧紧地跟在我们身后。这是一头大狼,皮毛呈棕黄色,十分健壮,估计几天没吃东西了,才冒险跟踪我们。
我们走它也走,我们停它也停,这样走走停停了两三公里,它始终跟在我们后面。
没办法,我们只好停下来点起篝火,这才把狼吓走。狼走后,我们赶紧把篝火熄灭,因为树林里是不允许点火的。
这时,队长严肃地说:“必须赶紧离开这里,如果狼群来了,我们4个谁也跑不掉。”
戈壁滩上的狼群都是寻找弱小的动物作为捕食对象的,譬如小羊羔、小牛犊。我还笑称,我们4个人中,就我长得又高又瘦,看起来弱不禁风,估计那只狼是看上我了。
若不是我们4人齐心协力赶走它,我很有可能成为那只狼的美餐。
上世纪60年代,新疆边境地带人烟稀少,常有野狼出没。边境团场职工开荒种地时,都要采取措施,防范狼群侵袭。
70年代的一个夏天,我们给在天山深处修国防公路的连队放电影。电影刚开始,连长就跑过来,让我们停止放映。
他拿起话筒喊道:“同志们,山洪马上就要来了,大家赶快到山下去把工地上的材料、设备抢搬上来。”
于是,全连200多名职工在夜幕中冲下山去抢搬东西。
职工们刚把设备材料搬到高处,山洪就轰隆隆地冲了过来。
山洪过后,连长把大家集中起来开始点名,发现保管员不在了。
大家便提着马灯顺着山沟往下找,最后在下游3公里处,发现保管员被洪水冲到沟边,已经壮烈牺牲。他怀里还紧紧抱着一根大方木料,在场的人都哭了。
第二天,全连停工一天,上午做花圈、写悼词,下午开追悼会。我根据指导员和文教的描述,当天就绘制了十几幅宣传保管员先进事迹的幻灯片,题目是《天山英灵》。
晚上放电影之前,我一边放幻灯片,一边念解说词,讲述保管员的事迹。开始,场内还静悄悄的,念到一半,我身旁的女职工开始轻声哭泣起来。
受到她的情绪感染,我的声音也哽咽起来,带着哭腔念着解说词,引得全连哭声一片。
在大山深处修路,与外界几乎完全隔绝,在这特殊的环境里,人与人之间相互依存,感情特别深厚。突然之间,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离去了,大家感情上很难接受。
第二天,保管员被安葬在天山深处向阳的山坡上。
我们电影队经常到山里放电影,汽车行走在崇山峻岭之间,也经常遇见山洪暴发、山上往下掉石头的事,好在我们一次次躲过了险情。
上世纪60年代末,兵团撤销了工二师的建制。十一团分散在南北疆的各个连队,分别编入当地兵团和地方单位,但是,全团干部职工为新疆开发建设作出的突出贡献将永载史册。
【后记】
读罢何宝桐的回忆,那些关于银幕内外的故事,恰似散落在天山南北的星辰,照亮了兵团人拓荒岁月的艰辛与赤诚。
电影队的7年时光里,近千场放映、几万公里奔波,他们不仅是光影的传递者,更是兵团精神的亲历者与见证者——那些在极寒中失控的“笑”、胡杨林里与狼的对峙、山洪后哽咽的解说,远比银幕上的剧情更震撼人心。
最戳人的是极端环境里的“双重坚守”。夏日艾丁湖70摄氏度的炙烤下,他们等至深夜只为让职工看上电影;寒冬零下40摄氏度的敞篷车上,冻得面部抽搐似笑,险些丧命仍未退缩。
这份对“放映”本职的坚守之外,更藏着对兵团人的温情——他们带着光影穿越荒漠戈壁,既是给孤寂的建设者送去慰藉,更是用银幕连接起分散的人心。
那不受控制的“笑”,不是轻松的表情,而是生命与严寒博弈的印记,藏着最悲壮的坚韧。
更动人的是光影与生命的交织。当电影放映被山洪警报打断,银幕外上演的是200多名职工抢搬设备的生死时速;当保管员抱着木料牺牲在洪流中,何宝桐连夜绘制的《天山英灵》幻灯片,让银幕成为致敬英雄的载体。
此时的电影队早已超越“放映员”的身份,他们是事件的见证者,是情感的传递者,更是精神的记录者。那一场场在哭声中开场的放映,让光影有了温度,也让牺牲有了被铭记的重量。
这段故事最珍贵之处,在于人们熟知兵团人修公路、建机场的宏大功业,却少有人知那些为传递文化与温情奔波的身影。
电影队的经历告诉我们:兵团的魂,既在保管员舍身护料的壮烈里,也在放映员冒死送影的执着里;既在宏大的建设叙事中,也在每一次与极端环境的对峙、每一次为他人送去慰藉的日常里。如今银幕的光芒早已散尽,但那些在炙烤与严寒中坚守的身影不会褪色。他们用生命传递光影的故事,让我们读懂:真正的英雄并不都是银幕上的角色,而是在戈壁荒漠中,用平凡坚守书写不凡的普通人。
这份藏在光影背后的赤诚,永远值得被铭记与传颂。
来源:修为之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