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得闲谨制》是正午阳光的第一部院线电影作品。虽然在电视剧领域，“正午阳光”这块金字招牌近年来似乎有些黯淡，似乎有被隔壁新丽传媒等追赶超越之势；但毕竟余威尚在，加上孔笙+兰晓龙这两个“质量保证”，还是让人有所期待的。

《得闲谨制》是正午阳光的第一部院线电影作品。虽然在电视剧领域，“正午阳光”这块金字招牌近年来似乎有些黯淡，似乎有被隔壁新丽传媒等追赶超越之势；但毕竟余威尚在，加上孔笙+兰晓龙这两个“质量保证”，还是让人有所期待的。

阵容方面，还是正午一贯的“流量+正剧演员”阵容，也不让人意外。意外的是，肖战一个重庆演员，竟然说起了南京话。

众所周知，这些年的革命历史题材是不太好拍的，牵涉到抗战的尤甚，因为有很多地方，不仅关系到审核，最重要的是会触碰到观众的“雷区”。

这方面最典型的例子就是今年夏天的《南京照相馆》了。在观看这部影片时，我有一个非常鲜明的感受，就是编导脑子里仿佛有一个“舆情风险检测仪”，一触及到可能引发争议和负面舆情的地方，就警铃大作，于是相关的角色设置和剧情要么做了处理，要么叠上很多的“甲”。

这种做法无疑是会伤害到影片的创作和审美空间，但在一个大环境如此的条件下也是无奈之举。但我必须要说，《南京照相馆》本质上也还是一个商业性质的影片，因此在结尾的处理上也如同一般的商业片结构“建置——对抗——解决”一样，要进行处理以释放观众的情绪。于是影片最后拍摄了抗战胜利后的公审和处决战犯的段落作为结尾。但我们也知道，其实一些对中国犯下滔天罪行的日寇刽子手并没有得到正义的惩罚，有的甚至安度晚年。

事实上，对于战争历史题材来说，“爽”并不是一个每次都能被满足的要求，尤其是你对历史了解的越多越深入的时候，即便最终结局是胜利的，也依然让人心情沉重。

这又暗合了某种创作上的规律，即一旦某种拍法成了“套路”，那无疑会陷入边际效用递减的通道，这种情况下变化在所难免。

对于编剧兰晓龙来说，应该说他很早就进行了这样的尝试，于是也有了在剧迷心目中封神的《我的团长我的团》《生死线》等作品。尤其是《团长》对“炮灰团”的描写，可谓是微观视角刻画抗战的扛鼎作品，至今仍被很多剧迷念念不忘。

而到了电影战场又是另一番景象。之前，兰晓龙已经有了反映抗美援朝战役的《长津湖》《水门桥》，从市场反响上来说是出色的，但也不是没有争议。

而这一次，兰晓龙没有停下探索的脚步。《得闲谨制》对于抗战叙事的表达无疑是有新意的，而观众做何反馈，就是一个更复杂的问题了。

《得闲谨制》最大的特点，就是从以往的“微观抗战”视角转向了“思维抗战”。“思维抗战”并不是说用思维去抗击日本鬼子，而是说，无论是战斗、战役还是战争的视角上来说，战胜敌人从来不只是兵力+武器等物质力量的对决，在战略上，在思维上，也必须有战胜敌人的“思想武器”，而不是糊里糊涂就胜了。

在抗战上，最有名的“思想武器”就是“持久战”了，其有力程度甚至达到了，即便日寇了解了你的思想，也无法从韬略层面去破解，只能指望对中国不断施加压力让其自己崩溃。

而在整个抗日战争的历史过程中，应该说这种濒临崩溃的局面在局部并不是没出现过，甚至是多次出现。

今天的我们有上帝视角，知道中国最终打赢了抗战，所以自然不会对抗击敌人、不懈斗争的意义有什么疑问。但在真实历史中的人是没有这种视角的，而在不断溃败的过程中，在具体情境中的那些人，无论是军，还是民，无论是统治者还是群众，真实的反应也无疑是值得去探讨和记录的。

编剧兰晓龙曾谈过《我的团长我的团》的创作经历：二零零七年的一天，兰晓龙和朋友来到一个叫松山的地方。这里有一座叫做松山的山，一座位处勐腊乡的松山，一座架在滇缅边境的松山。在松山上，兰晓龙发现了一座墓碑。一座两平方米的墓碑，什么都没有。兰晓龙说，他在想这里究竟埋了谁呢？于是他上前一看，然后整个人都傻掉了，脑袋「轰」的一下炸开了。这座墓碑没有名字，墓碑下埋了八千人；因为这座山叫松山，是中国远征军里松山战役的遗址。松山战役有另一个名字，叫做“松山血战”，在这里日军伤亡1250人，国军伤亡7763人，极其惨烈。兰晓龙在墓碑旁沉思良久，随后《团长》就诞生了。

《我的团长我的团》这部剧对“炮灰团”的描写，无疑在国产战争影视剧中独树一帜。而《得闲谨制》无疑也部分继承了《团长》的风格和视角。

戈止镇这个微观的“场域”，因为三个日本鬼子的进犯而鸡犬不宁，又因为村民和炮队的蹩脚抗击局势变得更加一团乱麻，又引来了更多的敌人，于是剧情进入了一种西方戏剧中典型的chaos状态。

然而，兰晓龙的野心显然不仅仅是要描绘战争场景中的chaos状态，一方面西方的《西线无战事》《敦刻尔克》等早就珠玉在前。熟悉兰晓龙的人，自然知道他不屑于拾别人牙慧，但观看影片前半段，又很难不让人有此感受，因为无论是描写日军的残暴还是村民抵抗的各种慌乱一地鸡毛的状态，甚至是国军那些由战场溃退的散兵游勇组成的炮队的抽象表现，在以往的剧作如《鬼子来了》甚至《八佰》中都不缺少。甚至杨新鸣饰演的老太爷那个角色，非常让人幻视《鬼子来了》当中陈述所饰演的疯七爷。

所以这就让人疑惑，到底兰晓龙想表现什么？

这个疑惑，在我注意到影片多次使用闪回这一手法后得到了解答。

从肖战饰演的莫得闲这个角色说起，影片最开始，他和自己的太爷作为南京城破后逃出的难民一起挤在一艘逃难的船上，又因为彭昱畅饰演的肖队长的要求加上胁迫，修好了机炮击沉了水雷，又机缘凑巧在江西宜昌下了船，与船上邂逅的当地姑娘夏橙结为夫妻，生儿育女。

到这里，似乎是个老婆孩子热炕头、得过且过的形象。但从后面的剧情中我们知道，莫得闲并非一个只知道混安生日子的小市民，他这些年一直在加固家里的墙壁，挖地窖，以及制作各类机关、临时武器，一直在内心里预演着日本鬼子一旦到来如何对抗的剧情。

所以他并不如其他村民一样，见到三个日本鬼子上门就惊慌失措，要不赤手空拳被屠戮，要不毫无章法的抵抗被日本鬼子一个个杀害。无论是一开始的旗杆炸弹，还是房梁和土墙构成的机关，都是他在紧急情况+提前准备下赶出来的武器。从这个角度，莫得闲确实是一刻“莫得闲”。

当然，片子并没有让莫得闲变成一个抗日神剧式的奇侠或兰博式的孤胆英雄，可以看到莫得闲的大部分抵抗也并没有起到多少杀伤作用。这也正如真实的战争所呈现的，真实的战斗从来不会是像军棋推演一样一步步按照计划来，而是每一步都充满着危险和意外。

而其中肖队长为代表的国军机炮队的表现，可以说得上一句“抽象”，在上半场仅有三个鬼子的情况下，在绝对的人数和武器优势下窘态频出，让人无语。

也因为此，在上半场的观影中，我周围的观众的情绪被压抑到了极致，尤其是三个鬼子无论是面对手持器械还是手无寸铁的村民都如入无人之境，让人极度憋屈，可能他们也很久没有在抗日题材影视剧中见到如此让人憋气的局面了，俨然有点鲁迅批判国民性的意思。这种情绪直到王永泉（琅琊榜中夏首尊的饰演者）饰演的村民父子扛着长枪打死第一个日本鬼子后才得到部分释放。

但后续的剧情依然让人十分压抑，尤其是尹正饰演的鬼子首恶逃跑后又找来了日军的坦克小队，与村民展开对决。此时我注意到，影片已经好几次使用了闪回的方式。这种闪回并不是到了重点情节处方便观众回忆剧情由编导插入的闪回，而是以片中人物为视角带入的闪回。也就是说，这里的闪回体现了人物本身的思维过程。

而兰晓龙一贯的长项，即带着寓意和鲜明个人特色的台词更是直白表露了他的创作意图：他试图展现战争中每一个具体的人在具体情境下的思维过程。

而这就超越了其他同类型题材对战争的表现，从场景、动作、语言、情绪等外在元素，深入了心理层面。

从微观视角来说，个人在战争不同情境中的思考当然是值得表现的。但在宏大叙事、主旋律主导的情况下，这种个人视角和思维层面的展现，很容易和影片的基调，以及主旋律要求发生冲突。在这点上我们要不就是只能按照既定的节奏去亦步亦趋的表现，要不就是要叠很多的“甲”，要不只能放弃。

但兰晓龙并没有放弃。他把人物性格的展现融入到了剧情当中逐步展开，因此我们看到了莫得闲最初似乎是个只在乎个人安危的小人物，而在日寇占领村子的那一刻，大家才发现他早就决定了要与日寇同归于尽，与戈止镇共存亡。这当然一方面是因为他南京难民身份，一大家子几乎被灭门，让他早已放弃了对日寇和战争的幻想，另一方面小人物的心路历程也被描绘得栩栩如生。

而在后续剧情中，莫得闲的“金句”也层出不穷，几乎到了难以完全记录的程度。而更有意思的在于其他村民与国军的表现。其中最让我印象深刻的就是肖队长和炮队成员因为日军坦克被围困在莫得闲家中的时候，指着外面对莫得闲崩溃地说：“我都这样了，你到底要我怎样嘛！”

这儿，我们又嗅到了肖队长与炮队跟之前莫得闲在船上的事不关己状态相似的心态：日子人。而在各种压力下不得不与日军拼个你死我活的情况下，肖队长的表现也难以称得上让人满意，比如面对三个日寇的“强大火力”，自己清空弹匣的行为，比如关于排兵布阵的纠结，而两个上弹手因为周几轮班而争执的情况更是让所有观众啼笑皆非。

这种“cosplay斗争”的桥段让人怎么说呢，如果说要有所谓“国民性”批判，那这儿无疑当仁不让。但当代观众的口味和欣赏习惯已经决定了，这些很难进入他们的思考，因为近年来民族思潮的兴起早已将“反思”变成了负面词汇。

但是这儿我要略微插入一点议论：“反思”本来就是进步的阶梯。简单说，如果不是从1840年以来我们不断挨打后不断反思，进而不断寻求救亡强国之路，中国何以到今天的地位？如果三千年之大变局没有激起国人的反思进而不断进取，我们今天不仍在被侵略被欺凌的亡国奴状态下么？

所以，所谓“拒绝反思”并不是一种经过足够反思认为自己已经获得了真理从而不需要反思的状态，而是在各方面尤其是经济和军事等硬实力足够强的情况下，亟需自我肯定和寻求在世界上更高的地位的心态，也就是“我反思烦了”。

然而，如果穿越到抗日战场上，没有在思维上对过去行为的过程与结果的不断检讨，吸取与纠正，战胜敌人是不可能的事。而这也正如兰晓龙在当年腾冲战场上面对无字碑的时候的思考一脉相承：如果结局注定是失败的，战斗还有什么意义？

可以说，兰晓龙早就用自己一部部剧作回答了这个问题，无论是《团长》《生死线》《好家伙》，甚至延续到新中国以后的《长津湖》乃至《士兵突击》。《士兵突击》中许三多的“有意义就是好好活，好好活就是做很很多有意义的事”的“车轱辘”式的表达，就是这种叩问的答案之一。

而到了《得闲谨制》，这种叩问不再停留在“军”的层面，而更多在“民”，这方面《生死线》曾有过类似的表达，不过《生死线》的镜头语言和风格更接近于散文诗，不太适合电影题材。

所以《得闲谨制》更像《团长》《鬼子来了》气质上的混合，而最终几波人挂在房梁上用肉身抵着机炮，向日军坦克开炮的桥段，更是从情节上致敬了《鬼子来了》（瘫痪的疯七爷在鬼子屠村时把自己吊在房梁上用土枪射击鬼子，做了全片中唯一一个有效抵抗的人）。

这个桥段可谓形象地体现了什么叫“钢少气多”，而影片最后用字幕打出这门机炮后续也参加了解放战争和朝鲜战争，既像在“叠甲”，也是从另一个层面体现了精神的传承。

而这种精神的传承，所面对的问题无非是：“我挨打了”、“我怎么挨的打”、“为什么挨打”以及“如何还击”。

在这点上，莫得闲的未雨绸缪与主观能动性，无疑也是答案之一。我尤其希望指出的一点是，千万不要以为“钢多”那么自然气就多。

因为近代以来，我们这个民族受到“船坚炮利”的打击实在太过沉痛，以至于现在卷成了第一工业国，很难说不跟这种心态有关。

但正因为如此，并不能因为现在的“钢多”就自然而然以为高枕无忧了。在这一点上，兰晓龙的“思维抗战”的摸索无疑是一个重要的提醒。而历史上我们那些曾经“钢多“的对手，无疑是最好的经验教训。

另外，看到好几篇影评都认为《得闲谨制》沿袭了《欢迎来到东莫村》，我得说这种评价是完全不准确的。《东莫村》中的村子是一个世外桃源，而戈止镇是原村民逃难走了，逃难而来的难民借而落脚的地方。《东莫村》中至少有四方势力：人民军，韩军，美军，村民（原舞台剧中甚至有志愿军），而《得闲谨制》只有中国和日本两方。并且《东莫村》毫无疑问是一部反战影片，它更多是讲述南北朝鲜兄弟阋墙的“伤痕文学”，而《得闲谨制》是一部战争影片，其中正义邪恶的区分是非常鲜明的，所以《东莫村》和《得闲谨制》可以说是完全风马牛不相及的两部影片。

再来说一说表演，肖战此次的表现很完整，虽然南京话在我听来有一点点破绽，但也不必吹毛求疵。关键是前半段他的“日子人”人设立起来了，而后半段化身抗日斗士的“工匠男”形象也算“恩真”（南京话硬汉）。所以表演还是不错。

尹正的表现无疑更好，但我最初遗憾的是为啥不找一个正经日本人来演，后来明白了。由此想到《南京照相馆》，原岛大地饰演的日本军官摄影师无疑是非常精湛的表演，可以说没有他的表演这部影片的一半都不能成立。而原岛大地的中日混血身份应该说给了他这个角色很大的加成，可能正是因为这个身份才能让他的表演如此传神。

而尹正虽然演的不错，但还是间或有中国人的气质流出来，而且最后这个角色并没有死掉，还成功逃走了，隐喻着真正了解中国人且具有侵略意识的日本人还藏在四周。

这无疑让人想起片中老太爷的那句台词：“看哪里都眼熟，看哪里都眼生。”

不要觉得战争离我们很远，真的。

来源：梅氏梦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