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背着小书包,颠颠地走在上学的路上,经过磨角楼的时候,小眼睛总是不由自主地往楼那面正朝十字街的墙上瞅一下,瞅啥呢,瞅瞅看今天的电影院又放啥电影。磨角楼因为正居十字街中心,那面墙又是当时少有的表面光滑平整的砖墙,于是乎,理所当然地成为电影院张贴电影海报的最佳地方。
老电影院的记忆
李静
背着小书包,颠颠地走在上学的路上,经过磨角楼的时候,小眼睛总是不由自主地往楼那面正朝十字街的墙上瞅一下,瞅啥呢,瞅瞅看今天的电影院又放啥电影。磨角楼因为正居十字街中心,那面墙又是当时少有的表面光滑平整的砖墙,于是乎,理所当然地成为电影院张贴电影海报的最佳地方。
除了当年幼小的我之外,还有很多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也像我一样,每天向那面墙行注目礼成为必不可少的一项功课。放《庐山恋》时,人们跟着张瑜和郭凯敏游了一圈庐山,放《神秘的大佛》时,很多小孩子被吓得几天睡不着觉,放《小小得月楼》时,一些人被剧中的美食馋得直流口水,放《喜盈门》时,人们觉得剧中的家庭矛盾就在讲自己家的事。人们在茶余饭后讲的最多的就是电影情节,当然还包括当时最红的电影演员,谁谁长得最漂亮,谁谁长得最英俊,当时还没有气质这个词,夸人长得好,除了漂亮就是英俊,人们觉得电影演员就是神一样的存在,认为他们超凡脱俗、不食人间烟火。那时候书店里、书摊上卖的都是电影演员的画报,人们买来贴在家里作为装饰,谁家没有两张电影演员画报似乎都有点自卑。
我记得那是一个春天的早晨,我又像往常一样背着小书包去上学。还没走到磨角楼,老远就看到黑压压的人聚集在贴电影海报的那面墙前,我立即变走为跑,也不管颠起的小书包打得屁股生疼,一口气跑到人群的后面,扒拉开人群,伸长了脖子,看到电影海报上赫然写着三个大字:少林寺。难道是半个月前人们口中一直念叨的武打片《少林寺》到叶集了?我揉了揉早晨洗得并不干净的眼睛,又仔细往海报上瞅,没错,虽然小学二年级学历的我认字不多,少林寺那几个我还是认得滴,我的心头立即滚过一阵激动。正准备张嘴发表一句感言,头上忽然挨了轻轻一巴掌,一个邻居冲我说,小鬼,还不赶紧上学,快迟到啦。我顿时反应过来,挤过人群,拔腿就往学校跑。
那一天,在学校的心是不安生的,一直想着《少林寺》。中午放学回家,装着不经意地跟妈妈说,放《少林寺》了呢。妈妈并不理我,干着她手里的活。我有点急,又跑去跟爸爸说,爸爸倒爽快,说,要放一个星期呢,急什么,过两天带你去看,头两天人肯定多。得到爸爸的口信,我心里稍稍踏实了一点,早上不用妈妈喊就自觉起床了,自己把小辫子揪好,中午回来又是扫地又是擦桌子,表现得十分反常与积极。不知是我的行动感动了爸妈,还是爸妈也想一睹《少林寺》的真容,第二天晚上,我就如愿跟着爸妈去看《少林寺》了。
到了电影院,看见电影院门前的空地上挤满了人,有买到票等着进场的,有没买到票四处焦急张望的,有卖瓜子花生的。看到瓜子花生,我有点走不动路了,脚在地上直崴,身子也直往卖瓜子处挣。妈妈察觉出我的意思,问卖瓜子的,多少钱一包,卖瓜子的说,一毛。妈妈从口袋里摸出一毛钱递给卖瓜子的,卖瓜子的拿出一筒瓜子递到我手里。那时候还没有塑料袋一类的装食品的东西,这种装瓜子的外包装是纯手工的,也就是用硬皮纸或报纸折成圆锥状,瓜子花生就装在这个圆锥里,既小巧又易拿。我一手拿着“圆锥”,一手拉着妈妈的手,从大人的腿肚间看到挪动的人腿像密密麻麻的森林。门口负责检票的是一个聋哑人,叶集人习惯喊他老哑,老哑虽然口不能言,却极是认真负责的,谁要是没买票是绝对逃不过他的火眼金睛的。当然,老哑对像我这样的小孩子也不是一丝情意不讲的,他用他的大手往我头上一按,然后摆手让我往里进,那个意思我明白,就是说,我还没到一米高,可以姑且睁一眼闭一只眼让我进去。我怀揣着“怦怦”发跳的心过了第一关,总算和爸妈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说是座位,我只是挤在爸妈座位之间的夹缝中,站一会,然后再在爸妈的腿上坐一会。在电影幕布亮起来之前,电影院一片嘁里咔嚓的声音,那是人们吃瓜子花生发出的声音,说是像蝗虫过境也不为过。那时候,电影放映之前要加映几段类似现在宣传片一类的加映片,一段放完,接着又放一段,大人们嘴里咕叽:怎么还没放完,怎么还没放完。我小脑袋瓜总是想不明白,这就是《少林寺》?不对呀,不会这么快就放完了吧?还没等琢磨过来,电影《少林寺》正片开始放映了,哦,这才是《少林寺》!随着剧情的深入,一个电影院的人都看得血脉偾张,议论声、惊呼声、唏嘘声,可以讲是声声入耳。以我当时的年龄,也看不大懂剧情,充其量是看热闹,我正踮着脚尖看得入神,突然有人低呼:查票的来了。我转头一看,见电影院两侧入口处各有一个人打着手电筒向里走来,人群于是一阵骚乱。我试到腿被妈妈踢了一脚,腿一软,我立即矮下去半截,我顺势趴在座位下面,大气不敢出。因为,大人们说,一旦查出没有票,要被拉到台上亮相的,我可不能被拉去亮相,拉去亮相,我还怎么到学校见同学呀!好在,那两束光束从前到后晃了晃,并没有查出谁逃票,就从中间的边门隐没到黑暗中去了,我又渐渐冒出我那颗执着的小脑袋,重新沉浸到电影情节中了。
《少林寺》在叶集整整放映了七天,在那七天时间里,叶集人吃饭聊的是《少林寺》,睡觉聊的是《少林寺》,干活聊的是《少林寺》,更有一帮十七八岁的愣头青们“吼吼哈哈”地迷上了武术,在院子里挂上了沙袋,要练铁砂掌,在腿上绑上了砖块,要练飞毛腿,还有人剃光了头冒充小虎子,嚷嚷着要到少林寺出家。《少林寺》的主题曲“牧羊曲”更是响彻大街小巷,我也紧赶潮流把“牧羊曲”抄写在我的一个作业本上,每天和女同学们学唱,声音嘶哑、不知疲倦。
那时候,人们没有其他的娱乐场所,电影院似乎是唯一的选择,谁家来个亲戚朋友,就请去看一场电影,当月要发工资了,就去看一场电影,谁家有个喜事,也去看场电影。有一天,邻居家的大勇子神神秘秘地喊我,让我帮他办件事,说是事办成了带我看电影。这当然好啦,我一口答应。谁知他让送一张电影票给同样是邻居的小菊,小小年纪的我不明就里,喜滋滋地拿着那张电影票就往小菊家跑,小菊拿到票后,脸一下红到耳根,我也不知为啥,只以为小菊是高兴的。在给小菊送票的途中,我特意看了一下票的时间,是第二天晚上六点的,电影是《牧马人》。到了第二天晚上,我放了学就抓紧写作业,等着大勇子带我去看电影,谁知一等二等也没等到大勇子,我心里痛恨大勇子不守信用,竟然哄一个小孩子。妈妈看出我不高兴,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我就一五一十地讲出了事情的原委,妈妈听了,“扑嗤”笑起来,说,别等啦,人家电影都快看完啦。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见到大勇子都不理他,尽管有几次他拿着糖果想哄我,我也偷偷地咽着口水跑开了。哼,当小孩子这么好哄啊!再后来,大勇子和小菊成了一家人,我才渐渐明白,我竟是他们的红娘,而那张电影票就是他们感情联结的最初纽带。当然,大勇子和小菊结婚的那天,我也混了一口袋糖果,这样的喜糖我再不吃就太傻啦!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街上的录像厅多起来,人们家里的电视多起来,去电影院的人越来越少了,电影院前摆摊卖瓜子花生的小贩也越来越少了,电影院从热闹中沉寂下来。磨角楼前的那面墙上电影海报很长时间也不更新一张,旧的海报在风吹日晒下显得破败寒酸。上学时,我仍然经过那里,却并不再过分留意,我的注意力已被街上几家录像厅发出的震天响的流行歌曲吸引过去,再然后,就被家里最早的那台黑白电视机吸引过去。
时隔几十年后,我偶尔也去电影院看上一场电影,现在的电影院场地、设备与体验跟过去的老电影院已不可同日而语,大片天天上映,观影随时随心,只是,坐在立体声环绕、大屏幕直击的现代化电影院再也找不到小时候看电影的那份激动与感觉了。
前几日,有朋友在朋友圈发了几张老电影院的照片,照片中,老电影院屋顶已塌,座椅已坏,一片狼藉,只是从外观还能看出过去的一丝旧影。端详着几张照片,我竟然将眼睛看出泪来,而随着眼泪滚落的,还有一些不曾忘怀的故人旧事。原来,他们一直都在。
昨天,我又听说,老电影院已经被完全拆除了,我知道,拆除的只是一个旧建筑,拆不掉的是叶集人对老电影院的旧情怀,不论过去多少年,叶集人永远不会忘记,老电影院带给叶集人的最初的文化启蒙与时代记忆,在每一个老叶集人心里,那座老电影院永远都在,一直是新片不断,观众满员。
来源:江南水乡生活见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