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咖啡馆里放着舒缓的音乐,窗外的车水马龙被隔绝成无声的默片。我看着她,看着她眼角细微的纹路,忽然就想起了那个闷热的夏夜,想起了那片被露水打湿的草地,和那只放在我手心里,微微颤抖的飞蛾。
多年后,当林微再次坐在我对面,我们之间隔着的,是整整一个青春的沉默。
咖啡馆里放着舒缓的音乐,窗外的车水马龙被隔绝成无声的默片。我看着她,看着她眼角细微的纹路,忽然就想起了那个闷热的夏夜,想起了那片被露水打湿的草地,和那只放在我手心里,微微颤抖的飞蛾。
那晚之后,我们像是两条在某个点交汇后,又迅速撇开的直线,各自奔向了遥远而再无关联的远方。我用了许多年来想,如果当时我没有像一块石头那样僵住,如果我能勇敢一点,哪怕只是回握一下,后来的故事会不会完全不同。
可生活没有如果。它只是把一个巨大的问号,悬置在了我整个青年时代。
那一切,都要从那个闷热的夏夜说起。
第1章 被风吹起的夏天
2008年的夏天,热得格外漫长。空气像是被泡在糖水里,黏稠,又带着一丝不易察uc察的甜。高考的硝烟刚刚散去,我们这群刚脱下校服的“成年人”,正处于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迷茫与自由的真空状态。
那时候的县城,娱乐活动乏善可陈。最大的盛事,莫过于文化广场每周六晚上的露天电影。一台老旧的放映机,一块巨大的白布,就能吸引来半个城的人。
我和林微,就是在那样的背景下,有了那次唯一的、也是最后一次的“约会”。
其实,说约会都有些夸张了。在毕业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和她只是前后桌。我坐在她后面,每天看着她的马尾辫随着她写字的动作,在我的眼前轻轻晃动。偶尔,她会转过头来,用笔杆敲敲我的桌子,压低声音问一道数学题。她的声音很轻,像羽毛扫过耳廓,总能让我心里起一阵小小的波澜。
她是个安静的女孩,成绩中上,不是那种会被老师在课堂上点名表扬的焦点,也不是那种会和男生打成一片的活泼分子。她更像是一株长在教室角落里的植物,默默地生长,有自己的节奏和世界。而我,性格也偏内向,我们之间的交流,除了偶尔的问答,几乎为零。
但暗恋这种事,往往就发生在这些无声的细节里。我记得她用的笔是哪种型号,记得她喜欢在课本的页边画小小的云朵,记得她有一次感冒了,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听起来格外柔软。这些微不足道的碎片,构成了我高中时代最隐秘的风景。
毕业散伙饭那天,大家喝得东倒西歪,互相说着“前程似锦”和“苟富贵勿相忘”。我没什么酒量,喝了两杯啤酒就头晕脑胀,一个人躲到饭店外面的台阶上吹风。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身影在我旁边坐下。是林微。
“你怎么也出来了?”我有些紧张,舌头都大了。
“里面太吵了。”她抱着膝盖,看着远处闪烁的霓虹灯,“陈阳,你考得怎么样?”
“还行吧,应该能去省城的大学。”我老实回答。
“哦,我可能要去南方了。”她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夏夜的风带着一股燥热,吹在脸上,却让我心里莫名地冷静了一些。我鼓起这辈子最大的勇气,问了一句:“周六广场放电影,你知道吗?”
她“嗯”了一声。
“听说放的是《泰坦尼克号》。”我又补充道。
她侧过头看了我一眼,黑暗中,她的眼睛亮得像星星。“你想去看?”
我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几乎是脱口而出:“你要是也去的话……”
话说出口我就后悔了,这算什么邀请?太拐弯抹角,太不干脆了。
没想到,她却轻轻笑了一下,说:“好啊,周六晚上七点半,在广场那棵大榕树下见?”
我愣住了,巨大的惊喜砸得我半天说不出话,只能一个劲儿地猛点头。
那晚之后,我失眠了好几天。反复在脑海里演练周六的见面,该穿什么衣服,该说什么开场白,甚至连买什么口味的汽水都纠结了很久。那是一种纯粹的、不含任何杂质的期待,像夏天里第一口冰镇西瓜,甜得沁人心脾。
我的死党赵磊知道了,一个劲儿地捶我胸口:“行啊你小子,陈阳!平时闷不吭声的,毕业了搞个大的!林微啊,那可是咱们班好多男生的梦中,文静又好看。”
我被他说得脸红,嘴上却逞强:“什么啊,就是同学一场,一起看个电影而已。”
“切,鬼才信。”赵磊一脸“我懂的”表情,然后又凑过来,神秘兮兮地说:“哥们儿给你支个招,看电影的时候,找机会啊,主动点!”他挤眉弄眼地比划了一个牵手地动作。
我心里像揣了只兔子,砰砰直跳,嘴上却把他推开:“滚蛋,别瞎说。”
可他的话,像一颗石子,在我心里投下了层层涟漪。主动点?我连跟她多说几句话都会紧张,还怎么主动?
周六那天,我提前半小时就到了大榕树下。穿着我自认为最干净的白T恤和牛仔裤,手里攥着两瓶冰镇的可乐,手心全是汗。广场上人渐渐多了起来,孩子们在追逐打闹,大人们摇着蒲扇聊着天,一切都充满了那个年代特有的、缓慢而悠闲的生活气息。
七点半差五分的时候,我看到了她。她穿了一条淡蓝色的连衣裙,长发披在肩上,在傍晚的光线里,整个人都显得温柔又朦胧。她一走近,我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像是栀子花的香味。
“我没迟到吧?”她笑着问。
“没,没,我也刚到。”我慌忙把一瓶可乐递给她,瓶身上的水珠沾了我一手。
我们找了一块空地,我从包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旧报纸铺在草地上。坐下后,两人之间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谁也没说话,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幸好,电影很快就开始了。
那是我第一次在露天看《泰坦尼克号》。巨大的幕布上,年轻的杰克和露丝在船头迎风飞翔,那句“I'm the king of the world!”在广场上空回荡,周围的人群发出一阵阵赞叹。
我的心思,却完全不在电影上。我能清晰地感觉到身边林微的存在,她的呼吸,她身上淡淡的香味,她偶尔因为剧情而发出的细微的叹息。我的余光里,全是她被光影勾勒出的侧脸。
我的心脏,从见到她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在超速运转。赵磊的话,像个魔咒一样在我脑子里盘旋。我悄悄地把手放在身侧的草地上,手心因为紧张,又开始冒汗。我甚至想,要不要假装不经意地碰到她的手?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我掐灭了。太刻意了,万一她反感怎么办?
就在我天人交战,内心戏已经演完了一整部莎士比亚悲剧的时候,电影的情节,恰好进行到了最催人泪下的部分。
第2章 僵在半空的手
电影里,冰冷的海水吞噬着一切,杰克把最后生存的机会留给了露丝。周围响起了一片压抑的抽泣声,连平时咋咋呼呼的大妈们,此刻也安静了下来,掏出手帕抹着眼泪。
我能感觉到,身旁的林微,情绪也受到了感染。她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肩膀微微耸动。我侧过头,借着微弱的光,看到她正用手背擦着眼睛。
那一刻,我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保护欲。我想安慰她,想跟她说“别难过,这只是电影”,想递给她一张纸巾。可这些简单的动作,对我来说,却像翻越一座大山那么难。我的身体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喉咙发干,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只能默默地把视线转回屏幕,心里却乱成一团麻。我为自己的笨拙和胆怯感到懊恼。陈阳啊陈阳,你真是个。
就在我自我谴责的时候,一件让我始料未及的事情发生了。
我放在草地上的右手,忽然感觉到了一丝温热的触感。
我浑身一僵,像被电流击中。我缓缓地、几乎不敢相信地低下头。
是林微的手。
她不知什么时候,把自己的手,轻轻地覆盖在了我的手背上。然后,她没有停下,而是做了一个更让我心跳骤停的动作——她引导着我的手,慢慢地、悄悄地,移动到了她的腿上。
她的腿上,隔着一层薄薄的连衣裙布料。
那一瞬间,我的大脑“嗡”的一声,彻底空白了。
时间仿佛静止了。电影的声音、周围的哭泣声、夏夜的蝉鸣,所有的一切都潮水般退去,我的世界里,只剩下我手掌下那片温热而柔软的触感。我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皮肤的温度,甚至能感觉到她腿部肌肉因为紧张而微微绷紧的轮廓。
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陌生、刺激,又带着一丝让人眩晕的甜蜜。我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鼓,血液冲上头顶,脸颊烫得能煎鸡蛋。
她……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不是就意味着,她也喜欢我?
赵磊的话再次浮现在耳边——“主动点!”
机会就在眼前,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我应该做的,是轻轻地反握住她的手,或者,用手指在她的腿上,温柔地画一个圈。这才是正确的反应,这才是电影里男主角该有的样子。
我的理智在疯狂地呐喊,催促我行动。
可是,我的身体,却像被施了定身咒一样,一动也不敢动。
我的手就那么僵硬地、以一个极其不自然的姿势,停留在她的腿上。像一件不属于我的、被意外放置在那里的物品。
我能感觉到,覆盖在我手背上,她的那只手,起初是温暖而坚定的。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秒,两秒,十秒……我的毫无反应,似乎也让她感到了什么。那份温热,开始一点点冷却,那份坚定,也开始变得犹豫。
我甚至能想象出她此刻的表情,一定是失望,是尴尬,或许还有一丝屈辱。一个女孩子,鼓起了多大的勇气,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而我,却用我的沉默和僵硬,给了她最冰冷的回应。
我不是不想动,我是不敢。我怕我一动,就会打破这个微妙而脆弱的平衡。我怕我的动作会显得笨拙而猥琐。我怕这一切只是我的错觉,是她不小心碰到了我。无数个“我怕”在我脑子里打架,最终,那个叫“懦弱”的小人,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她的手,终于从我的手背上,轻轻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移开了。
紧接着,我的那只手,也像是被烫到了一样,闪电般地缩了回来,紧紧地攥成了拳头,藏在了身后。
空气,瞬间降到了冰点。
我们之间那一个拳头的距离,此刻仿佛变成了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电影还在继续,露丝躺在木板上,看着杰克沉入深海。可我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我的耳朵里,全是我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和无尽的、铺天盖地的懊悔。
我搞砸了。
我彻彻底底地,把一切都搞砸了。
第3章 沉默的送别
电影终于在一种极其诡异的气氛中结束了。
当巨大的“THE END”出现在幕布上时,周围的人群开始骚动起来,人们一边讨论着剧情,一边收拾东西准备离开。那份热闹,反衬得我和林微之间的沉默更加刺耳。
“……电影结束了。”我干巴巴地开口,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嗯。”她低着头,轻轻应了一声,开始收拾铺在地上的报纸。
我手足无措地站起来,想去帮忙,却又不知道该干什么。刚才发生的一切,像一块巨大的石头,沉甸甸地压在我们两人之间,让空气都变得稀薄。
“我送你回家吧。”我终于又挤出了一句话。
她没有拒绝,只是点了点头。
回去的路,不长,只有十几分钟。但在那个晚上,却感觉像走了一辈子。我们一前一后地走着,中间隔着一步的距离。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又在下一个路灯下,把它们缩得很短。影子在地上分分合合,我们俩却始终没有并肩。
我拼命地在脑子里搜索着话题,想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天气、电影、未来的大学……任何一个都可以。可话到了嘴边,又被我咽了回去。我觉得,无论我说什么,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甚至虚伪。
我能感觉到,走在我前面的林微,步伐也有些僵硬。她一直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仿佛那条走了无数遍的小路,忽然变得陌生起来。
快到她家巷口的时候,她忽然停住了脚步。
“就到这里吧。”她说,声音依旧很轻,却带着一种明显的疏离感。
“哦,好。”我停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
她转过身,但没有看我,目光落在我身后的某个虚空的地方。“谢谢你今晚陪我看电影。”
“不客气……”我的声音小的像蚊子叫。
“那我……上去了。”她说完,像是要逃离一样,转身就往巷子里走。
“林微!”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忽然叫住了她。
她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我的心脏又一次提到了嗓子眼。我想解释,想告诉她我刚才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太紧张了,太害怕了。我想告诉她,其实我喜欢她很久了。
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最终,我却只说出了一句连我自己都觉得可笑的话:
“路上……路上小心。”
她的肩膀似乎微微颤抖了一下,然后,没有再停留,快步走进了黑暗的巷子里,消失不见。
我一个人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夜风吹得我有些发冷,才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家走。手心里,似乎还残留着她连衣裙布料的触感,和她皮肤的温度。可那份温热,此刻却像烙铁一样,灼烧着我的心。
那一晚,我彻夜未眠。
我把头埋在枕头里,反复回放着电影院的那一幕。我痛恨自己的胆小和犹豫。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勇敢一次?哪怕只是一个微小的动作,一个简单的回应,结局可能都会不一样。
可现在,一切都晚了。我的沉默,就像一盆冷水,浇灭了她鼓起的所有勇气,也浇灭了我们之间可能存在的所有火花。在她看来,我的毫无反应,一定是一种无声的拒绝吧。她一定觉得,自己像个傻瓜,自作多情,丢脸丢到了家。
第二天,我在QQ上给她发了一条消息:“昨天晚上,对不起。”
我盯着屏幕,等了很久很久。
对话框里,始终没有出现“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之后的一个星期,我再也没有联系过她,她也没有联系过我。我们就像两条平行的线,在那个夏夜短暂地交错了一下,然后又恢复了各自的轨迹,再无交集。
八月底,到了去大学报到的日子。我妈帮我收拾着行李,一边念叨着:“到了学校要好好学习,别跟不三不四的人来往,钱不够了就跟家里说……”
我心不在焉地听着,目光落在书桌上那张毕业照上。照片里,林微站在后排的角落,笑得很浅。我忽然想起,她说过,她要去南方的。
那是一个离我很遥远的城市,坐火车要二十多个小时。
我忽然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去送送她。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一眼,说一句“一路顺风”。这或许是最后的机会,去弥补那个夜晚留下的遗憾。
我从同学那里打听到了她离开的日期和车次。那天,我跟父母撒了个谎,说要跟同学聚会,一个人偷偷去了火车站。
九月的火车站,人山人海,充满了离别的气息。我在拥挤的人潮中,焦急地寻找着那个熟悉的身影。终于,在检票口,我看到了她。
她还是穿着一条素净的裙子,背着一个双肩包,一个人拉着行李箱,显得有些单薄。她的父母在旁边,不停地叮嘱着什么。
我躲在一根柱子后面,远远地看着她。我看到她和父母拥抱,看到她转身时,眼角似乎有泪光。她随着,慢慢地走向检票口。
我的双脚像灌了铅一样,无法挪动一步。我想冲上去,想把一切都说清楚。可是,说什么呢?说“对不起,我不是拒绝你,我只是个胆小鬼”?在这样嘈杂而匆忙的离别时刻,这样的话语,只会显得更加苍白和可笑。
最终,我还是什么都没做。
我只是站在那里,像一个可悲的者,看着她的背影一点点变小,最终消失在检票口的尽头。
火车开动的汽笛声响起,像是对我这场无声的暗恋,做了一个最终的宣判。
我输了,输给了我的懦弱。
而这场失败的代价,是整整一个青春的意难平。
第4章 时间的刻度
进入大学后,生活像被按下了快进键。新的城市,新的同学,新的课程,一切都新鲜而忙碌。我刻意地让自己投入到各种社团活动和学习中去,试图用这种方式,来填满心里的那个空洞。
我和林微,被彻底地隔绝在了两个时空里。我们没有交换过手机号码,唯一的联系方式,就是那个再也没有亮起过头像的QQ。我偶尔会点开她的空间,但里面空空如也,什么动态都没有。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从我的世界里消失得干干净净。
大二那年,高中的班级群里组织了一次同学聚会。我在群里看到了林微的名字,心里不由得一阵狂跳。我几乎是立刻就订了回家的火车票。我想,这或许是一个机会,一个可以当面解释的机会。
然而,聚会那天,她并没有出现。有人说,她家那边有事,回不来。
我坐在喧闹的包厢里,看着昔日的同学推杯换盏,聊着各自的大学生活和未来的规划,心里却空落落的。赵磊喝多了,搂着我的脖子大着舌头说:“陈阳,你还记不记得林微?我跟你说,那姑娘当年肯定对你有意思!毕业那晚,她还找我打听你来着……”
我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密密麻麻地疼。我端起酒杯,一口把杯中的啤酒灌了下去,苦涩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却压不住心里的那份酸楚。
原来,我错过的,远比我想象的要多。
时间就这样,在一次次的错过和遗憾中,悄然流逝。大学毕业后,我留在了省城,找了一份不好不坏的工作,成了一名普通的上班族。我开始相亲,交往过一两个女孩,但都无疾而终。
有时候,夜深人静,我还是会想起那个夏夜。想起那片草地,那场电影,和那只僵在我手心下的手。它像一个烙印,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记忆里。我甚至会想,是不是因为那晚的“失败”,让我对感情产生了一种潜意识的恐惧和不自信?
我变得越来越不善于表达感情。在亲密关系里,我总是那个被动、退缩的一方。当对方试图靠近时,我下意识的反应,不是迎接,而是躲闪。我的前女友曾对我说:“陈阳,跟你在一起,感觉像隔着一堵墙。我永远也走不进你心里。”
我知道她说的是对的。那堵墙,是在2008年的那个夏天,由我自己亲手砌起来的。
一晃,十年过去了。
我们这代人,都被生活推着,踉踉跄跄地进入了三十岁的门槛。昔日的同学,大多已经结婚生子,朋友圈里晒的,从美食风景,变成了娃和家庭。
我也在父母的催促下,按部就班地买了房,背上了房贷,过上了朝九晚五,两点一线的生活。偶尔和赵磊他们聚会,大家的话题也从理想和爱情,变成了工作、股票和孩子的奶粉钱。
林微这个名字,已经很久没有人再提起过了。她就像一本被我藏在箱底的旧书,轻易不会翻开,但始终在那里。
直到去年冬天,一个偶然的机会,彻底打破了这潭死水。
公司派我去南方的一个城市出差,洽谈一个项目。巧的是,那个城市,正是当年林微去上大学的地方。
办完公事后,我鬼使神差地没有立刻订返程的机票。我打开手机地图,输入了她当年那所大学的名字。距离我住的酒店,不过五公里。
我打了一辆车,来到了大学城。正值周末,校园里有很多学生。看着那些年轻而充满朝气的脸庞,我一阵恍惚,仿佛看到了十年前的自己。
我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寻找什么。或许,我只是想在当年她生活过的地方,呼吸一下同样的空气,感受一下时间的流逝。
走到图书馆前的一片湖边时,我的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我有些疑惑地接了起来:“喂,你好?”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轻轻地响起:
“请问……是陈阳吗?”
我的心脏,在那一刻,漏跳了一拍。
这个声音,即使隔了十年,即使被电流修饰得有些失真,我依然在一瞬间就认了出来。
是林微。
“……是我。”我的声音有些干涩,“你是……林微?”
“嗯。”电话那头的她,似乎也松了一口气,“我看到高中同学群里有人发了你的名片,说你在我们这边出差……我没想到,你真的会接。”
“我……”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问,“你怎么会……有我的号码?”
“我找赵磊要的。”她说,“他说你正好在这边。我想,既然这么巧,就问问你,有没有时间,一起吃个饭?”
我的手心,又开始冒汗了,就像十年前那个夏夜一样。
“有,有时间。”我几乎是立刻回答道。
我们约在了她学校附近的一家咖啡馆。挂掉电话后,我站在湖边,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十年了。
我从没想过,我们之间,还会有再见面的这一天。
那个被我尘封了十年的问号,似乎终于有了一个被解开的机会。
第5章 迟到十年的对话
咖啡馆里光线柔和,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咖啡香气。我提前到了十分钟,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心里像揣着一只兔子,七上八下。
我不知道待会儿见到她,该说什么。是该像老同学一样,寒暄几句,聊聊近况?还是该……提起当年的事?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一个身影推门而入。
我一眼就认出了她。
林微。
她穿着一件米色的风衣,头发剪短了,齐肩的长度,显得干练而温柔。她的脸上化了淡妆,褪去了当年的青涩,多了一份成熟女性的从容和温婉。岁月似乎格外偏爱她,除了让她更有韵味之外,没有留下太多痕ą迹。
她也看到了我,对我微微一笑,然后走了过来。
“陈阳。”她在我对面坐下,把包放在旁边的椅子上。
“林微。”我有些拘谨地笑了笑,“好久不见。”
“是啊,整整十年了。”她感叹道,目光坦然地看着我。
服务员过来点单,我们要了两杯拿铁。这短暂的互动,稍微缓解了一下我紧张的情绪。
“你……一直留在这边工作吗?”我主动开启了话题。
“嗯,毕业后就留下了。现在在一家设计公司做室内设计。”她搅动着杯子里的咖啡,轻声说道,“你呢?听赵磊说,你在省城发展得不错。”
“就那样吧,普通上班族。”我自嘲地笑了笑。
我们聊了聊彼此的工作,聊了聊定居的城市,聊了聊这些年的生活。气氛比我想象的要自然一些,就像两个许久未见的老朋友。可我知道,在我们之间,始终横亘着一件没有说破的事情。
果然,在一段沉默之后,她忽然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轻轻地问了一句:
“陈阳,你还记得……毕业那年夏天,我们一起看的那场露天电影吗?”
来了。
我知道,这个话题,终究是无法回避的。
我的心跳瞬间加速,端起咖啡杯的手,都有些微微发抖。我点了点头,声音有些发紧:“记得。”
怎么可能不记得?那是我整个青春期里,最深刻、最鲜活的一段记忆。
她看着窗外,眼神有些飘忽,像是在回忆一件很遥远的事情。“其实,我后来想了很多年。那天晚上,我是不是太唐突了,吓到你了?”
她的直接,让我有些措手不及。我没想到,她会是先提起这件事的人。
我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脸颊有些发烫。我摇了摇头,鼓起勇气,说出了那句迟到了十年的话:“没有。不是你的问题,是我的问题。”
她转过头,有些疑惑地看着我。
“那天晚上,我……”我组织了一下语言,感觉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艰难,“我不是……不是想拒绝你。我只是……太紧张了,脑子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就是个胆小鬼。”
我说完,像是卸下了一个背负了十年的沉重包袱,整个人都虚脱了。我不敢看她的眼睛,只能低头盯着自己面前的咖啡杯,等待着她的审判。
咖啡馆里很安静,我能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过了许久,我听到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然后,是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笑意:“原来是这样啊……”
我抬起头,看到她的脸上,没有我预想中的嘲笑或是不屑,而是一种……释然。
“我还以为……”她也笑了,有些自嘲地说,“我以为你当时觉得我是一个很轻浮、很不自重的女孩子。我回去之后,也后悔了好久,觉得自己太冲动了。一个女孩子家,怎么能做那么主动的事情。后来,给你发消息你也没回,我就更确定,你一定是讨厌我了。”
“我没有!”我急忙解释,“我给你发了‘对不起’,你没回我……我以为,是你不想再理我了。”
林微愣住了,她拿出手机,打开了那个尘封已久的QQ。我们俩凑过去,翻找着十年前的聊天记录。终于,在列表的最底下,我们找到了。
我发的那句“昨天晚上,对不起。”孤零零地躺在那里。
而她,根本就没有收到。后来我们才分析,可能是当时的网络问题,消息发送失败,而我这边却显示已发送。
一个如此微小的、可笑的意外,却造成了我们长达十年的误解和沉默。
“后来,我去火车站送你。”我看着她,继续说道,“我看到你了,在检票口。我当时很想冲上去跟你解释清楚,但我……还是没敢。”
林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然后,渐渐地,眼眶红了。
“你……你去了?”她的声音有些哽咽。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一刻,咖啡馆窗外的阳光正好,照在她微微泛红的眼角,像一颗晶莹的露珠。我们之间那堵由误会、胆怯和时间砌成的高墙,在这一刻,终于轰然倒塌。
第6章 如果没有如果
真相大白之后,气氛反而变得有些奇妙。没有想象中的尴尬,更多的是一种历经沧桑后的平静和坦然。我们就像两个解开了心中最大谜题的侦探,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所以,当年你其实是……”林微欲言又止,脸上带着一丝促狭的笑意。
我老脸一红,点了点头,承认道:“嗯。其实从高二开始,就……就挺喜欢你的。”
说出这句话,比我想象的要容易得多。或许是因为,我们都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患得患患失的少年少女了。
林微低头喝了一口咖啡,掩饰住嘴角的笑意。“真没想到,你这个闷葫芦,心里藏了这么多事。”
“那你呢?”我反问道,“你当时……为什么会那么……勇敢?”
“勇敢?”她咀嚼着这个词,然后摇了摇头,“谈不上勇敢。就是一种……直觉吧。感觉再不抓住点什么,高中三年就真的结束了,什么都不会留下。而且,我当时也觉得,你对我……好像也有点不一样。”
“我表现得有那么明显吗?”我有些惊讶。
“当然了。”她笑了起来,“你每次跟我说话都脸红,上课总是有意无意地看我这边,我一回头,你就假装看窗外。拜托,我们班的男生,没一个像你这样的。”
我有些窘迫地挠了挠头。原来,我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秘密,在她眼里,早已是公开的秘密。
“其实,那天约你去看电影,我也是下了很大决心的。”她继续说道,“我甚至想好了,如果……如果你当时能回应我,我就在去大学之前,跟你告白。”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了一下。酸涩和甜蜜,两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
我们想象了一下,如果那个夏夜,我没有僵住,而是勇敢地回握住了她的手。
或许,我们会在那个暑假,拥有几段甜蜜的约会。
或许,我们会开始一场辛苦的异地恋,每天靠着电话和网络,维系着彼此的感情。
或许,我们会因为距离和现实,争吵,疲惫,最终还是走向分手。
又或许,我们会坚持下来,毕业后,我会为了她,来到这座南方的城市。或者,她会为了我,回到家乡。
……
有太多的“或许”,太多的可能性。但所有的“或许”,都在我僵住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可惜,生活没有如果。”我轻声感叹道。
“是啊,没有如果。”林微也点了点头,眼神里没有太多的遗憾,更多的是一种通透,“不过,现在这样,也挺好的。说开了,心里就没那个疙瘩了。”
她告诉我,大学里,她也谈过恋爱,后来因为性格不合分了手。毕业后,一直忙于工作,感情生活一片空白。她笑着说:“可能我这辈子,就那么勇敢过一次,结果还失败了,所以就再也提不起劲儿了。”
我听着,心里五味杂陈。
我们聊了很多,从高中时的趣事,到大学时的迷茫,再到如今工作中的烦恼。我们惊奇地发现,即使分开了十年,我们在很多事情的看法上,竟然还有着惊人的默契。
我们就像两个走失多年的伙伴,重新找到了彼此的频率。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咖啡馆里亮起了温暖的灯。
“我请你吃饭吧。”我提议道,“就当是……为十年前那场没送成的行,补上一顿接风宴。”
“好啊。”她爽快地答应了。
我们走出咖啡馆,并肩走在华灯初上的街头。晚风吹过,带着这座城市特有的湿润气息。
这一次,我们之间不再有一步的距离。我们的肩膀偶尔会轻轻碰到一起,自然而然,谁也没有躲闪。
我忽然觉得,这十年的等待和煎熬,在这一刻,似乎都有了意义。
我们没有成为恋人,但我们成为了可以坦然面对过去、相视一笑的朋友。
有时候,解开一个心结,比得到一个结果,更让人感到圆满。
第7章 一场没有结局的电影
那晚,我们找了一家安静的餐厅,吃了一顿很长的晚餐。
我们聊起了很多被遗忘的细节。比如,高三那次模拟考,我考砸了,一个人在操场上闷坐了很久,是她走过来,递给我一瓶水,什么也没说,却给了我莫大的安慰。又比如,毕业前夕,她不小心把钢笔水弄到了白色的校服上,是我跑遍了学校旁边的小卖部,才买到了一支去污笔。
原来,那些我以为只是自己单方面在意的瞬间,她也都记得。
“陈阳,”吃完饭,在送她回家的路上,她忽然开口,“谢谢你。”
“谢我什么?”我有些不解。
“谢谢你今天能来见我,也谢谢你……愿意把当年的事说清楚。”她看着我,眼睛在路灯下亮晶晶的,“这十年,我偶尔也会想,是不是自己真的那么差劲,才会让人那样‘无视’。今天听你说了之后,我心里那个小小的、自卑的我,好像终于可以和自己和解了。”
听到她的话,我心里一震。我从没想过,我当年的一个无心之举,或者说无能之举,竟然会给她带来这么长时间的困扰。
“该说谢谢的人是我。”我看着她,认真地说,“是我当年的懦弱,造成了这一切。对不起,林微,这句对不起,迟了十年。”
她摇了摇头,笑了:“都过去了。我们都不是当年的我们了。”
是啊,我们都不是了。当年的我,敏感、自卑、怯懦;当年的她,勇敢、冲动,却也脆弱。时间磨平了我们的棱角,也让我们学会了如何与自己的不完美相处。
把她送到小区门口,我们停下脚步。
“那我上去了。”她说,和十年前那个夜晚,说了同样的话。
“好。”我也说了和当年一样的话。
但这一次,气氛完全不同。没有了尴尬和疏离,只有一种老友告别时的温和与平静。
她对我挥了挥手,转身走进小区。我看着她的背影,直到消失在楼道的灯光里,才转身离开。
回去的路上,我订了第二天一早的返程机票。
我觉得,这次出差的任务,已经圆满完成了。不仅是工作上的,更是我人生中的一个重要任务。
第二天,在机场候机的时候,我收到了林微发来的微信消息。
“一路顺风。到了给我报个平安。”
我笑了笑,回复道:“好。”
飞机起飞,穿过云层。我看着窗外棉花糖一样的云海,心里一片澄澈。
我和林微的故事,就像一场没有结局的电影。它在最高潮的部分,因为一次意外的“卡带”,戛然而止。观众(也就是我)为此耿耿于怀了许多年,反复猜测着后面可能会有的剧情。
而今天,十年后,我和电影的另一位主角,终于坐在一起,心平气和地讨论了那次“播放事故”。我们发现,原来卡带的原因,不是机器故障,也不是人为破坏,只是因为一粒微不足道的灰尘。
我们没有试图去修复那盘老旧的胶片,让电影继续放下去。因为我们都明白,错过了的,就再也回不去了。我们能做的,就是把它从放映机里取出来,擦拭干净,然后,好好地放进记忆的盒子里。
回到省城后,我的生活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但有些东西,确确实实地改变了。
我感觉心里那堵看不见的墙,好像消失了。我开始试着更主动地去和人交流,去表达自己的想法和感受。在又一次被安排的相亲中,我不再是那个只会尴尬微笑、被动回答问题的“陈阳”,我开始学着去主导话题,去发现对方的闪光点。
我和林微,成了偶尔会联系的朋友。我们会在微信上聊聊最近看的电影,吐槽一下工作中的奇葩客户,或者在逢年过节的时候,发一句简单的祝福。
我们之间,保持着一种默契的、舒适的距离。谁也没有再试图往前一步,去触碰那条名为“爱情”的界线。
或许,对现在的我们来说,做朋友,才是最好的结局。
去年国庆,赵磊结婚,我回了趟老家。婚礼上,见到了很多高中同学。大家都在感慨,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都成了奔三奔四的人。
酒席上,赵磊端着酒杯,醉醺醺地凑到我身边:“陈阳,你和林微……后来怎么样了?我听她说,去年你们见了一面?”
我笑了笑,和他碰了一下杯,说:“见了。我们现在是朋友。”
“朋友?”赵磊一脸的惋惜,“多好的一对儿啊,当年你要是……”
“没有当年了。”我打断了他,平静地说,“现在这样,就很好。”
婚礼结束后,我一个人去了那个早已不再放露天电影的文化广场。大榕树还在,草坪也修整得更加平整。我走到我们当年坐过的那个位置,坐了下来。
已经是秋天,没有了夏夜的蝉鸣和燥热。我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忽然就想起了《泰坦尼克号》的结尾。年老的露丝,在睡梦中,回到了那艘大船上,见到了她永恒的爱人,杰克。
而我的那艘船,在十年前的那个夏夜,就已经撞上冰山,沉没了。
但我并不觉得悲伤。
因为我知道,不是所有的故事,都需要一个圆满的结局。有些故事,它的意义,就在于教会我们成长。
它教会我,勇敢,并不只是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更是在日常生活中,敢于表达真实的自己。
它教会我,沟通,是化解一切误会的桥梁。很多时候,我们缺少的,不是机会,而是一句坦诚的问询。
它也教会我,和解,不仅是与他人和解,更是与那个曾经不完美的自己和解。
我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尘土,转身离开。
我知道,我的人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未来,或许我还会遇到很多人,经历很多事。但我永远会记得,在2008年的那个夏天,有一个叫林微的女孩,她用她那一次笨拙而勇敢的举动,给我上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课。
而我,用了整整十年,才终于学会了,如何去交上这份答卷。
来源:上进面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