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伊朗电影大师阿巴斯·基亚罗斯塔米执导的电影《何处是我朋友的家》,剧情极简,小男孩阿默德误将同桌林马的作业本带回家,因担心林马交不出作业将面临老师惩罚,他不顾路途遥远、天色渐暗,独自踏上了寻找林马家、归还作业本的行程。
伊朗电影大师阿巴斯·基亚罗斯塔米执导的电影《何处是我朋友的家》,剧情极简,小男孩阿默德误将同桌林马的作业本带回家,因担心林马交不出作业将面临老师惩罚,他不顾路途遥远、天色渐暗,独自踏上了寻找林马家、归还作业本的行程。
这部以小见大的电影,在国际影坛屡获殊荣,先后斩获德黑兰国际电影节评委会特别推荐奖及最佳导演奖,在第42届洛加诺国际电影节上同时摘得铜豹奖、评委会奖及费比西特别推荐奖三项大奖,荣获第42届戛纳国际电影节艺术电影奖,入选英国著名电影杂志《视与听》“影史最伟大100部影片”导演版榜单等,其艺术成就和影响力历久弥新。
找呀找呀找朋友
土坯墙围起的伊朗偏僻山村小学里,一群孩子在教室里叽叽喳喳地吵闹。老师推门而入,喧嚣戛然而止,瞬间归于死寂。
检查作业时,老师发现林马又一次没有把作业写在作业本上。他严厉地训斥小男孩:“这已经是你第三次犯同样的错误了。”老师撕碎那张匆匆写就的作业纸,警告说如果再犯,就把他赶出学校。
林马趴在桌上哭泣,瘦弱的肩膀不住颤抖。老师强调,这是帮助他们树立良好的规矩。林马的同桌阿默德目睹了这一切。
放学后阿默德回到家,惊恐地发现自己不小心把林马的作业本装进了书包。瞬间,老师严厉的呵斥、林马哭泣的模样,在他脑海里闪现。他急切地告诉母亲,希望允许他立即归还作业本。忙于家务和照顾婴儿的母亲心不在焉地说:“做完作业才能出去玩。”
阿默德解释:“他没有作业本会被老师惩罚的。”母亲不耐烦地说:“去做作业。”“我不是想去玩——”“快去做作业!”“我必须还给他——”“快做作业!听到吗?”母亲的声音陡然提高。
当阿默德写作业时,母亲又不断差遣他,一会儿给婴儿弟弟喂奶,一会儿去拿洗衣桶。阿默德举起两本一样的作业本给母亲看,焦急地说,如果今天不归还,林马就会被赶出学校。“没关系,明天再还。”母亲漠然地说。“不行,必须今天还。”“他住在哪儿?”“波士提。”“太远了,你不能去!”
阿默德闷闷不乐地写了两行作业,母亲又喊他上街买面包,警告说如果父亲回来没有面包吃,他会被骂一顿。阿默德悄悄揣上林马的作业本,溜出家门。
阿默德小小的身影奔跑在连绵的山岗上,越过陡峭的山坡,穿过茂密的树林,途经陌生的村庄,逢人便打听林马的家。在一个村子里,他偶遇同学摩达沙。摩达沙不知道林马的住址,但提供了线索,林马的表弟谦马住在夏奈华区的斜路上。
阿默德跑到夏奈华区,得知谦马恰好去了他居住的柯卡区。没有丝毫犹豫,这个执着的孩子转身又踏上归途。
送你一朵小白花
阿默德跑回村口,被正跟人闲聊的爷爷叫住,支使他去买烟。一旁的老友表示自己有烟,不必让孩子跑一趟。
爷爷振振有词:“重点不是香烟。我是想教导孩子,将来成为有用的人。小时候,我爸爸每星期给我一仙(零用钱),却每两星期打我一次。有时他故意忘记给我钱,却从没忘记打我,才能把我练成坚强的人。”“我们要适当教育孩子,懒人对社会没有用处。”他得意地宣称。
阿默德回来说没买到烟,爷爷正要发作,一个木匠凑过来向他们推销门窗。他瞥见阿默德手里的作业本,顺手就要撕一张来记账。小男孩攥住本子不肯,爷爷要求他听话。
木匠一把夺过,撕下一张纸,阿默德的眼泪险些落下来。这时有人喊木匠“阿汉林马”,阿默德怯怯上前问:“您是林马先生吗?”“您儿子是林马吗?”木匠只顾谈生意,根本没理会这蚊子般微弱的声音。
木匠骑上瘦马往波士提方向去,阿默德一路气喘吁吁地追赶。追踪他到家,却发现他儿子并不是自己的同学林马。那孩子告诉阿默德,这里有很多人都姓林马。
天色暗下来,失望的阿默德正要回家,一个老人主动提出带他去找林马。路上,老人絮絮叨叨地说起自己是个做木门的木匠,做的门窗质量很好,可惜现在的人都换了铁门。人们离开了村庄,留下的是他精心制作的门窗。“我现在很少做门窗,好像失去了子侄一样。”
走累了,老人在路边水池里洗脸,顺手摘下一朵小白花,递给阿默德,让他夹在作业本里。他把阿默德带到一处房子附近,指明方向。阿默德绕过去,却发现仍是那个“林马”家。他知道又找错了。
回到家的阿默德替林马写完了作业,以弥补自己的过错。
第二天清晨的教室里,老师又开始检查作业。林马知道自己交不出本子,难逃责罚,趴在桌上恐惧地啜泣。这时阿默德匆匆跑进教室,在老师检查林马作业前的一刻赶到,将作业本递到同桌手中。老师翻开林马的作业本,点点头:“做得好。”
作业本里,有一朵被压扁的小白花,静静躺在字迹之间。
门、窗和小白花的童年
1987年,伊朗电影大师阿巴斯・基亚罗斯塔米以一部《何处是我朋友的家》,拉开了其“村庄三部曲”的序幕。孩子世界的纯真澄澈与大人世界的森严冷硬,形成充满情感张力的叙事,两种截然不同的生命状态产生了激烈的碰撞。
故事始于一个简单的误会,阿默德错拿了同桌的作业本。他一次次向母亲恳求允许他归还,得到的始终是敷衍,“快去做作业”“给弟弟喂奶”“去买面包”。在疲于生计的成人眼中,阿默德不是一个需要被倾听的孩子,而是修补生活漏洞的“工具”。
母亲家务缠身、婴儿哭闹时,他是随叫随到的帮手;爷爷需要香烟时,他是无辜而勤快的小跑腿。在大人的世界里,孩子的需求轻如鸿毛,只要“敲打敲打”,就能让他们顺应生活的粗糙,若实在“用坏了”,再生一个便是。
阿默德的父亲更是“沉默的压迫者”。他仅出场一次,收工后坐在角落里,拿着收音机听新闻,神色平静而自带威严。这种不动声色的存在,比母亲的呵斥更令人窒息,无形的权威如穹顶般笼罩着阿默德的童年,无声地宣告:大人的世界不容孩子置喙,服从是唯一的选择。
而爷爷则将自己遭受过的“规矩”,熬成了家族的“传统”。老伙计疑惑地问:“孩子听话了你还会打他吗?”“还是会打他。这是教他遵守纪律的方法。要服从父母,尊重传统。”
“如果孩子没有犯错,你又会怎样做?”“去找个借口。每两星期打他一次,他才不会忘记。”言语间尽是自诩的清醒和骄傲。孩子的天性无关紧要,唯有将规训刻进骨子里,才算完成了“教育”。
生活的疲惫像尘埃,落满每一寸心灵角落;日子的粗糙如砂石,磨去童年应有的亮色。阿默德和林马们就在这样的生态里生长,他们的一举一动被大人世界的规则框定,童年灰暗,岁月苍茫。
一件在成人眼中微不足道的小事——归还作业本,于孩子却是天大的事。成人的举手之劳不费吹灰之力,对阿默德如越千山万水。阿默德要对抗母亲的漠然、父亲的威严、爷爷的固执,以及陌生人的粗鲁,每一步走得磕磕绊绊。
世界那么大,大到找不到朋友的家;世界又那么小,小到只能在大人们划的方寸规矩里打转。
电影中反复出现的门、窗及小白花,潜隐着更深层的隐喻。门与窗,是大人世界的秩序符号。它们界定了空间边界,也划定了不容僭越的传统习俗与社会结构。
教室的门窗框定了“上课要安静”“作业必须写在本子上”的规则;家里的门窗分隔了“大人的忙碌”与“孩子的需求”,让阿默德的恳求一次次被挡在大人的视听之外;村庄里家家户户的门窗,更是根植于某种社会传统文化的无形壁垒,代表着不可逾越的规矩,容不得半点差错。
而“铁门取代木门”的设定,表面上是旧俗被摒弃,实则代表另一种更严苛、更不容反抗和挣脱的规训和秩序。
唯有那朵生长在门窗之外、开在规训夹缝之间的小白花,不受规矩的约束,带着野趣的自由,如同孩子们本应拥有的烂漫生趣。可同时,它的“自生自灭”又带着一丝悲凉,如同孩子们的童年,随时可能被大人的规则所掐断,因生活的粗糙而凋零。
压扁的小白花呈现在翻开的作业本上,它成了阿默德和林马们生命里的一颗星星,弱小却明亮,脆弱却温暖。它照亮了逼仄的教室,也短暂地照亮了孩子们灰暗的童年。
作者简介
符利群,余姚人,中国作协会员。在各级刊物上发表文学作品近百万字,出版《风定鄱阳湖》《风隐者黄宗羲》等长篇小说、散文十余部。
有作品获(入选)丰子恺散文奖提名奖、宁波市文学奖、华策影视“奔腾计划”十强作品、2023青年电影周(浙江)“电影剧本与好故事”等。有影视编剧作品若干。
来源:梦回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