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枪战集中于厂保卫科。三名持枪歹徒由保卫干事老田带路，闯进了保卫科，意欲武装抢劫奉铁厂在厂庆这天，即将发放给工人们的拖欠工资。影片进行到这里，伴着情节上高潮的到来，故事也进入了尾声。可难以明言的伤痛却在情节的铺展中无声地蔓延。鞭炮声混合着枪声，让沉寂的工厂有了声

文/王栩

(影片信息：《老枪》，导演：高朋，编剧：王昂、高朋、王馼、方唱，主演：祖峰、秦海璐、周政杰、冯雷、邵兵，中国，2024年)

有多长时间没热闹过的奉铁厂被四十年厂庆的鞭炮声打破了长久的沉寂，而发生在厂区里的一场枪战则将热闹推向了高潮。

枪战集中于厂保卫科。三名持枪歹徒由保卫干事老田带路，闯进了保卫科，意欲武装抢劫奉铁厂在厂庆这天，即将发放给工人们的拖欠工资。影片进行到这里，伴着情节上高潮的到来，故事也进入了尾声。可难以明言的伤痛却在情节的铺展中无声地蔓延。鞭炮声混合着枪声，让沉寂的工厂有了声气儿，依稀回复了往日的烟火。在礼堂观看演出的工人们似乎也提振了不少精气，对复工生产有了指日可待的盼头。尽管他们并不知道，这样的盼头只是在廉价地虚耗他们的期望，只是以变卖厂里的车床为代价给工人们补发两个月工资来换取他们在厂庆那天返厂的身影。

这样的身影是否透着疲惫，影片没有用具体的场景来表现。疲惫却在留守之人亦真亦谐的对话里以点带面的触及到了最为本质的东西。

“永胜，领了钱了干点啥？”

“整顿锅包肉。能舒服一天是一天。”

……

“刚子呢？”

“不用。给孩儿留着。以后还不知道咋回事儿呢。”

对话出自留守工厂的保卫干事们。装着成捆成捆现金的钱袋子就在他们脚边放着。他们手里紧握钢枪，没人对近在咫尺的诱惑生出异心。他们当中有人会在不久后的枪战中牺牲，在还未领取补发的工资之前便永远闭上了双眼。

老田也闭上了双眼，在影片结束时，这个原来的保卫干事倒在了命定的耻辱柱上。“都是命”，一句再简单不过的台词，在老田开枪自杀后才迸射出劲爆的冲击力，也给这部工人下岗为背景的电影带去了阴郁的基调。

没人做错了什么，也不能去怪谁。在“都是命”的时代齿轮的驱动下，作为老工业基地里国营厂的一员，奉铁厂就这么停产了。时代大潮的无可奈何投射在个体身上的茫然莫过于对大环境的无所适从。当下岗后迫于生计的金雨佳去酒吧卖酒，对母亲的新职业感到好奇的耿晓军到酒吧窥探，这一幕镜头里呈现出的正是无所适从的个体对大环境茫然的体认。

那种体认里潜藏着一种生活的惯性。作为厂子弟的耿晓军，对工厂有着不亚于父母辈的熟悉。他熟悉母亲所在的车间，熟悉母亲的生产岗位，当他如同往日那般走进母亲现在的职业场所，这里的一切在他眼里竟是如此的陌生。这里没有铁锈，没有车床，只有衣香鬓影和霓虹闪烁。耿晓军没看见他熟悉的身着油渍工作服的叔叔阿姨，却看见了时尚男女们搂搂抱抱亲亲热热。酒吧里最为显眼的便是一块块厚厚的布幔，耿晓军在布幔中穿梭，用好奇的眼睛打量着大环境下浓缩了时代特征的产物。

这种懵懂的打量让个体的茫然愈加突显。带着厂子弟的印记，耿晓军不属于堆满了红男绿女的酒吧。他属于工厂，在那一方熟悉的天地里，他才会放开嗓子嘶吼，他才会用厂子弟特有的恶作剧的方式，酣畅淋漓的作弄母亲的老板。

耿晓军还没有长大，有着少年人的纯朴。这样的纯朴一旦定型在成年人顾学兵身上，则让顾学兵骨子里的倔成了对他人的一种妨碍。顾学兵处处妨碍着他人牟取私利的作为，但又对权力遮掩下的违规行为无能为力。从射击队退役的顾学兵，把奉铁厂保卫干事一职干成了一个讨人嫌的差使。可他在工作上的认真负责终究抵不过孙主任偷卖车床、钢板背后的权力运作。

一张有领导签字的出门条可以让装载钢板的卡车扬长而去。顾学兵面对被权力玩弄的门禁制度束手无策的窘态和他对耿晓军参与的少年盗窃团伙的穷追猛打形成了强烈的对比。这无奈的对比映照出顾学兵内心的悲酸，有太多的事他无力改变，有太多的解释他无从说起。顾学兵无法向耿晓军解释，为何他看到领导签字的出门条，明知卡车上的钢板是偷运出去的也要对其放行。这种“不可言说”的痛苦心态借助耿晓军亲眼看见顾学兵对出门条妥协时的镜头语言得到了最大限度的诠释。顾学兵忍受着耿晓军对自己的指责，放走了盗取工厂物资最大的蛀虫。这一幕情节的隐喻在于，时代的阵痛不仅附着在前进的车轮上，也如同永久的烙印让每个个体的身上布满伤痕。

“我要离开这儿，到南方去。”

老田对顾学兵说这话的时候，已经分不清流淌在他脸上的是泪水还是雨水。没有钱给老婆买一副假腿，一直是老田心里的痛。在保卫干事的工资也被停发的困境下，曾经的盗窃分子黑三对老田的轻贱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老田没有勇气同困境抗争，他选择了铤而走险，被困境拖向了个体毁灭的深渊。

那个深渊也向顾学兵张开过巨口，被其以长期坚韧不拔的训练所获得的毅力拒之门外。同时被拒之门外的，还有其人对变化中的时代的具体体认。顾学兵用拒绝一切的方式活在过去的荣光里，他过去在射击队里的优异成绩驱使他去完成一个更为宏大的梦。“当你状态最好的时候，打出最好的一枪，那个时候，就什么都听不见了。”阵痛的喧嚣，逐利的鼓噪，向前的吵闹，对站在射击场上的顾学兵来讲，皆是耳旁的微风，悄然点缀着一个运动员对最好状态的寻获。只是这一次，靶心有了变化，换成了抢劫工资款的歹徒。

顾学兵打出了运动员生涯最好的一枪。那一枪击发之前，他浑然忘我，专注于子弹射出的方向。他改变不了大环境下的时代趋势，但他用自己不变的纯朴，他人眼里的倔犟赢来了个人的纯粹。这份纯粹里有一种能量极强的反抗，抗拒自己内在的改变，而这样的抗拒遍布工厂的每一个角落。哪怕厂区里长满了荒草，废弃的铁轨上也会走着同样的一群人。

2025.3.27

——文中图片出自电影《老枪》剧照——

来源：王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