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第一个音符落下时,我想起的不是画面,而是他的声音。那是2001年的冬天,北京电影制片厂的摄影棚冷得像冰窖。翟导裹着件军大衣,站在监视器后,为《长征》里一个过草地的镜头,已经拍了十七条。第十八条,当群众演员中一位冻得嘴唇发紫的老兵突然流下真实的眼泪时,翟导没喊“
站在告别厅的入口,《十送红军》的旋律如流水般淌出,却不再是记忆中那粗粝激昂的调子。今天,它为一个人而奏——翟俊杰导演。
“一送(里格)红军,(介支个)下了山……”
第一个音符落下时,我想起的不是画面,而是他的声音。那是2001年的冬天,北京电影制片厂的摄影棚冷得像冰窖。翟导裹着件军大衣,站在监视器后,为《长征》里一个过草地的镜头,已经拍了十七条。第十八条,当群众演员中一位冻得嘴唇发紫的老兵突然流下真实的眼泪时,翟导没喊“停”。他盯着屏幕,直到那个长镜头结束,才用沙哑的、压得很低的声音说:“好。这个好。”那声音里有种抑制住的颤抖,像绷紧的弓弦。那不是满意,那是一个导演,在长征战士的苦难面前,最本能的敬畏与不忍。
“问一声亲人红军啊,几时(里格)人马,(介支个)再回山……”
“再来一遍!”这是他在片场说得最多的话。翟导对“真实”有种近乎偏执的信仰。为拍《血战台儿庄》,他让爆破组把炸点精确到米,自己却站在离炸点最近的地方;为《长征》里毛泽东一个夜读的镜头,他琢磨煤油灯火苗跳动的节奏,非要那光影“照出主席心里的山河”。我们都怕他,又都服他。因为他要的“真”,不是给观众看的,是给历史、给那些长眠青山的人一个交代。他的摄影机,是一台诚实的祭器。
“三送(里格)红军,(介支个)到拿山……”
真正走近他,是在后期机房。那里没有片场的雷霆万钧,只有屏幕幽光映着他专注的侧脸。看《我的法兰西岁月》粗剪时,放到少年邓小平离乡的码头送别,他突然抬手示意暂停。屏幕蓝光映着他花白的鬓角,他沉默了很久,才轻声说:“当年我离乡参军,母亲送到村口,也是这样,一句话没说,就是看着。”他摇摇头,没再说下去,只让剪辑师把那个空镜留长了三秒。那三秒里,没有台词,只有离人的背影和苍茫的江水。原来,他镜头里所有的告别,都藏着他自己的告别;他电影里所有的远行,都映照着他十八岁那年,头也不回地走上从军路的那个少年。
“千军万马(介支个)江畔站,十万百姓泪汪汪……”
这些年,他送走了多少“红军”呢?《大决战》里炮火连天的年轻面孔,《惊涛骇浪》里被洪水吞噬的战士,《长征》里倒在雪山的炊事员……他用胶片为无数英雄树立了纪念碑。可今天,我们站在这里送他。他成了被送别的人。历史与当下,在此刻叠合。我们这些曾在他镜头前演过军人的人,如今一身黑衣,站在他的面前,才恍然惊觉——这位拍了一辈子“送别”的人,自己也是那个时代的“红军”啊。他们那一代人,用青春和热血浇筑了一种信仰,然后,又用电影,小心翼翼地把这信仰的火种传递给后来者。
“鸿雁(里格)阵阵,(介支个)空中过……”
近些年,他老了,话少了,但眼睛依然亮。去年探病,他靠在床头,窗外是北京秋日难得的蓝天。他忽然指着天空说:“你看那云,多像咱们拍《长征》时,在夹金山顶看到的。”他喃喃自语,“那时候真苦啊,可心里真干净,真亮堂。”那一刻,他不再是声名赫赫的大导演,只是一个想念战友、想念征途的老兵。他毕生所追索、所歌颂、所信仰的,从未远离,都化作了那片他心中永远干净的云。
哀乐低回,鲜花环绕。翟导静卧在松柏之间,身上覆盖着鲜红的党旗。那红色,与他电影中漫卷的红旗、战士帽上的红星、晨曦染红的江河,是同一个颜色。那是他生命的底色,也是他艺术的终章。
歌曲终了,余音在肃穆的大厅里袅袅盘旋,不肯散去。
这不是结束。我想起他在《长征》纪录片里说过的话:“我们拍历史,不是为了留在过去,是为了让今天的人,还能找到出发时的路。”
十送红军,十叩心扉。翟导,您慢慢走。您镜头下的山河与烽火,您凝视过的牺牲与信仰,已如您所愿,在无数人心中扎下了根,长成了路标。
从此后,山高水长,每当银幕亮起,历史的风呼啸而过,我们都会想起,曾有一位导演,用他的一生,为我们——也为后世——执着地、深情地,唱着一曲不老的“十送红军”。那歌声,将穿透时光,音尘不绝。
来源:墨竹留雅意一点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