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年,村里电影放映员告诉我,他每部片子都为一个人放

快播影视 港台电影 2025-11-28 06:15 1

摘要:很多年后,当我坐在窗明几净的数字影院里,被巨大的环绕音效包裹时,我总会不可抑制地想起林向东。想起1980年那个闷热的夏天,他蹲在吱吱作响的放映机旁,油腻的手指夹着一支劣质香烟,缭绕的烟雾后面,是他那双被光影映照得忽明忽暗的眼睛。

很多年后,当我坐在窗明几净的数字影院里,被巨大的环绕音效包裹时,我总会不可抑制地想起林向东。想起1980年那个闷热的夏天,他蹲在吱吱作响的放映机旁,油腻的手指夹着一支劣质香烟,缭绕的烟雾后面,是他那双被光影映照得忽明忽暗的眼睛。

他一辈子都在放电影,从黑白的《地道战》到彩色的《少林寺》,胶片在他的指尖流转,光束穿过黑暗,投射在村头那面斑驳的墙壁上,照亮了我们那一代人贫瘠而又充满渴望的青春。

可直到他离开我们村子,我才知道,他放的每一部电影,从头到尾,都只是为了一个人。

故事,要从那盘被他不小心烧坏了的《追捕》胶片说起。

第1章 晒谷场上的光

1980年的夏天,对于我们杏花村来说,最盛大的节日不是春节,而是林向东来放电影的晚上。

林向东是我们公社电影放映队的,一个月轮到我们村两次。每次他要来的前一天,村长王叔就会用大喇叭在村里广播:“喂,喂!社员同志们注意啦,明晚七点,在村东头晒谷场,放电影!日本电影,《追捕》!大家吃完饭,早点搬凳子去占位置啊!”

这一声吆喝,比什么都管用。整个村子就像一锅瞬间被点燃的沸水,孩子们满村子疯跑,嘴里喊着“看电影喽!看杜丘和真由美喽!”大人们则聚在村口的大槐树下,兴奋地讨论着剧情。那年头,娱乐活动少得可怜,一场露天电影,就是我们能想象到的最豪华的精神盛宴。

我叫陈默,那年十七岁,刚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正在家里跟着我爸学木匠活,前途和手里的刨花一样,迷茫又琐碎。看电影,是我为数不多的乐趣。我尤其喜欢观察放电影的林向东。

他大概二十五六岁的样子,个子不高,人很清瘦,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作服,袖口总是卷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他不爱说话,脸上也总是那副淡淡的表情,仿佛对周围的热闹都隔着一层。只有在摆弄那台宝贝放映机时,他的眼睛里才会透出一种专注的光。

每次天刚擦黑,他就会骑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二八大杠自行车,驮着两个沉重的铁皮箱子,准时出现在村口。孩子们会像迎接英雄一样,簇拥着他一路来到晒谷场。他从不理会我们的喧闹,只是自顾自地支起幕布,架好机器,然后熟练地拉线、接电。

晒谷场早就被我们占满了。各家各户搬来的小马扎、长条凳、甚至破椅子,密密麻麻地摆了一地。来得晚的,就只能站着,或者爬到旁边的草垛上。空气里混合着泥土的腥气、旱烟的呛味、女人们头上廉价雪花膏的香气,还有孩子们打闹的汗味,形成一种独属于那个年代夏夜的、生机勃勃的味道。

我总喜欢搬个小凳子,坐在离放映机不远的地方。因为我觉得,那里才是整场电影的核心。我能看到林向东如何将一盘盘胶片小心翼翼地装上机器,能听到放映机启动时那富有节奏感的“咔哒、咔哒”声,还能闻到胶片偶尔过热时散发出的那一丝独特的焦糊味。

在我看来,林向东就像一个魔法师,他手指一动,那束白光就从一个小小的镜头里喷薄而出,穿过几十米的黑暗,把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呈现在我们眼前。

那天放的是《追捕》,已经是我们村第三次放了。可大家的热情丝毫未减。“杜丘”和“真由美”的爱情,是那个时代所有年轻人的向往。当高仓贤穿着那件标志性的风衣出现时,人群里总会发出一阵压抑的惊叹。

我注意到,苏婉姐也来了。

苏婉姐是我们村的会计,也是村里公认最好看的姑娘。她皮肤白,眼睛大,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酒窝。她不像村里其他姑娘那样咋咋呼呼,总是安安静静的,说话也细声细语。她穿着一件淡蓝色的确良衬衫,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她总是坐在固定的位置,那是晒谷场边上的一块被磨得光滑的大青石。那个位置不远不近,看电影刚刚好。而且每次她来,那块石头上总是干干净净的,连一点灰尘都没有。我知道,那是林向东提前用布擦过的。

这个小小的细节,是我无意中发现的。有一次我来得早,看到林向东在调试机器的间隙,会很自然地走到那块石头边,用袖子或者随身带的布,仔細地擦拭一遍。他做得那么不经意,仿佛只是顺手掸掉灰尘,但那份细致,却逃不过我这个“最佳观察员”的眼睛。

电影放到一半,最紧张的追逐戏开始了。突然,“啪”的一声,银幕上的画面停住了,紧接着,一道刺眼的白光亮起,画面中心出现了一个迅速扩大的黑洞,伴随着一股焦糊味。

“哎呀!烧片子啦!”人群里有人喊道。

骚动立刻蔓延开来,大家纷纷交头接耳,抱怨声四起。这在当时是常有的事,老旧的机器,反复放映的胶片,总免不了出故障。

我看到林向东立刻切断了电源,他没有一丝慌乱,只是眉头紧锁,打开机箱盖,小心翼翼地取出那盘滚烫的胶片。他的动作很轻,像是在对待一个受伤的孩子。

“向东,还能不能放了?”村长王叔凑过去问。

“胶片烧了一截,得剪掉重新接。王叔,你让大家伙儿稍安勿动,我马上弄好。”林向东的声音不大,但很沉稳,有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他从工具箱里拿出一个小小的接片器,还有一瓶气味刺鼻的胶水,就着马灯昏黄的光,开始了他精细的工作。我凑过去看,只见他用特制的小刀片,把烧坏的部分整齐地切掉,然后刮掉胶片边缘的药膜,涂上胶水,精确地对准,压合。整个过程,他的手没有一丝颤抖。

周围很安静,只有他刮擦胶片时发出的“沙沙”声。我借着灯光,看到他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顺着他瘦削的脸颊滑落。

就在这时,我看到苏婉姐从人群中走了过来。她手里拿着一块干净的手帕,递到林向东面前,轻声说:“向东哥,擦擦汗吧。”

林向东的手停住了,他抬起头,看着苏婉姐,眼神里闪过一丝我从未见过的光芒,那是一种混杂着惊喜、紧张和温柔的复杂情绪。他愣了几秒,才有些笨拙地接过手帕,胡乱在脸上一抹,低声说了句:“谢谢。”

“不碍事的,你慢慢来,我们都等着。”苏婉姐笑了笑,那两个酒窝在灯光下若隐若现。

她说完就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林向东却拿着那块手帕,在手里攥了很久,才把它小心翼翼地叠好,放进了上衣口袋。然后,他深吸一口气,继续埋头工作。

那一刻,我心里忽然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我觉得,林向东和苏婉姐之间,似乎有什么不一样的东西。那不是普通的村里人之间的问候,那手帕,那眼神,都像是一句没有说出口的话。

十几分钟后,电影重新开始。当熟悉的音乐再次响起,人群爆发出热烈的掌声。我回头看了一眼林向东,他正站在放映机旁,目光却没有看着银幕,而是越过攒动的人头,望向了大青石的方向。

那束从他身后射出的光,照亮了银幕上的杜丘和真由美,也照亮了黑暗中苏婉姐安静的侧脸。而他自己,则永远地,站在了那片光抵达不了的阴影里。

第2章 一块油布的温柔

自从发现了林向东对苏婉姐那点不同寻常的心思后,我就像个侦探一样,开始在每次放电影时,不动声色地观察他们俩。

林向东依旧是那个沉默寡言的放映员,苏婉姐也依旧是那个安静看电影的好看姑娘。他们之间几乎没有任何公开的交流,甚至连眼神的碰撞都很少。可越是这样,我就越觉得那些被刻意隐藏起来的情感,像潮湿天气里墙角的青苔,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执拗地生长着。

我发现,林向东的“魔法”不仅仅是放电影。他总能提前预知天气。如果第二天晚上有雨,他会在前一天收工时,把一块大油布藏在晒谷场旁边的草垛里。等到第二天放电影时,如果真的下起毛毛细雨,大家手忙脚乱地往家跑时,他就会不慌不忙地拿出那块油布,在几个热心小伙的帮助下,撑在放映机和前几排观众的头顶。

村里人都夸他心细,能干。可只有我知道,那块油布能遮挡的范围有限,而他每次指挥大家拉扯油布时,总会有意无意地让油布的一角,恰好能覆盖住大青石的位置。

有一回,放的是《小花》。电影演到唐国强扮演的赵永生和陈冲扮演的小花兄妹相认时,情节感人至深,晒谷场上响起一片抽泣声,连我妈都偷偷抹起了眼泪。突然,毫无征兆地,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

“下雨啦!收衣服啦!”人群顿时乱成一团。

林向东却像早就料到一样,冲着我和另外几个半大小子喊:“小默,过来帮忙!”

我们几个手脚麻利地爬上草垛,拽出那块沉重的油布。在林向东的指挥下,我们把油布的四个角分别系在旁边的树干和预先插好的竹竿上,撑起了一个临时的雨棚。大部分人都已经跑回家了,但还有一小撮铁杆“影迷”,不舍得离开,都挤到了油布下面。

苏婉姐就没有动。她坐在那块大青石上,雨点打在油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是在为电影配乐。而她头顶的那一小片天空,被油布稳稳地护住了。

林向东站在放映机旁,一边关注着机器的运转,一边用眼角的余光,一遍又一遍地扫过苏婉姐的身影。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肩膀,他却浑然不觉。那晚的雨下得很大,风也把雨丝吹得斜了过来,林向东就默默地调整自己的站位,用自己的身体,为那台嗡嗡作响的机器挡住大部分风雨。

电影结束后,雨还没有停。大家挤在油布下,等着雨小一点再走。

林向东开始收拾东西,他把胶片一盘盘收进铁盒,擦拭着镜头的雨水。苏婉姐站起身,走到他身边,递给他一把伞,还是那句轻柔的话:“向东哥,雨大,你打把伞吧。”

“那你呢?”林向东这次没有犹豫,直接问道。

“我家近,跑几步就到了。”苏婉姐说。

林向东接过伞,却没有打开,而是从自行车上解下一个雨衣,递给苏婉姐:“你穿这个,女孩子家,淋雨不好。”

那是一件军绿色的老式雨衣,又大又笨重,上面还沾着些泥点。苏婉姐却没有嫌弃,她接过来,说了声“谢谢”,就披在了身上。宽大的雨衣罩住她纤细的身子,显得有些滑稽,可她脸上的笑容却很真诚。

她撑开那把伞,递还给林向东:“那你打伞。”

两个人推让了一下,最后,林向东撑开了伞,默默地跟在穿着雨衣的苏婉姐身后,一前一后地走在泥泞的村路上。昏暗的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又交织在一起。我看着他们的背影,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或许,苏婉姐也是懂的。她懂得那块被擦干净的石头,也懂得那块总能恰好遮住她的油布。

只是,懂得,不代表什么。

后来我听我妈跟邻居闲聊时说起,苏婉姐家里的门槛,快被媒人踏破了。来提亲的,有镇上供销社的正式工,有开拖拉机的万元户,还有隔壁村大队书记的儿子。苏婉姐的父母,对这些人家都满意得很。

而林向东呢?他只是一个走村串乡的电影放映员,临时工,每个月拿十几块钱的补贴,家在山那边的林家铺,穷得叮当响。在那个开始讲究“三转一响”(自行车、手表、缝纫机和收音机)的年代,他除了那辆破自行车和一台不属于自己的放映机,一无所有。

我开始为林向东感到一种无声的焦虑。我总觉得,他应该做点什么,至少,应该说点什么。他不能永远只做一个沉默的守护者,站在光照不到的阴影里。

机会很快就来了。那天放映机又出了故障,不是烧片,是里面的一个传动零件坏了。这可不是接个胶片那么简单。林向东捣鼓了半天,满头大汗,机器还是没反应。

眼看电影放不成了,村民们失望地准备散去。我爸是村里有名的木匠,对机械也懂一点,他走过去看了看,说:“向东,这零件怕是得拿去镇上的机修厂才能弄好。”

林向东的脸一下子就白了。我知道,这意味着他无法完成放映任务,要被扣补贴,还要写检查。对于他这样把工作看得比命还重的人来说,这比什么都难受。

“林哥,我跟你一起去吧,我自行车快。”我对他说。

他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

我们把机器拆开,取出那个坏掉的零件,连夜骑车往三十里外的镇上赶。夏夜的风吹在身上,带着一丝凉意。一路上,我们俩都没怎么说话,只有自行车的链条在“哗啦啦”地响。

到了镇上,机修厂早就关门了。我们只能在厂门口的石阶上坐下来,等天亮。

夜深了,几颗疏星挂在天上。林向东从口袋里摸出烟,递给我一根。我摆摆手,说我不会。他自己点上,猛吸了一口,在黑暗中,那点火星明灭不定,像他此刻的心情。

“小默,你说,人是不是都得认命?”他突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对于一个十七岁的少年来说,“命运”这个词太沉重了。

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师傅,就是教我放电影的那个老师傅,他说,放电影就像过日子,你得小心翼翼地伺候着,不能快,不能慢,得顺着它的性子来。有时候你觉得一切都好好的,它突然就给你撂挑子。就像这零件,说坏就坏了,一点道理都不讲。”

我听着,心里一动,鼓起勇气问:“林哥,你是不是……喜欢苏婉姐?”

他夹着烟的手猛地一颤,烟灰簌簌地掉了下来。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他才缓缓地,把烟头摁灭在地上,说:“我们村,就隔着一座山。小时候一起上过学。她那时候学习好,人也文静,总爱看书。我就爱捣蛋,天天被老师罚站。有一次,我把书本当柴火烧了,被我爸吊起来打,是她偷偷给我送了两个烤红薯。”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讲述一个遥远的故事。

“后来,她家搬到了你们村。我初中没念完就去学放电影了。学这个,就是因为……我听说她爱看电影。”

我心里一阵巨大的震撼。原来,那束穿越黑暗的光,从一开始,就有了明确的方向。

第33章 那个人的电影院

“所以,林哥,你放的每一场电影,都是为了让苏婉姐能看到?”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林向东没有看我,他把头埋在双臂之间,肩膀微微耸动。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感受到一种巨大的、被压抑了太久的悲伤,像潮水一样从他瘦削的身体里漫溢出来。

“我没本事,”他闷闷地说,声音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给不了她城里人那样的好日子。我爹娘身体不好,下面还有两个弟弟要读书。我能给她的,就只有这一束光了。”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了一切。明白了他为什么总能提前知道天气,明白了他为什么要把那块石头擦得一尘不染,明白了他为什么每次放电影时,眼神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那个固定的角落。

他不是一个普通的放映员,他是在用一种笨拙、沉默而又无比虔诚的方式,为他心爱的姑娘,建造一座只属于她的、流动的电影院。这座电影院,没有华丽的座椅,没有舒适的环境,甚至连一场完整的、不被中断的放映都难以保证。但它有他全部的心意。

每一盘胶片,都是他精心挑选的情书;每一次放映,都是他无声的告白。他把想说而不敢说的话,都藏在了那些光影交错的故事里。他希望苏婉姐能在《追捕》里看到矢村警长的执着,在《小花》里看到兄妹的温情,在《庐山恋》里看到爱情的美好。

他把自己活成了一束光,以为只要自己足够明亮,就能照亮他想温暖的人。可他忘了,光是无法被拥抱的。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她?”我急切地问,“苏婉姐她……她对你也不是没感觉的。你应该让她知道!”

林向东缓缓抬起头,路灯的余光照在他脸上,我看到他眼眶红了,嘴角却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告诉她?告诉她什么?告诉她,让她跟着我这个穷光蛋一起吃苦?让她放弃那些更好的选择,嫁到我们那个连路都还没修通的山坳坳里去?小默,喜欢一个人,不是把她拉到泥潭里,是希望她能站在更高、更亮堂的地方。”

他的话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我哑口无言。我一直以为爱是占有,是宣告,是轰轰烈烈。直到那一刻,我才从林向东身上看到爱的另一种模样,那是一种近乎卑微的成全和自我牺牲。

天快亮的时候,机修厂的老师傅来开门了。他是个热心肠的人,听了我们的情况,二话不说就帮我们把零件修好了。我们千恩万谢地离开,骑车往村里赶。

回去的路上,朝阳从东边的山头升起,金色的光芒洒满大地。林向东骑在前面,他的背影被阳光拉得很长,显得既单薄又坚定。我忽然觉得,他就像那个追着太阳的夸父,明知追不上,却依然耗尽了自己所有的力气。

从那以后,我和林向东之间,多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我成了他唯一的“同谋”。我会帮他提前去晒谷场占好位置,会帮他留意苏婉姐今天穿了什么颜色的衣服,会不动声色地把村里关于苏婉姐提亲的最新进展告诉他。

每当听到又有条件很好的人家去苏婉姐家提亲,林向东的眼神就会黯淡一分。他抽烟抽得更凶了,人也愈发沉默。但他手里的活儿却没停下,放映机被他擦得锃亮,每一部片子,他都会提前在放映队里试放一遍,确保万无一失。他仿佛想用这种方式,留住那份越来越渺茫的希望。

那段时间,公社新进了一批电影,其中有一部叫《被爱情遗忘的角落》。林向东拿到片子后,把自己关在放映室里看了一遍又一遍。我知道,这部电影触动了他内心最敏感的神经。

轮到我们村放这部电影的那个晚上,林向东显得格外紧张。他反复检查着机器,手心里全是汗。

电影开始了,讲述的是一个发生在偏远山村的爱情悲剧。当女主角菱花因为自由恋爱被视为伤风败俗,最终绝望地跳崖自尽时,晒谷场上一片唏嘘。很多人都看懂了,这个故事离我们的生活并不遥远。

我看到苏婉姐的肩膀在轻轻耸动,她把头埋得很低,像是在偷偷地哭。

而放映机旁的林向东,则死死地盯着银幕,他的脸在光影的映照下,呈现出一种近乎悲壮的神情。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他和电影里的主角,命运发生了重叠。他们都是被困在那个时代、那个角落里,无法挣脱命运枷锁的人。

电影散场后,人们议论纷纷地离去。苏婉姐却没有马上走。她坐在那块大青石上,久久没有起身。

林向东默默地收拾着东西,动作比平时慢了很多。我在旁边帮他卷着电线,心里替他着急。我觉得,这是最好的机会,他应该走过去,哪怕只是陪她坐一会儿。

他最终还是没有。他只是把所有东西都收拾好,装上车,然后推着车,从苏婉姐身边走过。他没有看她,只是在经过她身边时,脚步停顿了不到一秒。

我看到苏婉姐抬起了头,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失落,有无奈,还有一丝我读不懂的哀伤。

那一晚,我失眠了。我反复想着林向东的话,想着苏婉姐的眼泪。我第一次对这个看似公平的世界产生了怀疑。为什么像林向东这么好的人,却连说出爱的权利都没有?为什么真挚的感情,在现实面前,显得如此不堪一击?

我甚至开始恨林向东的“懦弱”。我觉得他应该更勇敢一点,去争取,去抗争,而不是把自己所有的情感,都寄托在那束虚无缥缈的光里。

可当我第二天看到他推着车,又要赶往下一个村子时,看到他脸上那无法掩饰的疲惫和深深的无力感时,我所有的怨气都烟消云散了。我明白,他不是懦弱,他只是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来。在他的肩膀上,扛着一个家庭的重担,扛着那个年代赋予一个农村男人的所有责任。爱情,对他来说,是一件太过奢侈的梦想。

第4章 往事并不如烟

为了更深入地了解林向东的故事,我开始有意识地向村里的老人们打听林家铺和苏家的过往。我需要一个完整的拼图,来解释我眼前看到的一切。

从村里最年长的王奶奶口中,我得知了一段尘封的往事。原来,林家和苏家,在很多年前,不仅仅是邻居那么简单。

王奶奶呷了一口茶,眯着眼睛,像是陷入了久远的回忆:“说起来,那都是解放前的事了。向东的爷爷,当年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石匠,苏婉的爷爷,是个读过私塾的账房先生。那会儿,苏家家境殷实,林家手艺好,两家关系走得很近。听说啊,当年还给向东的爹和苏婉的姑姑,订过娃娃亲呢。”

我大吃一惊,没想到他们之间还有这样一层渊源。

“那后来呢?”我追问道。

“后来啊,世道乱了。有一年闹土匪,苏家被抢了,家道中落。向东的爷爷为了保护苏家人,被土匪砍伤了腿,落下终身残疾,再也干不了重活了。林家一下子就没了顶梁柱,日子也艰难起来。那门娃娃亲,也就不了了之了。”王奶奶叹了口气,“苏家觉得亏欠了林家,林家呢,又觉得自家配不上苏家了。两家人就这么客客气气地疏远了。后来苏家搬到咱们村,走动就更少了。”

这段超过八百字的回忆,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我心中所有的疑团。我终于明白了林向东那份深情背后,还承载着怎样沉重的历史。

他的爱,不仅仅是一个少年对一个少女的纯粹倾慕,更夹杂着祖辈的恩情、家庭的亏欠和一种根深蒂固的、想要“报恩”的情结。他觉得苏家对他家有恩,苏婉就像是那个需要他用一生去守护的公主,而他,只是一个卑微的、瘸腿石匠的孙子。这种深入骨髓的自卑感,让他从一开始,就把自己放在了一个仰望者的位置上。

他不敢表白,不仅仅是因为穷,更是因为他觉得,以自己的身份,去追求苏婉,是对苏家的一种“亵渎”。他宁愿用这种最遥远的方式去守护,也不愿因为自己的“高攀”,让苏婉承受任何非议,让两家的关系变得尴尬。

我想起了那个修机器的夜晚,他对我说,“喜欢一个人,是希望她能站在更高、更亮堂的地方”。这句话背后,原来藏着两代人的恩怨纠葛和一份沉甸甸的愧疚。

为了验证王奶奶的说法,我找了个机会,去了一趟林家铺。那是一个比我们杏花村更偏僻、更贫穷的山村。我借口找林向东拿一本《大众电影》杂志,找到了他家。

那是一座用黄土夯成的老房子,院墙都有些倾颓了。开门的是林向东的母亲,一个面容憔悴、头发花白的农村妇女。看到我,她显得有些局促。

“婶子,我找向东哥。”

“向东放电影去了,不在家。”她一边说,一边把我往屋里让。

屋里光线很暗,一股淡淡的草药味。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正躺在炕上,不停地咳嗽。我猜,那应该就是林向东的父亲。

“他爹身体一直不好,离不开人。”林母给我倒了杯水,叹着气说,“这孩子,也苦了他了。一个月那点补贴,大半都给他爹抓药了。两个弟弟上学的钱,也得他想办法。家里这点地,就我一个人忙活,也打不出多少粮食。”

我看着这个一贫如洗的家,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我终于切身体会到,林向东的肩膀上,到底扛着多重的担子。在这里,生存是第一要务,爱情,确实是一件遥不可及的奢侈品。

临走时,我在院子的角落里,看到一小片开得正盛的向日葵。它们长得很高,金黄色的花盘,执拗地朝着太阳的方向。我忽然觉得,那些向日葵,多像林向东啊。无论生活多么贫瘠,内心深处,永远追寻着一束光。

从林家铺回来后,我对林向东的感情,从最初单纯的同情,变成了一种深深的敬佩。他不是一个爱情故事里的悲情男主角,他是一个在生活的泥潭里苦苦挣扎,却依然努力保持内心纯净的、真正的男子汉。

我开始更加卖力地帮他。放电影时,我不再只是个旁观者,而是成了他最得力的助手。我帮他拉线,帮他维护秩序,甚至学会了简单的接片。我想用这种方式,分担他一点点的辛苦,也想让他知道,在这个世界上,至少还有一个人,懂得他那份沉默的深情。

有一次,我们一起去公社领新片子。回来的路上,经过一片小树林,他突然停下车,从路边摘了一把野菊花。那花开得不大,黄色的花蕊,白色的花瓣,在阳光下显得很精神。

“小默,你看这花好看吗?”他问我。

“好看。”我实话实说。

他把那束花仔仔细细地用草绳捆好,插在自行车后座的铁皮箱子缝里。

我心里一动,问:“林哥,这是要送给……?”

他没说话,只是笑了笑。那笑容里,有几分少年般的羞涩,也有几分不易察觉的期待。

那天晚上,放的是一部喜剧片,大家笑得前仰后合。电影散场后,林向东没有像往常一样急着收拾东西。他走到那块大青石旁,苏婉姐已经走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那束野菊花,轻轻地放在了石头上。

做完这一切,他像完成了一个神圣的仪式,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第二天一早,我特意跑去晒谷场看。石头上空荡荡的,那束野菊花不见了。

我不知道是苏婉姐拿走了,还是被早起的清洁工扫掉了。但我宁愿相信是前者。我希望,那束承载着一个男人笨拙爱意的野菊花,能像一颗小小的石子,在苏婉姐平静的心湖里,激起一圈小小的涟漪。

第5章 闺蜜与远方

日子就在一场场电影的轮回中,不紧不慢地过着。林向东的秘密,成了我和他之间心照不宣的约定。而我自己的青春,也在这份旁观的感慨中,悄悄地发酵着。

我也有自己的心事。我喜欢我们村的李晓燕,一个扎着两根麻花辫,笑起来眼睛弯弯像月牙的姑娘。她家和我家只隔着一道墙,我们算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可我性格内向,嘴又笨,这份喜欢,就一直藏在心里,像忘了浇水的种子,迟迟不敢让它发芽。

每次看到林向东为苏婉姐做的一切,我心里都五味杂陈。我佩服他的执着和深情,但又时常觉得,如果我是他,我一定会选择说出来,哪怕被拒绝,也比这样无望的等待要好。可转念一想自己,面对李晓燕时,我又何尝不是一个“林向东”?我连跟她多说几句话都会脸红,更别提表白了。

那天下午,我帮着家里劈柴,李晓燕从她家院里探出头来,喊我:“陈默,你过来一下。”

我心里一跳,放下斧头,拍了拍手上的木屑,走了过去。

“什么事啊,晓燕?”

“我妈让我问问你,今晚放电影,你家去不去?要是去的话,帮我们家占个位置。”她一边说,一边递给我一个刚从井里冰镇过的西红柿。

“去,肯定去。放心吧,保证给你们留个好位置。”我接过西红柿,感觉脸上有些发烫。

她笑了,那双月牙眼看得我心里小鹿乱撞。“对了,陈默,”她忽然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问,“我问你个事,你可别跟别人说啊。”

“什么事?神神秘秘的。”

“你跟那个放电影的林向东关系好,你知不知道,他跟苏婉姐,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我心里咯噔一下,没想到连她都看出了端倪。看来,林向东那份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爱,早已是村里人公开的秘密了。

“没什么啊,就……就普通朋友吧。”我含糊地应付着。

李晓燕撇了撇嘴:“才怪!我上次都看见了,苏婉姐从镇上回来,正好下大雨,是林向东骑车把她送回来的。他把自己的雨衣给苏婉姐穿,自己淋得跟个落汤鸡似的。村里好多人都看见了。”

原来还有这事,我这个“首席情报官”竟然都不知道。

“我觉得林向东人挺好的,就是太老实了,话也不会说。苏婉姐人也好,要是他们俩能成,也算是一对璧人。”李晓燕托着下巴,像个小大人一样分析着,“可我听我妈说,苏婉姐她妈,看不上林向东,嫌他家穷。前几天,镇上粮站站长的儿子又来提亲了,开着吉普车来的,带了好多时髦的礼物,可气派了。”

这些话像一根根针,扎在我的心上,也替林向东扎得慌。我知道,留给他的时间,可能不多了。

“你说,”李晓燕忽然看着我,很认真地问,“要是你喜欢一个人,你会怎么办?是像林向东那样,默默地对她好,还是会直接告诉她?”

这个问题,一下子把我问住了。我看着她清澈的眼睛,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内心。我支支吾吾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看你,问你个问题,脸都红了。”李晓燕噗嗤一声笑了,“你跟林向东啊,真像!都是闷葫芦!”

她说完,就转身跑回了屋里,留下我一个人在原地,心里又甜又苦。

晚上看电影的时候,我特意给李晓燕家留了我们旁边的位置。我们两家人坐在一起,我能闻到她头发上洗发膏的清香。电影放的是什么,我一点都没看进去,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身边这个叽叽喳喳的女孩身上。

她会时不时地跟我讨论剧情,会把她妈妈炒的南瓜子分给我一半,看到搞笑的地方,会笑得靠在我的肩膀上。那一刻,我感觉整个夏夜的星空,都落在了我的心里。

我忽然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我想告诉她,我喜欢她。

可话到嘴边,又被我咽了回去。我想起了林向东,想起了他那个贫困的家,想起了他面对现实时的无力。我又看了看自己,一个没考上大学、前途未卜的木匠学徒,我能给李晓燕什么呢?她学习那么好,老师都说她肯定能考上大学,走出这个小山村。而我,可能一辈子都要留在这里,和刨花、锯末打交道。

我和她,就像林向东和苏婉姐一样,中间隔着一条看不见,却又真实存在的鸿沟。

那晚,我第一次深刻地体会到了林向东的痛苦。那是一种爱在心头口难开的煎熬,是一种明知没有结果却又不甘放手的挣扎。原来,我们都是被困在现实牢笼里的“追光者”,我们追逐的那束光,那么美,又那么遥远。

几天后,一个消息在村里传开,像一颗炸雷,惊动了所有人。

苏婉姐,订婚了。

对方就是那个镇上粮站站长的儿子,叫赵卫国。听说彩礼给得特别足,“三转一响”配齐了不说,还给了八百八十八块钱的现金。在那个万元户都还很稀罕的年代,这无疑是一笔巨款。

订婚那天,赵家开着吉普车,吹吹打打地来送彩礼,半个村子的人都去围观。我远远地看了一眼,苏婉姐穿着一件崭新的红色的确良衬衫,站在门口,脸上挂着笑,可我总觉得,那笑容里,有几分勉强。

我最担心的,是林向东。那天正好轮到我们村放电影。我一整天都心神不宁,生怕他会出什么事。

傍晚,他还是像往常一样,准时出现在了村口。他的脸色比平时更苍白了一些,眼神也空洞洞的,像是被抽走了灵魂。但他手上的动作依然一丝不苟,架机器,拉幕布,没有丝毫差错。

那天晚上,苏婉姐没有来。那块大青石,第一次,空了。

林向东在放映机旁,站得笔直,像一尊沉默的雕像。他没有抽烟,也没有像往常一样不时地望向那个位置。他的目光,始终死死地锁在那面白色的幕布上,仿佛那里有他全部的世界。

电影散场后,他收拾东西的速度,比任何时候都快。我走过去想帮他,他摆了摆手,说:“不用了,小默,我自己来。”

他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让人害怕。

我看着他把最后一个箱子搬上车,推着车,一步一步地,走进了无边的黑暗里。他的背影,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孤独和萧索。

我知道,那个只为一个人存在的、流动的电影院,从今晚起,要谢幕了。

第6章 一场无声的告别

苏婉姐出嫁的日子,定在了半个月后。

那半个月里,林向东像是变了一个人。他不再只是沉默,而是一种近乎麻木的死寂。他来放电影,不再提前到场,也不再擦拭那块大青石。他只是机械地完成着每一个步骤,然后又机械地离开。我们之间,也几乎没了交流。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任何语言,在这样沉重的现实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村子里关于苏婉姐婚事的议论,从未停止。有人羡慕她嫁得好,一步登天;也有人惋惜,说她和林向东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妈就常常叹气:“苏婉那孩子,也是个苦命的。她爹前两年赌钱,欠了一屁股债,这次赵家给的彩礼,一大半都拿去还债了。这哪是嫁女儿,这是卖女儿啊!”

听到这些,我心里更加难受。原来,苏婉姐的“风光”背后,也藏着不为人知的辛酸。她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她也只是一个被家庭和命运裹挟的普通女孩。她的选择,或许并非心甘情愿。

苏婉姐出嫁那天,是杏花村几十年来最热闹的一天。赵家派来了两辆崭新的吉普车,车头上扎着大红花,一路从镇上开到村里,后面还跟着一长串的自行车队。鞭炮从村口一直放到苏婉姐家门口,震耳欲聋。

全村的人都涌去看热闹,只有我,躲在家里,心里堵得慌。我不敢去看,我怕看到苏婉姐穿着嫁衣的样子,怕看到她脸上那言不由衷的笑容。

那天晚上,村里没有安排电影。

可是,当夜幕降临时,我却听到了晒谷场上传来了熟悉的、放映机“咔哒、咔哒”的转动声。

我心里一惊,立刻跑了出去。

只见空旷的晒谷场上,林向东一个人,默默地架好了机器,拉上了幕布。他没有通知任何人,也没有开场前的大喇叭广播。他就那样,固执地,要为这个本不该有电影的夜晚,点亮一束光。

我走到他身边,轻声问:“林哥,你这是……”

他没有看我,只是盯着嗡嗡作响的机器,说:“今天,放最后一场。”

我看到他从铁皮箱里,拿出了一盘崭新的胶片。我认得那个片名——《庐山恋》。那是当时最时髦、最大胆的爱情电影,里面的男女主角,穿着泳衣,在山水间拥抱、亲吻。那份炽热和奔放,与我们这个含蓄、压抑的村庄,格格不入。

“为什么放这部?”我问。

“她喜欢。”他只说了这三个字,声音沙哑得厉害。

很快,电影开始了。银幕上,是张瑜和郭凯敏年轻、灿烂的笑脸,是庐山壮丽、秀美的风光。

可是,银幕下,却空无一人。

没有了往日的喧闹,没有了孩子们的追逐,没有了嗑瓜子和聊天的声音。整个晒谷场,安静得可怕。只有夏夜的风,吹过空荡荡的凳子,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在哭泣。

观众,只有我和他。

不,或许还有一个。那个已经离开了村子,坐在吉普车里,奔向一个全新而未知生活的新娘。不知道她此刻,会不会想起,在她的家乡,有一个男人,正在为她,放一场盛大而孤独的电影。

林向东就站在放映机旁,一动不动。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关注机器的运转,也没有看银幕。他从口袋里掏出一瓶白酒,拧开盖子,仰起头,狠狠地灌了一大口。辛辣的酒气,瞬间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他就这样,一口酒,一口烟,任凭那束光从他身边穿过,把一个关于爱情的美好童话,投射在冰冷的墙壁上。

银幕上的周筠和耿桦,在美丽的庐山,热烈地相爱着。他们大声地对彼此说“我爱你”,他们冲破世俗的阻碍,勇敢地追求自己的幸福。

而银幕下的林向东,却只能用一场无人观看的电影,来为自己那段从未开始,却已经结束的爱情,举行一场无声的葬礼。

我看着他挺得笔直,却又摇摇欲坠的背影,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我终于明白,这不是懦弱,这是他能做的,最勇敢、最深情的告别。他把他所有想说而没能说出口的话,所有想做而没能做到的事,都寄托在了这部电影里。

他用这种方式告诉她:我爱过你,像电影里那样热烈地爱过你。只是,我的世界里,没有庐山,只有这个贫瘠的晒谷场。我给不了你浪漫的吻,只能给你这一束,你看得见,却永远也触摸不到的光。

电影放到最后,周筠在耿桦的脸颊上,印下了一个响亮的吻。银幕上,出现了“再见”两个大字。

林向东也喝完了最后一滴酒。他关掉机器,整个世界,瞬间陷入了黑暗和死寂。

他没有收拾东西,只是踉踉跄跄地走到那块大青石旁,一屁股坐了下来。那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坐上那个专属于她的位置。

他把头深深地埋在膝盖里,瘦削的肩膀,开始剧烈地颤抖。压抑了许久的哭声,终于在着寂静的夜里,撕心裂肺地响了起来。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到林向东哭。他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把这些年所有的委屈、不甘、心痛和绝望,都哭了出来。

我没有去打扰他。我只是默默地站在远处,陪着他。我知道,从明天起,杏花村的电影放映员林向东,心里的一部分,已经永远地死在了这个夜晚。

第7章 光影散去之后

苏婉姐出嫁后的第二天,林向东就消失了。

他没有跟任何人告别。那台承载了他所有青春和梦想的放映机,连同那两个沉重的铁皮箱子,都被他留在了村委会的仓库里,上面落了薄薄的一层灰。

村里人议论纷纷。有人说他想不开,回林家铺了;有人说他受不了这个打击,去南方闯荡了;还有人说,他跟放映队请了长假,去外地学习新技术去了。

只有我知道,他是去流浪了。一个人的心被掏空了,走到哪里,都是天涯。

没有了林向东,杏花村的夜晚,又恢复了往日的沉寂。晒谷场还是那个晒谷场,只是再也没有了光影和欢笑。孩子们无聊地在村里疯跑,大人们则重新聚回大槐树下,摇着蒲扇,说着东家长西家短。大家似乎很快就习惯了没有电影的日子,偶尔有人提起林向东,也只是一声叹息。

可我却怎么也习惯不了。每到夜晚,我总会下意识地望向晒谷场,仿佛还能看到那束熟悉的光,听到那“咔哒、咔哒”的声响。我常常会走到那块大青石旁坐下,想象着苏婉姐曾经在这里看电影的样子,想象着林向东在不远处默默守护她的神情。

那台被遗弃的放映机,成了我心里的一个疙瘩。我找村长王叔要了仓库的钥匙,隔三差五就去擦拭它,给它上油。我总觉得,只要机器还在,林向东就总有一天会回来。

那年秋天,李晓燕收到了县一中的录取通知书。她成了我们村那年唯一一个考上重点高中的孩子。她家为她办了酒席,请了全村的人。

酒席上,李晓燕穿着一件新买的连衣裙,穿梭在人群中,脸上洋溢着对未来的憧憬。我看着她,心里既为她高兴,又感到一种巨大的失落。我知道,她即将要去一个更广阔的世界,而我,和她之间的距离,会越来越远。

那天晚上,她来找我。我们俩并排坐在村口的河堤上,看着天上的月亮。

“陈默,我要走了。”她轻声说。

“嗯,我知道。祝贺你。”我低着头,抠着手指。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她问。

“我还能有什么打算,就跟着我爸,当个小木匠呗。”我自嘲地笑了笑。

一阵沉默。河里的蛙鸣,显得格外清晰。

“陈默,”她忽然转过头,很认真地看着我,“你还记得我问过你的那个问题吗?要是你喜欢一个人,你会怎么办?”

我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没等我回答,她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以前,我觉得应该像林向东那样,默默地对一个人好。我觉得那很伟大。可是现在,我不这么想了。”

她顿了顿,继续说:“我觉得,爱一个人,就应该告诉她。哪怕被拒绝,也好过留下遗憾。你不说,别人怎么会知道你的心意呢?错过了,可能就是一辈子。”

她的目光,像天上的星星一样,亮得惊人。

“苏婉姐出嫁那天晚上,林向东放的那场电影,我偷偷去看了。我就躲在草垛后面。”她的话,让我大吃一惊。

“我看到他一个人喝酒,一个人哭。我当时就在想,如果他能早一点,哪怕只是早一点点,把他的心意告诉苏婉姐,结局会不会不一样?就算苏婉姐最后还是嫁给了别人,至少,他努力过,争取过,不会像现在这样,连告别的机会都没有。”

李晓燕的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心中所有的迷雾。

是啊,遗憾。林向东最大的痛苦,不是爱而不得,而是在整场爱情里,他都只是一个沉默的旁观者。他感动了自己,感动了我,却唯独没有给过女主角一个选择的机会。

“所以,陈默,”李晓燕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不要学林向东。”

那一刻,我所有的胆怯和自卑,都被她这句话击得粉碎。我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看着她眼睛里闪烁的光,我终于鼓起了平生最大的勇气。

“李晓燕,”我开口,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颤抖,“我……我喜欢你。”

说完这句话,我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我不敢看她的反应,只是死死地盯着自己的脚尖。

时间仿佛静止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一声轻轻的叹息。然后,一双温暖的手,握住了我冰凉的手。

“你这个笨蛋,”李晓燕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我等这句话,等了好久了。”

后来的故事,就像所有俗套的青春小说一样。李晓燕去县城读高中,我们开始了漫长的书信往来。我把对她的思念,都倾注在了那些信纸上。我不再是一个沉默的木匠,我开始学习,看书,我拼了命地想追上她的脚步。

三年后,她考上了北京的一所大学。而在她走的那一年,我也通过自学,考上了省城的一所师范学院。

林向东再也没有回来过。那台老旧的放映机,最终被当做废铁卖掉了。杏花村的光影时代,彻底宣告结束。

第8章 尾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光

一晃,二十年过去了。

我和李晓燕大学毕业后,都留在了城市里。我们结了婚,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我成了一名中学历史老师,她成了一名出色的建筑设计师。我们过着平凡而幸福的生活。

有一年暑假,我带着妻女回了一趟杏花村。

村子变化很大,泥泞的土路变成了宽阔的水泥路,低矮的土坯房被一栋栋漂亮的二层小楼取代。村东头的晒谷场,也已经建起了一个小广场,安上了健身器材,成了大妈们跳广场舞的地方。

物是人非。

我找到了村长王叔,他已经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了。我们聊起村里的旧事,很自然地,就聊到了林向东。

“向东啊,”王叔抽着烟,眼神变得悠远,“那孩子,后来有消息了。前几年,他一个远房亲戚从深圳回来,说在那边见过他。听说他后来去了深圳,进了一家电子厂打工,凭着那股钻研劲,当上了技术员,后来自己包了个小工程队,日子过得还不错。就是……一直没成家。”

我心里一阵唏嘘。他终究还是靠自己的努力,走出了那个贫瘠的山村,站在了“更高、更亮堂的地方”。只是,那个他想与之分享这一切的人,早已不在原地等他了。

“那……苏婉姐呢?”我迟疑地问。

“苏婉啊,”王叔叹了口气,“她的命,不好啊。”

原来,苏婉嫁到赵家后,日子并不好过。那个粮站站长的儿子赵卫国,是个吃喝嫖赌样样都沾的纨绔子弟。一开始对她还不错,时间长了,就露出了本性,非打即骂。后来,粮站改制,他丢了工作,更是变本加厉。几年前,因为欠了高利贷,被人打断了腿,现在只能躺在家里,全靠苏婉一个人在镇上的小饭馆里洗盘子养活他和一个儿子。

“前两天我还见着她了,才四十出头的人,看着比我还老。头发白了一半,手也粗得跟树皮一样。”王叔摇着头,“唉,一步走错,满盘皆输啊。”

听完这些,我心里堵得说不出话来。命运的安排,有时候就是这么残酷和讽刺。那个曾经被我们所有人羡慕的“好归宿”,最后却成了一个吞噬她所有青春和美好的牢笼。而那个被我们认为“给不了她幸福”的人,却在远方,活成了她当年可能期盼过的样子。

下午,我一个人,鬼使神差地走到了苏婉家门口。那是一栋在村里显得有些陈旧的楼房,院门紧闭。我犹豫了很久,还是没有敲门。

我不知道该跟她说些什么。告诉她林向东的消息?还是安慰她如今的生活?我觉得,任何语言,对她来说,都可能是一种残忍的打扰。有些往事,还是让它永远地尘封在记忆里比较好。

离开村子前,我最后一次来到那个小广场,也就是从前的晒谷场。女儿在健身器材上开心地玩耍,妻子微笑着看着她。夕阳的余晖,把她们的身影,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我站在那块已经消失的大青石原来的位置上,闭上眼睛。耳边仿佛又响起了放映机“咔哒、咔哒”的声音,眼前又浮现出那束穿越黑暗的光。

我想起了林向东,那个用一束光,守护了一场无望爱情的男人。他的人生,充满了遗憾,但他教会了我什么是深情和成全。

我也想起了我自己,那个曾经胆怯、自卑的少年。是林向东的故事,是李晓燕的鼓励,让我明白了爱需要勇气。我没有成为他,我勇敢地抓住了属于我的那束光。

很多年后,我才真正懂得,其实每个人的生命中,都有一束属于自己的光。它可能是你深爱的一个人,可能是你追求的一个梦想,也可能是你坚守的一份信念。我们都在用自己的一生,去放一场只属于自己的电影。

电影的结局,或许是喜剧,或许是悲剧。但重要的是,我们是否曾经为了那束光,奋不顾身地燃烧过自己。

林向东的电影,散场了。而我的电影,正在上演。我很庆幸,在我的电影里,女主角从始至终,都坐在我的身边。

来源:正义凛然清风dG8t0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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