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易烊千玺主演的新片《狂野时代》创造了中国电影市场罕见的景观:影片预售过亿,而首周末过后,有购票平台显示退票率已达15%,据业内人士估算退场率很可能攀升至30%。
易烊千玺主演的新片《狂野时代》创造了中国电影市场罕见的景观:影片预售过亿,而首周末过后,有购票平台显示退票率已达15%,据业内人士估算退场率很可能攀升至30%。
毕赣导演的这部新片首映于今年戛纳影展主竞赛单元,影片的英文名更狂更野,Resurrection这个单词在宗教语境中特指“复活”,在日常语义里是“复兴”的意思。全世界电影和电影市场的凛冬已至,被戛纳影展授予一个特别增设奖项的《狂野时代》是那簇“复兴”的火苗吗?
毕赣导演在多次采访中感叹“现在的电影不做梦”,于是,他的《狂野时代》围绕“五感”做五个短片,连缀出“一个世纪的梦核”——1930年代的谍战和花样年华,1960年代破败的庙宇、损毁的佛像和亲子崩离,1980年代鱼龙混杂的县城里,骗子和特异功能的大师同在,空气里弥漫着冒险和讹诈的气味,以及千禧年的边陲小城被笼罩着俗艳的霓虹美学。戏剧和人物退场,充斥着现实细节的超现实场景被浓墨重彩地造出来,电影里的当事人被困在这些靡丽的空间里。
如果电影拟人成有记忆的活体,它也有童年记忆的“梦核”。《狂野时代》的前两个段落是电影史的展厅。
女主角为了寻找男主角进入鸦片馆,一脚踏入20世纪初德国表现主义电影的样板房,旋转楼梯、怪异的几何图形和白墙上层叠的诡异影子,这是在复刻《卡里加里博士的小屋》。她找到的模样可怖的“迷魂者”,既是苍白的“诺斯费拉图”(吸血鬼)又是痛苦的“弗兰肯斯坦的怪物”。表现主义电影的片场里偶尔混入法国导演梅里爱的《月球旅行记》道具,妖娆的东方姑娘把看客带进了华语默片《盘丝洞》的奇景,男女主角温情的片刻是重演卢米埃尔第一部有情节的短片《水浇园丁》。
进入第二个“听觉”主题的短片,仿佛进入电影史展览的又一个展厅,二战前后欧陆和美国的黑色电影片段在这里一字排开,赵又廷一身风衣、拉低帽檐地没入夜色里,这个形象既是阿兰·德隆又是亨弗里·鲍嘉。易烊千玺易容成女郎的扮相有《蝴蝶君》的影子。镜厅追杀则是两个男人角色扮演《上海小姐》。演员的造型,拍摄的场景,流动的画面,处处似是故人来。
《狂野时代》让人看到太多从前的电影、别人的电影,“迷影”这个形容词成了导演的护身符。并不是掐去电影的音轨、插入字幕卡就能充当“默片”,重拾20世纪电影的吉光片羽也未必是给电影史写情书或悼文。《狂野时代》开篇舒淇扮演的女主角来到鸦片馆时,画外出现一只大手撕掉一面墙的布景,出其不意入画的巨大手指带着离奇梦境的特质,也泄露了《狂野时代》的真相,这是挪用电影史的元素拼凑出的“奇幻屋”。
《狂野时代》的五个段落:捍卫秩序的“大她者”在鸦片馆里搜寻“迷魂者”;疯了的特工寻找耳朵里挥之不去的声音;还俗的小和尚在破庙和父亲的亡魂共度一夜;大骗子和小骗子在小旅店里筹谋去骗号称有特异功能的老骗子;以及世纪末的杀马特少年和吸血鬼的不了情——看起来光怪陆离的情节是以“梦境”为借口的幌子,串联起五个长镜头,五个段落看似有分镜和剪辑,而本质上,每个空间里的梦或戏剧都是在特定空间里漫游的运动长镜头,漫无目的的巡游和张望。《狂野时代》如果不是作为电影上映,而是独立成篇的五个VR产品,它也许不会掀起滔天争议。
距离毕赣导演拍摄处女作长片《路边野餐》十年过去,他能支配的预算从50万元涨到1.4亿元,导演掌握的电影语法未见得随预算脱贫。《路边野餐》是一部没有被科班训练束缚的新手作品,如同野地里疯长的植物。它的亮点是一个年轻人在影像中制造出失序的时间感,西南乡镇的平凡即景在变形的时间节奏里现出奇幻的一面。那时毕赣不讳言他在东拼西凑拍摄资金时,靠接婚礼摄像谋生,他的客户经常抱怨他不专心拍摄新人,满场乱晃。这句抱怨歪打正着地说出《路边野餐》40分钟长镜头的辨识度,那个幽灵视角脱离了时间和戏剧,在特定的空间里潜行,这是去中心化的“探看”。那时VR技术尚未在商业领域成熟,毕赣的长镜头与其说是电影的,倒不如形容为“贫穷VR”。
作家许地山写过一段话:“满山没有光,若提着灯走,不过是照得三两步远。这一点光可以把照不着底地方越显得危险。不如空着手走,初时虽觉得有些妨碍,不多一会,什么都可以在幽暗中辨别一点。”《地球最后的夜晚》和《狂野时代》不断膨胀的预算对于一个年轻导演而言,如同“照得三两步”的提灯,反让他丧失在幽暗中的眼力。从《地球》起,毕赣的能力一部分表现为对特定风格经典作品的拼贴,另一部分表现在他的置景想象力。《地球》片中男主角坐滑索去悬崖另一头的洞穴,随着大银幕上出现提醒观众带3D眼镜的提示,之后的电影抛弃了传统电影的时间流,把观众困在一个抽离了时间感的洞穴里,充斥着旧物的细节,这不是电影的景别,更像主题乐园的怪奇屋。
到《狂野时代》,他在拍摄中制造的主题乐园扩张到5个,“梦”成了一个好用的借口,为堆叠的细节和场景以及支离破碎的镜头语言找到理直气壮的出口。有观众形容电影像“环球影城的五间鬼屋”。
对照《狂野时代》,《路边野餐》使人感慨,年轻创作者能拥有的资源异常贫瘠时,他在平凡生活的沙砾里挖到金子,《野餐》的男主角陈永忠、也就是毕赣的小姑父,是天才的素人演员,他在外甥镜头前举重若轻的模样,轻易把观众拽入影像和叙事都没有触达的情感漩涡。小姑父的表演是毕赣的三部电影带给观众最好的礼物,《狂野时代》破庙一段,即便台词生硬如同千禧一代少年伤怀时的QQ签名档,竟被小姑父演出横跨几代人的伤痕文学况味,而这个段落在160分钟的电影里短暂如插曲。
一个被寄予太高期望的新导演拥有了超过商业大制作的预算,有了行业最高配置的班底,以及全明星的演员阵容,他往日在贫瘠中寻到的砂金被挤到不起眼的位置,他的电影也就在过度的富足中反常地贫瘠下去了。
栏目主编:邢晓芳
来源:新浪财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