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遥观察｜余雅琴：“无数的人们，都和我有关”

摘要：资深媒体人、影评人、策展人。长期关注纪录片、独立电影与女性电影。文化报道及评论见于《南方周末》《新京报》《经济观察报》《文艺报》《今天》等。曾参与多个国内外影展的评审和选片工作，与北京德国文化中心歌德学院、第13届上海双年展、实验影像中心等机构联合策划学术展映

余雅琴

2025年第九届平遥国际电影展特约观察员

资深媒体人、影评人、策展人。长期关注纪录片、独立电影与女性电影。文化报道及评论见于《南方周末》《新京报》《经济观察报》《文艺报》《今天》等。曾参与多个国内外影展的评审和选片工作，与北京德国文化中心歌德学院、第13届上海双年展、实验影像中心等机构联合策划学术展映。

两场秋雨，影展也已过半，晚上看完电影，平遥大街上已经有了寒意。秋风秋雨愁煞人，但我感觉身边的人都因电影而变得充实。

从电影宫走到住处差不多需要十分钟，当天看过的影片会在这十分钟里快速地在脑中回顾一遍，唤起一些悲欣交集的复杂情绪。

26日，我在“站台”看了约阿希姆·提尔的新片《情感价值》。相较于他的上一部《世界上最糟糕的人》的轻盈，《情感价值》厚重了不少，但依然极度细腻。“站台”这个能够容纳千人的空间里，观众仿若屏住呼吸一般，完全沉浸在影片的情境中。看到三分之二处，天空开始下雨，有人在看台上发雨衣，我们则躲进“站台”一角的凉亭里继续看片。电影的核心情节是父女如何互相伤害，又试图接近对方，而他们的孤独又如此一致……借着电影的光，我瞥见旁边的女孩在默默流泪，突然不好意思起来，好像是偷窥到了陌生人的秘密。

某种程度上，《情感价值》是一部很纯粹的北欧电影，主人公的职业是导演、学者或演员，他们的生活似乎离中国观众较远，可我们的情感却联结在了一起。

《总统的蛋糕》也是一部让人流泪的电影，我一边看一边期望导演不要过于残忍，甚至希望他编织一个“欺骗”观众的童话。电影的故事发生在1990年代，当时伊拉克的统治者萨达姆·侯赛因要求民众为自己庆祝生日，所有的学校都要准备蛋糕。但在物资匮乏的时代，普通人根本无法负担。女孩拉米娅是一个失去父母的孤儿，和年迈的奶奶一起生活，却不幸被老师安排成为制作蛋糕的人，否则就要遭受处罚。电影的大部分剧情就集中在拉米娅和小伙伴如何克服各种困难搜集齐全做蛋糕的材料，同时展现出一个濒于崩溃却依旧狂热的独裁社会。

因为自觉无法凑齐材料，拉米娅的奶奶曾打算将她托付给城里条件好些的家庭，但拉米娅不同意，独自跑到大街上寻找材料。一路上，她遇到了很多坏人坏事，差点弄丢宠物公鸡，甚至遭遇了恋童癖者；好不容易凑齐了大部分材料，但又永远地失去了奶奶……乍看上去，这是一部强戏剧性的电影，拉米娅的悲惨遭遇过于集中，甚至充满巧合，但很难责怪导演哈桑·哈迪的不节制，在我们并不特别留心的角落，这样的苦难的确每天都有可能发生。

电影的结尾，拉米娅付出巨大代价制作的蛋糕还没来得及被老师品尝，飞机轰炸就再度袭来；而在最后的电视新闻片上，我们看到萨达姆正在和他高达数米的豪华蛋糕合影，他根本不知道拉米娅的存在。

哈桑·哈迪的镜头不止有苦难，也有温情，两个小演员的互动尤其感人，继承了伊朗儿童电影的传统，并且有所超越。用东方的说法，哈迪有一种众生平等的视角，他关注人的具体处境，也关注动物。拉米娅的宠物是一只对大人来说“无用”的公鸡，但却是她最珍视的伙伴；伊拉克的大街到处是死亡的阴影，但流浪猫却旁若无人地觅食……

《总统的蛋糕》入围了今年的戛纳电影节的导演双周单元，并且获得了奖励首作的金摄影机奖。我看到采访才知道，这部电影改编自哈桑·哈迪的真实经历，时隔将近三十年，他还在庆幸自己当年只是被老师指定来提供鲜花，他说：“我有个朋友被选中提供蛋糕，他的命运因此发生了巨大改变，不知怎么的，我的潜意识里经常想，如果这种事发生在我自己身上怎么办？”

某种程度上，电影回答了导演关于平行时空中另外一种命运的可能性的发问，它当然也是历史的幸存者提供给我们的一份备忘录。纵观整个“卧虎”单元，类似以孩子的视角展开，对历史追问的电影还有好几部，比如《父影之下》和《迷失之地》，他们的创作者背景各异，却又“不约而同”。过去，我们过于忽视这类聚焦了“第三世界”的电影对现实的表达，但是在经历了某种全球性的衰落后，我认为它们共同形成了一个重要的提示：“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和我有关。”

这也是电影的价值，它赋予我们一种命运的连带感。

特约观察员余雅琴

2025年9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