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946年,“二战”后的意大利,迪莉娅(宝拉·柯特莱西饰)每日在丈夫的暴虐下生存,出门工作是她生活中为数不多的喘息机会。一天,迪莉娅收到一封信,她藏起它,避免被丈夫发现。
明前茶
《还有明天》剧照
1946年,“二战”后的意大利,迪莉娅(宝拉·柯特莱西饰)每日在丈夫的暴虐下生存,出门工作是她生活中为数不多的喘息机会。一天,迪莉娅收到一封信,她藏起它,避免被丈夫发现。
电影《还有明天》的故事以迪莉娅无缘无故挨的一记耳光开始,女主角只错愕了两秒就开始若无其事地梳头,暗示她挨打已持续多年。影片的开头是令人窒息的琐碎家常:迪莉娅忍受丈夫吹毛求疵的指责,忍受两个儿子的蔑视,忍受女儿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目光,接着她出门打工,赚取要上缴给丈夫的工钱。当迪莉娅踏出家门,这部黑白片以音乐展露出幽默与鼓舞人心的一面。在轻摇滚的伴奏下,镜头流畅切换,迪莉娅展现出工作多面手的聪慧:为富人打针,去伞厂打工,去纺织品商店交换缝补物件……她昂首阔步,自信满满,沿途,她经过朋友玛丽莎摆摊的菜市场、美国大兵的管辖区和旧情人的汽车维修厂。她与老友闲谈,也躲避着温情的注目,她知道,若被丈夫目睹她与别的男人搭讪,会招来更恐怖的殴打。
她带回美国大兵派发的巧克力给孩子品尝,丈夫勃然大怒,认为这是给“站街的女人”派发的礼物。于是,两个人近似贴身热舞,却在肢体的扭曲中,眼神的压迫和闪避中,将丈夫殴打妻子的节奏,展现出“以爱写痛”的惊悚效果。丈夫的嫉妒、恼怒与控制欲,在这场“双人舞”的情歌伴奏中一览无遗。歌者充满反讽地唱着“没有什么会分开我们”,歌词超脱了当下情景,似乎既在暗示迪莉娅无力逃脱的悲惨命运,也在暗示夫妻俩的往日誓言与温情。的确,在迪莉娅又一次被痛殴之后,丈夫忽有愧疚:他紧抱迪莉娅,表达他的忏悔,电影蒙太奇展现了两人青春时相恋的甜蜜,一支浓情意大利颂歌适时响起。此时,观众会由衷地感受到脊背发冷——难道从军归来的丈夫,一点也没有觉察到她的痛苦?往日的温馨是何时消失的?
《还有明天》通过黑白影像,真实还原“二战”后女性充满压抑的遭遇,也淡化了家暴带来的伤口与血痕,使观众更专注于人物内心的挣扎与觉醒。这种觉醒的推动力,很大程度上源于迪莉娅对女儿命运的关切。年轻气盛的女儿曾扎心提问:“活成你这样我宁愿去死!你为什么不离开?”母亲嗫嚅道:“我能去哪里?”
就在观众感觉迪莉娅一直会忍受下去时,她开始反击了。当她回家,发现女儿的未婚夫和丈夫当年一样,威胁性地要求她婚后无条件地服从他,遂提醒女儿要看清眼前人,“你还有时间”,却遭到女儿的回怼,“你也有”。当有人要伤害女儿,这位愤怒的母亲开始用意大利面计算炸药用量,用晾衣绳策划逃亡路线,炸掉了未来亲家公的咖啡馆。
从暴力与控制在家庭内部的传承来看,《还有明天》必须要回答“娜拉出走,去往何处”的问题。宝拉·柯特莱西在她自编自导自演的第一部电影中,设置了大量的“错觉引导”,精妙地回答了这一问题。一封被藏起的约定信,从上缴工资中抠出来藏在内衣里的私房钱,零头布制作的新衣裳,刻意隐瞒老公公的死而一定要蹑手蹑脚、争分夺秒地出门,一切,似乎都暗示迪莉娅将与初恋私奔开始新生活。然而,导演最终以草蛇灰线的叙事策略,设计了一个反常规的故事高潮:迪莉娅不是想投入另一个男人的怀抱,她是要出门投票,要为女性这个被盘剥、被忽视、被鄙夷的群体发声。她出门后,无数手持选票的女性也出了门,是的,那就是她们收到的“神秘信函”——作为被打压的命运共同体,此时,1300万意大利女性汇成洪流。因为选票沾上口红会被视为废票,她们就在投票站奋力抹去口红,每个人脸上都写着背水一战的坚毅。
投完票,迪莉娅直视台阶下满脸戾气的丈夫,这是她第一次敢于直面他。她与台阶上的所有人一起直起腰,抿紧嘴唇,对暴力与恶意说“不”。电影的主题曲在结尾响起:“我没有保护自己的盾牌,也没有抵御敌人的武器,我有的只是口中的舌头,也许还有口袋里的半个梦想。” 影片挣脱了一般受压迫的绝望主妇私奔或反杀的套路,而是以迪莉娅加入公共议题为转变契机,鼓舞深陷困局的女性:真正的救赎不是逃离某个具体的家庭,而是敢于为自己的权益共同发声。
宝拉·柯特莱西的表演,为迪莉娅这一角色增加了“震耳欲聋的沉默力量”:憔悴愁苦的面容,佝偻拘谨的体态,疲惫悲凉的眼神,她将面对丈夫的麻木与恐惧、唤醒女儿时的怜惜与痛苦、策划反抗时的狡黠与机敏,演出了丰富的层次感。尤其结尾,她站在台阶上俯视丈夫、女儿与无数民众,眼中既有阶段性胜利的释然,也有理想未竟的悲凉。这个结尾提供的,正是解决女性全方位困境的有力方案。“嘴里的舌头”,是改变世界的火种。以祖母的经历为蓝本,宝拉·柯特莱西再次证明,女性故事应该有一个怎样的认知高度,才能在观众脑中激起回响。(作者为散文家、媒体人)
来源:北京日报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