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根据双雪涛的获奖中篇小说《平原上的摩西》改编,并由双雪涛担任艺术总监;凭借电影《白日焰火》摘得柏林电影节金熊奖的刁亦男担任监制;周冬雨、刘昊然、梅婷、袁弘、陈明昊等演员出演……这些因素让张骥导演的首部电影《平原上的火焰》在公映之前备受期待,不过来头不小的本片在
根据双雪涛的获奖中篇小说《平原上的摩西》改编,并由双雪涛担任艺术总监;凭借电影《白日焰火》摘得柏林电影节金熊奖的刁亦男担任监制;周冬雨、刘昊然、梅婷、袁弘、陈明昊等演员出演……这些因素让张骥导演的首部电影《平原上的火焰》在公映之前备受期待,不过来头不小的本片在公映后,却因故事与原著有较大出入等原因,招来诸多诟病。
电影有自身的语法,不必拘泥于文学。如果抛开原著,影片对于社会转型时期东北社会氛围的捕捉、被这种氛围笼罩的人们生活状态与命运走向的呈现、残酷青春与扭曲情感的描绘等,在视觉层面都较为凛冽,一如严寒时节的东北大地带给观众的直观感受。但不可能避而不谈原著,影片对于原著中不少关键信息的回避或更改,令本片偏重渲染青春疼痛,失去了由时代和地域培育的独特思想根系,只能在半空悬浮。
时代浪潮席卷 个体命运不同
小说《平原上的摩西》参照美国作家威廉·福克纳的名篇《我弥留之际》的叙事手法,以七个人物既讲述当下又回忆过往的第一人称视角,用互相交叉的内容,将上世纪90年代至本世纪初,与一段东北往事有关的版图接力拼出。这张版图勾勒出彼时的社会面貌,道出由外部环境、个人秉性、偶发事件、过往伤痕等造就的个体命运差异,涉及几段历史时期,也涉及几代人。
同样是下岗工人,原是烟草厂供销科科长的庄德增,虽然文化程度不高,却凭借灵活的头脑、圆滑的性格,靠做生意让妻子傅东心和儿子庄树过上富足的生活;他的邻居李守廉,作为老实本分的钳工,尽管业务能力和人品口碑,都让人无可指责,却像剧集《漫长的季节》中的王响等被时代浪潮席卷的人们一样,一时之间无所适从,要为女儿李斐高昂的学费犯愁。
李守廉懂得生活要往前看,却被调查出租车司机连环命案的警察蒋不凡误认为是此案的元凶,他在反抗蒋不凡的拘捕时,失手杀死后者,并亲眼看到女儿遭遇车祸。李斐保住了性命,但失去了一条腿,两人在李守廉的朋友孙大夫及朋友的儿子孙天博的帮助下,躲在暗处生活多年。
与主动向前看但没能奏效的李守廉相比,傅东心则困在过去。庄德增虽然提供了充足的物质保障,让知识分子家庭出身的她能以优雅的姿态,持续在自我的精神世界中翱翔,可是因为对自己父亲及父亲同事的遭遇难以释怀,她始终无法对世俗生活生发热情,与丈夫、儿子的关系都较为冷淡,而在得知昔日父亲同事的死与庄德增有关后,她在心理上进一步疏远了丈夫。早期的她乐意做的事,除了读书、画画,似乎只有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给让她想起小时候的自己的李斐。而在与李斐失联后,她把时间花在了外出旅游上。
孩童时期的庄树与李斐,尽管前者顽劣后者文静,但在李斐跟着傅东心学习的过程中,自然而然地结成玩伴。李斐跟随父亲搬到别处之前,与庄树约定,她要在平安夜,用点燃郊外高粱地里没割的高粱秆的方式,用火焰为他“画出”圣诞树。正是在赴约的路上,李守廉杀死了蒋不凡,李斐遭遇了车祸。
成年后的庄树成为警察,他与他的师父赵小东等同事一道调查一起案件时,蒋不凡被杀的旧案浮出水面,失联许久的李斐,也在他的脑海中浮现。只是,往事不可追。
少了时代加持 沦为通俗的爱情
2023年,导演张大磊根据这部在东北叙事中融入犯罪悬疑色彩的小说改编的同名剧集热播。剧版《平原上的摩西》故事发生的年代与原著一致,但地点从双雪涛笔下的故乡沈阳,变成了张大磊的家乡呼和浩特,并通过削弱悬疑元素的比重、扩充人物谱系与生活轨迹等方式展开全新创作。
同样属于全新创作的《平原上的火焰》,做法恰好相反。本片的故事时间、地点、脉络虽与小说吻合,也用与《白日焰火》相似的冷峻色调,道出其时的社会氛围与群体特征,但删除了傅东心父辈的线索,重点展现的是两代人的爱恨情仇。如此处理虽令叙事线索更为明晰,但也让故事失去了时代的加持,失掉了让观众共鸣的能量,成为一部披着悬疑外衣的通俗爱情电影。
小说中傅东心因为李守廉救过她的父亲,对他心有好感,但她的行为自有旧时知识分子的矜持,拿着一笔钱和两条平原牌香烟去见他时,是以报恩的名义。那笔钱虽然能让李守廉不用再为女儿的学费发愁,但他选择了拒绝,只接受了两条香烟。李守廉如此做,一是为了维护自己已经低到尘埃里的自尊,二是防止两人的关系逾越红线。
但在电影中,两人的关系被刻画得比较暧昧,出现了他们与庄树、李斐坐在饭桌上一起吃饭的场景,似乎他们四个才是一家人。在李斐眼中,她的傅老师真正所爱之人,也是自己的父亲。正因如此,她用偷来的属于庄德增的钱购买前往深圳的火车票时,才会不假思索地买了四张,将傅东心、庄树与父亲、自己的未来捆绑在一起。
这笔钱最终又回到庄德增手中,似乎也在说明,在庄德增的思维里,傅东心只能属于他,正如只有他才能帮傅东心举办画展。而在傅东心、李守廉、庄德增共同出现的场景中,庄德增对李守廉的敌意亦是不加掩饰。
绝望的吞噬 李斐走上另一条路
上一代的关系被处理成三角恋情,下一代的情感则沾染畸恋、虐恋的色彩。
书中年幼阶段的庄树与李斐,年龄只有十一二岁,尚在读小学,两人的感情是玩伴之间的友情,长大后的再相见,可以理解成两人都眷恋这份友情的结果。
电影中1997年的他们念的是中学,正处于青春期,彼此在心中埋下了爱的种子,到2005年,他们再度重逢,确认了两颗种子都已长成爱的形状,但李斐的爱里却充斥压抑、疯狂、毁灭的因子,堪比一颗会被小火苗引爆的爱的炸弹。火焰由具象的家中煤气灶点燃时、湖边烤鱼时、高粱垛燃烧时的景象,过渡到意象化的爱的炸弹爆炸后的画面,当然与李斐这八年的经历有关。
影片中,李斐的身体残缺程度,甚于小说与剧集,失掉的不止一条腿,还有一只手。更为致命的是,被父亲安排躲在废弃角落的她,不再像小说与剧集中那样,通过读书、作画汲取活下去的勇气和力量,相反,充当带有情色意味的电话陪聊客服、随意放置假肢、让孙天博给她定期注射吗啡等举动,显示出她的自暴自弃。
火焰的象征意义,因此由希望的指引,变为绝望的吞噬。就像一直想要去南方生活的她,买了一双适合在南方穿的人字拖鞋,但她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东北,那双拖鞋也被她放在窗台上蒙尘。或许是为了把李斐的命运悲剧推向极致,片中的孙天博也一改小说中温柔待她的形象,给她注射吗啡的目的,不是为了帮她缓解疼痛、改善情绪,而是为了将她控制,借机侵犯她的身体。
小说结尾,庄树与李斐在公园人造湖的湖面上,各以一条小船为阵地,展开多年之后的再度对话。李斐讲起傅东心曾给她讲起的故事“如果一个人心里的念足够诚的话,海水就会在你面前分开,让出一条干路,让你走过去”,并对庄树说,“不用海水,如果你能让这湖水分开,我就让你到我的船上来,跟你走。”庄树回应:“我不能把湖水分开,但是我能把这里变成平原,让你走过来。”成年后李斐的命运最终归于何处?小说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但她似乎得到了救赎,剧集则以李斐死在庄树面前作结,救赎两字成为讽刺。
电影中成年后的庄树与李斐,见了好几次面,每次都不是在湖上,救赎的意象始终没有出现。但可以确定的是,李斐明白,警察与罪犯的爱情故事看不到出路,但庄树的爱,无疑给了她反抗孙天博持续盘剥她的勇气,她以牙还牙,用假肢杀死了孙天博。曾是傅东心镜像的李斐,终归走了一条完全不同于傅东心的人生路,而世间的每一个人,也只能走自己的人生路。
文|梅生
编辑|陈凯一
本文刊载于本文刊载于2025年3月21日《北京青年报》A9版
来源:北青艺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