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这个问题如果只看表面,答案很无聊,什么史诗情怀啦,技术挑战啦,观众口味啦,好莱坞大片的商业考量啦,但凡是个影评人都能给你掰扯一通。
(本文回答某乎提问)
这个问题如果只看表面,答案很无聊,什么史诗情怀啦,技术挑战啦,观众口味啦,好莱坞大片的商业考量啦,但凡是个影评人都能给你掰扯一通。
但我们把目光看向过去,会有些新东西出现。
二十多年前,2003年的某一天,克里斯托弗·诺兰接到华纳兄弟的电话。他们想让他执导一部电影,不是《蝙蝠侠》,是《特洛伊》。
没错,就是后来布拉德·皮特演阿喀琉斯的那部。
诺兰当时刚拍完《失眠症》,在好莱坞还只是个有点才华的新人,华纳觉得他水平不错,想把他留在体系内,于是把这个史诗大项目交给了他。
然后呢?
沃尔夫冈·彼得森(《从海底出击》《空军一号》)出现了,这位德国导演当时手里有个项目叫《蝙蝠侠大战超人》。是的,2003年就有人想拍这个了,而且跟扎导没关系。但华纳觉得不太行,决定把它砍掉。彼得森一看自己的项目黄了,转头就把《特洛伊》要了回去,毕竟那最早是他开发的。
诺兰空手而立。
华纳不好意思,给了他一个安慰奖(编剧大卫·S·高耶的原话“consolation prize”)。
它叫《蝙蝠侠:侠影之谜》。
有意思吧?历史有时候就是这么荒诞,诺兰因为失去了荷马的世界,意外得到了哥谭市。彼得森拿走了特洛伊,却把黑暗骑士拱手相让。两个男人的命运在那一刻交叉,然后各自奔向截然不同的方向。
彼得森的《特洛伊》全球票房将近五亿美元,评价平平。他后来只拍了两部电影就基本消失了。
诺兰的《蝙蝠侠》系列重新定义了超级英雄电影,续集《黑暗骑士》拿下十亿票房,希斯·莱杰凭遗作获得奥斯卡,诺兰从此成为好莱坞最有权力的导演之一。
故事到这里,大多数人会说,诺兰赢了,皆大欢喜。
但是,诺兰真的忘了吗?
他在最近的采访里说,二十年了,那个世界一直在他脑海里。特洛伊木马应该怎么拍,他心里早就有画面了。
二十年。
一个男人心里装着一个画面二十年,这不是普通的执念,这是奥德修斯级别的执念。
《奥德赛》讲的是什么?一个男人花了二十年时间回家。特洛伊战争打了十年,归途又花了十年,总共二十年,他才终于回到自己的起点。
诺兰也花了二十年。
他从《失眠症》出发,绕道《蝙蝠侠》三部曲,经过《盗梦空间》《星际穿越》《敦刻尔克》《信条》《奥本海默》,一路披荆斩棘,拿下了奥斯卡最佳影片和最佳导演,终于在2024年开始写《奥德赛》的剧本。
这俨然是一个导演的私人复仇。
不是对彼得森,或者对华纳,而是对漫长的时间、创作的遗憾和对命运本身的复仇。
仔细想想诺兰的每一部电影,它们真正的主角是什么?
《记忆碎片》,倒着讲述的时间线。
《盗梦空间》,梦境中时间的膨胀与折叠。
《星际穿越》,相对论让时间变成一种可以触摸的悲剧。
《敦刻尔克》,三条不同速度的时间线交织。
《信条》,时间甚至可以逆行。
《奥本海默》,一个人的一生在不同时间节点来回跳跃。
诺兰几乎每一部电影都在和时间较劲。
而《奥德赛》,是人类最古老的关于时间的故事之一:一个男人在时间中挣扎,试图回到原点。
与其说诺兰在改编一个希腊神话,不如说他是在拍自己的自传。
再看他选的主演,马特·达蒙。
这个男人在诺兰的《星际穿越》里,是一个被困在外星球等待救援的科学家。在《火星救援》里,是一个被困在火星等待回家的宇航员。在《拯救大兵瑞恩》里,是一个需要被别人穿越战火送回家的士兵。在《谍影重重》系列里,是一个踏遍全球找寻身份和精神归宿的特工。
马特·达蒙的招牌银幕形象,就是那个被困在远方、等待回家的人。
诺兰选他演奥德修斯,简直是神来之笔。
让人震惊的还有技术层面的野心。
《奥德赛》是人类历史上第一部完全用IMAX 70毫米胶片拍摄的故事片。
你可能不太理解这句话的重量,让我解释一下。
IMAX摄影机以前有一个致命缺陷:它太吵了。拍动作场面没问题,但你没法用它拍对话戏,因为录不到干净的同期声。所以诺兰以前的电影,IMAX镜头和普通镜头是交替出现的,那种画幅忽宽忽窄的效果,有人觉得很酷,也有人觉得出戏。
为了《奥德赛》,IMAX专门研发了新一代摄影机,更轻,更安静。
诺兰的摄影指导霍伊特·范霍特马拍了一段测试片给诺兰看,一个孩子的超大特写,在IMAX银幕上朗读大卫·鲍伊的歌词。
诺兰说,那种亲密感,那种声音和画面的融合,令人振奋,“我们以前从未能得到那样的镜头。”
二十年来,诺兰一直在推动IMAX的边界,从《黑暗骑士》的六个场景,到《敦刻尔克》的75%时长,到《奥本海默》的第一次IMAX黑白胶片。每一次他都在试探——还能更远吗?还能更大吗?
《奥德赛》是终点,或者说,是起点。
诺兰一直反对数字摄影,他认为胶片有一种不可替代的质感,一种真实的重量。在流媒体蚕食影院、无数人拥抱数字化的时代,他坚持用胶片拍摄,坚持电影应该在大银幕上被看见。
他说过,IMAX 70毫米是电影的“黄金标准”。
《奥德赛》是他对这个标准的终极证明。如果一部完全用IMAX胶片拍摄的电影能够成功,那就证明他这二十年的坚持是对的。
这就像奥德修斯用木马攻陷特洛伊。
所有人都以为战争要靠蛮力打赢,但奥德修斯用了智慧,借助了一个看起来像一个礼物的庞然大物。
诺兰的IMAX也是如此,在一个所有人都追求轻便、快速、数字化的时代,他反其道而行,用最笨重、最昂贵的技术,证明电影可以更好。
他是在用胶片打败数字时代。
诺兰在采访里说,他一直在寻找电影文化中的空白,那些还没有被做过的事情。
他发现,小时候看的那些神话电影,像是雷·哈里豪森的定格动画、各种希腊神话改编等等,都从来没有以好莱坞A级预算和IMAX规格呈现过。
这是一个空白。
这个空白存在了几十年,为什么偏偏是诺兰来填补?
也许因为,只有他有资格。
只有他同时具备商业号召力、技术执念和对这个题材二十年的念想,缺少任何一项,这部电影都不可能诞生。
诺兰说他会用现实世界的方式来呈现诸神。
古代人把闪电、地震、火山这些自然事件视为神的杰作,如果他能把这些现象建立在科学基础上,就能让神感觉更加真实。
这是典型的诺兰,不喜欢纯粹的幻想,非要在幻想里找到逻辑。《盗梦空间》的梦境有规则,《星际穿越》的黑洞有科学顾问,《信条》的时间逆转有热力学依据。
现在他要给希腊诸神找到科学解释。
这很疯狂,但也无比诺兰。
整部电影就像是他在对二十年前的自己说:你看,我还是拍成了,只是比你想象的更大,更好,更不可思议。
《奥德赛》可能会是一部伟大的电影,也可能会是一场过度膨胀的失败。我不知道,也没人知道。
但有一点可以确定。
这是一个男人用二十年时间完成的归乡之旅,无论结果如何,这个旅程足够动人。
而且说实话,如果有人能把一个三千年前的希腊故事,变成2026年最令人期待的电影事件,那这个人只能是克里斯托弗·诺兰。
因为他本人就是一个活着的奥德修斯。
一个永远在寻找回家之路的人。
一个总能在最不可能的地方,找到自己归途的人。
来源:方聿南一点号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