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童年的光影记忆,是藏在岁月褶皱里的珍宝。于我们而言,电影是彼时最新奇的存在,而观影这件事,自带着一种庄重的仪式感。一旦村里传来放电影的消息,清晨的阳光还未洒满屋檐,心便早已飞向了村头操场。扛起家中的长条凳,脚步像生了风似的奔去,只为抢占一方视野绝佳的宝地。去得
童年的光影记忆,是藏在岁月褶皱里的珍宝。于我们而言,电影是彼时最新奇的存在,而观影这件事,自带着一种庄重的仪式感。一旦村里传来放电影的消息,清晨的阳光还未洒满屋檐,心便早已飞向了村头操场。扛起家中的长条凳,脚步像生了风似的奔去,只为抢占一方视野绝佳的宝地。去得晚了,好位置便被人捷足先登,聪明些的孩子,若不便搬凳,便寻一根修长的竹竿,或是一块棱角分明的石头,在空地上圈出一方小小天地——那歪歪扭扭的圆圈,便是最郑重的所有权宣告。这般争先恐后的光景,虽透着几分喧闹,却藏着朴素的不成文规矩,无人会去破坏他人的标记。
冬日观影,虽多了几分周折,却自有一番别样滋味。天色早早暗沉,北风刮在脸上,带着细碎的刺痛。我们总会搬上“火桶”——那是木制的桶身,内里搁着炭盆,盖上铁丝编就的网面。人坐其上,双脚轻搁,暖意便从脚底心汩汩漫开,顺着四肢百骸游走,将周身的寒气一点点驱散。任屋外寒风呼啸,身子里始终揣着一团温煦。此时,口袋里的吃食也变得丰盛:自家炒制的瓜子、花生,或是裹着糖霜的红艳薯干,在齿间细细咀嚼,焦香与咸鲜交织。那香气伴着银幕上人物的悲欢对白,酿成了冬日寒夜里最妥帖的慰藉。若是遇上《刘三姐》这般歌声亮烈、色彩鲜丽的好片子,母亲便会吩咐:“去上村,请你外婆来看看。” 我得了令,雀跃着奔向外婆家。外婆总会慢悠悠地梳拢鬓发,换上一身浆洗得干干净净的衣裳,才在我的搀扶下,伴着絮絮叨叨的家常,缓缓向操场走来。这份慎重,丝毫不亚于赴一场远亲的喜筵。
放电影的日子,无论正在上课还是恰逢周末,我们孩童的心,总被满溢的期盼填得鼓鼓囊囊,似鼓起的船帆,载着满心欢喜。可这样的日子,一月难得一回,堪称村里的盛典。为了多沾染几分光影的魔力,我们从不惜惜脚力。五里外的珠坑、小溪,十里外的西递,但凡有放电影的风声,我们一群年纪相仿的孩童,便结伴踏上征程。乡间的夜路浓黑如墨,唯有手电筒的光柱,如一柄锋利的银剑,劈开沉沉夜幕。我们的欢声笑语,是黑夜里唯一跃动的星火,驱散了路途中的寂寥。
记得有一回,听闻小溪村要放《铁道游击队》,我心痒难耐,可母亲因路远天寒,执意不许。我便搬了张小竹凳,闷坐在大门口,眼睁睁看着天光一寸寸敛去,心底的快乐也跟着那渐暗的暮色,一点点沉坠下去。那一晚,于孩童的我而言,竟仿佛天塌下来一般。小孩子的伤心,来得这般真切纯粹,又这般毫无来由。
最难忘怀的,是某年不知哪位有门路的亲戚,送来两张县城电影院的票。片子似是《红楼梦》,又仿佛不是,如今记忆已模糊不清。只记得为了赶早,头一晚我便寄宿在五边角的同学家。他家临着八都河,木头窗棂外,一架巨大的水车日夜不息,被河水推着咿咿呀呀地转动,连着屋内磨面的石磨,发出沉闷而有韵律的隆隆声响。那一夜,我躺在同学的床上,心里像揣了一只蹦跳的兔子,久久无法平静。万籁俱寂中,水车与磨盘的声响,显得格外清晰执拗,一下下,似碾在心尖,又似敲在盼归的时钟上。窗外,一轮明晃晃的月亮悬于天幕,清辉淌入八都河的柔波,碎作满河晃动的银箔,粼粼波光里,连呼吸都变得轻盈,偏偏心却静不下来。我在床上翻来覆去,听着那亘古不息的水声,望着那永恒皎洁的月华,只觉得这一夜漫长无边。好不容易挨到天际泛出鱼肚白,我们便即刻起身,踏着晨露踏上进城的路。十几里的路程,走在脚下竟轻快得似要飞起,浑不觉苦累,满心满眼都是即将踏入真正“电影院”的幸福与满足。
后来看《少林寺》,是在西递村的礼堂。那日的礼堂,真是人山人海,挤得水泄不通,连空气都仿佛凝滞了。我们几个半大的小子,在人缝里钻来钻去,始终寻不到落脚观影的地方。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上头!”,我们便如灵猴般攀着柱子,爬到高高的屋梁上,悬着双腿,俯瞰着下方那块小小的、承载着万千故事的神奇幕布。银幕上拳脚生风、豪气干云,我们的心也跟着澎湃激荡,只觉得这梁上落满尘埃的角落,便是世间最好的雅座。观影归来,我们总免不了模仿银幕上的招式,装模作样地比划一番。连体育课上,老师也顺应 “民意”,教了我们几套拳脚。那一个学期,校园里处处回荡着“嗬嗬哈哈”的喊声,仿佛我们都成了嵩山少林寺的弟子,浑身透着少年人的侠气。
岁月流转,世事早已换了人间。如今家中的屏幕,比当年的银幕清晰百倍,指尖轻点便能唤出万千影像。可我总不时想起那些夜晚:火桶的温润暖意,瓜子的焦香回甘,走夜路的雀跃兴奋,水车声里的辗转无眠,还有梁上尘埃的古朴气息。它们交织缠绕,成了我童年最坚实温润的底色。银幕上的故事大多已在记忆中模糊,但那份藏在期盼里的郑重、融在共享中的欢悦,却如八都河底的卵石,被岁月的流水打磨得愈发温润莹泽,沉沉地嵌在记忆深处,愈发清晰。
那个年代,没有电视,更无手机,电影是唯一的文化传播与情感启蒙,每个人心中都藏着一个光影梦。没有电影的时候,我们便把连环画当作“微型银幕”,几个小伙伴蹲在墙角,一方将画册举在高处缓缓翻阅,另一方则绘声绘色地解说着画中情节;有时,我们还会将手电筒当作放映机,让光柱投射在墙上,那一方晃动的光影,便是我们心中最简易的银幕,编织着对电影最纯粹的想象。那时,边放映电影的人都是我们仰望的偶像。有一年,电影队的放映员来我家借宿,我高兴了整整一天,之后还总不忘在伙伴们面前炫耀——这般简单的欢喜,竟是那时最珍贵的“电影情节”。
如今想来,彼时我们对光影的渴望,那般炽烈,又那般容易满足。邻村那个跟着电影队奔波,直至放映队离村便嚎啕大哭的少年,他的伤心,在今日的孩子看来或许是不可理喻的执拗,可于我们那个年代而言,却是一份再真纯不过的情感。因着文化的匮乏,那每一束光、每一声响,都化作了滋润精神荒漠的甘霖,在记忆里愈发显得弥足珍贵。
来源:吧唧一嘴猕猴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