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今年的第22届香港亚洲电影节,一边挂着“亚洲新导演”的招牌,一边替金马奖做最后一轮冲刺,又顺手做了件更残酷的事——用一堆小体量港片,把香港电影目前的低压状态照得清清楚楚。
金像奖还扛不扛得住?答案,得从香港亚洲电影节的黑暗影厅里找。
今年的第22届香港亚洲电影节,一边挂着“亚洲新导演”的招牌,一边替金马奖做最后一轮冲刺,又顺手做了件更残酷的事——用一堆小体量港片,把香港电影目前的低压状态照得清清楚楚。
时间从10月22日到11月9日,地点在百老汇院线的各个影厅,名义上只是一个由香港亚洲电影节协会主办的展映活动,说白了就是百老汇电影中心把整套院线资源拉到极限玩了次“电影大富翁”。但规模摆在那:几十部亚洲片、唯一竞赛单元、开闭幕红地毯、主创大巴车来回接送,硬是把一个院线项目推成了香港目前最大体量的亚洲电影展映平台。
李安的《色,戒》当年在这里做亚洲首映,李沧东、是枝裕和、锡兰都曾被摆上“焦点影人”的位置。一个“非官方”大影展,做到了“官方电影节”该干的事——这本身就是香港电影生态的一个隐喻。
金马奖这几年被大陆主流发行渠道“消音”,反倒让香港变成了通往台北的最后一程。HKAFF结束没几天,金马影展开幕,时间卡得精准,宣传价值拉满。想抢金马前的曝光?基本都要路过香港。
拿今年的片单看就很明显。
入围八项金马提名的《左撇子女孩》,直接冲进香港亚洲电影节唯一的竞赛单元“亚洲新导演奖”。这部片把肖恩·贝克那套关注底层、贴紧街头的美式独立电影气质,生生“翻译”进台湾现实时空里。镜头跑进巷弄、机位贴着脸、剪辑干脆,不玩花架子。20号会在香港小规模上映,影展只是热身,这很清楚。
另一边,新加坡的《好孩子》完全是看主演硬撑起整部片。许瑞奇演一个变装皇后,把舞台上发光发热的自我和家门口夹缝求生的疲惫拼在一起,所有叙事上的松散、结构上的犹豫,都被表演狠狠压住。他在金马最佳男主角里,绝对是呼声最高的那一档。
跟他抢奖的,是张震带来的《幸运之路》。这部片已经在戛纳、多伦多趟了一圈,技术上没问题,视听都在线,叙事却明显把筹码压在“看张震如何演”。《好孩子》也是同一逻辑:当故事不够狠,演员就得更狠。
女演员这边,刘若英的《我们意外的勇气》突然出现在HKAFF“影迷别注”单元——只在台北电影节露过面的片,直接空降香港,位置够给面子。故事就一间房,高龄产妇、生产焦虑、家庭压力,几乎全靠一个角色撑到底,刘若英第四次入围金马影后,这回还没有并提其他奖项,评审怎么想,一眼就懂。
黄秋生参加的是《今天应该很高兴》,拍九十年代移民,把“走了回不去”“留了融不入”拍出一种很冷的荒诞感。镜头语言甚至比故事更克制,黄秋生的表演却一如既往大开大合,情绪像是被压在多年以前,突然找到了宣泄口。
新人方面,《失明》在鹿特丹亮过相后,又在HKAFF见到。刘敬拿到最佳新演员提名,这种从小型欧洲影展一路走到金马的路线,对独立作者来说已经是一条清晰可复制的通道——只是能不能再迈一步,就看金马那一票。
把这些片集中放在香港,形成的不是单纯的“补片清单”,更像一块立体的雷达屏:金马关注什么题材,亚洲作者现在更偏好哪种叙事密度,表演能把片子拽到什么高度,观众在这块银幕前,心里大概就有数。
真正能看出HKAFF气质的位置,是它那个看上去不起眼的竞赛单元——亚洲新导演奖。
这个奖只收第一、第二部长片,一个年份也就七八部,各国各地掺着来。奖杯不算“国际硬通货”,在行业内却被当成“早期判断”。2004年设立、一年年评下来,很多后来爆发的作者,都在这里有过第一重曝光。
今年的最大赢家,是大陆影片《翠湖》。在上海电影节亚洲新人单元拿过最佳影片,现在再从香港拿走一个奖杯,说明它不是“误撞运气”。影片视野很小,就绕着一个家庭、一对父子、一层一层代际缝隙转,拍法却非常自信,把一种日常的拉扯拍到近乎“纪录感”。不靠狗血冲突、不靠极端事件,靠的是细节和节奏。上一次有内地片在HKAFF获奖还是韩杰的《Hello!树先生》,十四年过去,时间长度本身就说明问题。
其他入围片个性都很清晰。
越南导演阮立黄富把《将我们埋葬在孤独的沙漠中》框在一个圆形画幅里,人走动,画面像望远镜;沙漠空着,反而变成某种隐形的墙。黑色幽默、暴力与温情贴在一起,用的是很当代的图像意识。西部片皮,内里却是现代焦虑。
泰国的《有用的鬼》则更干脆:工厂劳工因为粉尘中毒丧命,变成鬼魂,跑去附身在吸尘器、家电里,用诡异方式持续参与人间生活。影片一开始像是一部“社会议题+恐怖壳”的东西,看到中段会发现完全跑偏——鬼能不能成为法律主体?梦被入侵算不算隐私?集体遗忘是不是第二次死亡?导演把这些问题丢出来,不急着回答,任由叙事碎片乱撞。类型上更夸张:恐怖、科幻、血浆、酷儿文化统统塞进来,形成一种近乎“拼贴实验”的荒诞感。
其他如《被遗忘的树之歌》《影院灵缘》《白色花果》《最后一学期》,大多从釜山、圣塞巴斯蒂安、威尼斯等地绕了一圈后再到香港。通往世界的路径越来越多,反倒让“亚洲新导演奖”的位置显得微妙:不算最大光环,却有机会在某个作者“势能刚刚起来”的时候率先押注。这种押注,往往比一个商业奖更真实。
再来看最刺眼的一块——港产片的现在。
数字先摆上来:截至11月13日,2025年香港本地电影年度票房冠军是安乐影业的贺岁片《临时决斗》,大概1248万港币。这个数字有什么问题?
对照一下:1979年之前,香港电影年度冠军不过千万,也算正常,产业刚起步。1980年成龙《师弟出马》拉开“千万时代”,之后四十多年,即便遇到疫情,年度冠军也顶住了——2020年的《乜代宗师》接近三千万,2021年的《梅艳芳》破六千万,疫情结束后,2023年又回到破亿级别。
现在,年度冠军只有一千多万,比上一年跌掉九成以上,几乎是“自由落体”。这不是市场懒惰,是观众不再愿意买账。尔冬升公开说“2026年金像奖可能办不下去”,听上去像情绪发泄,其实就是对产业数据的直译。
在这种背景下看HKAFF里的港片,就更清楚了。
除短片外,一共七部长片港产片亮相。体量都不大,《杀手#4》是港日合拍,《今天应该很高兴》背后有加拿大资金,其余五部纯本地制作。开幕的《世外》在安纳西动画电影节拿过好评,票房已经挤进香港本土动画前五,闭幕的是黄柏基拍的《逆转上半场》。袁澧林的《电竞女孩》、廖子妤的《像我这样的爱情》被放进“隆重呈献”,名字好听,市场号召力却不算强。
有人会问:这样一批片,能救港片吗?很残忍的答案——救不了大盘,却在勉强救“心跳”。
最引人注目的,是近几年新设的“神秘场”。形式借鉴戛纳、柏林那套,提前不官宣片名,只亮场次,观众凭信仰抢票。今年神秘场票一开卖就秒空,有人期待会是《寻秦记》电影版,或者《寒战1994》这种IP级别项目,也有人估计只是普通商业片试水。
结果上映的是一部刚杀青不久、预算只有三百万港币的小成本片——《UFO离奇命案》(原名《罗兹威尔杀人事件》)。结构上玩嵌套,叙事不断“讲故事里的故事”,笑点密集,段子飞来飞去,现场笑声一浪压一浪,那种观影氛围,直接盖掉了剧本上的磕绊。片尾突然拐进儿童教育与反家暴主题,收得略为用力,却意外贴地——对香港本地观众来说,那些家庭细节太熟悉了。
这种做法一个特点非常明显:不再指望大场面,不再幻想大投资,用更低的成本保留创作冲动,用更本地化的语境寻找共鸣出口。港片大周期在下滑,院线和影展反而成了最后的防波堤,HKAFF保留“神秘场”这种首映舞台,本身就是一种态度:资源有限,但不愿放弃任何一次让新片活过一晚的机会。
在这个意义上,《UFO离奇命案》赢的不是票房,而是证明——三百万港币、几间房、一群演员,仍然能让一整个影厅笑到合不拢嘴。观众愿意笑,就说明情绪还在,心还没彻底离开本地电影。
最后聊聊观众。
有人说,香港是“世界上最宠影迷的城市之一”,在HKAFF现场走几圈,大概能理解这种评价。
大部分场次结束后,主创不会立刻被保安拖走,而是留在台前做Q&A。黄秋生坐在那,玩笑与犀利来回切换;许瑞奇面对酷儿议题,讲得挺直接;早川千绘、尹佳恩这些日韩创作者,也愿意花时间解释创作细节。有时候观众提问很尖锐,导演也不会敷衍,相反,聊得越深越有兴致。
最特别的是“出口仪式”。很多场Q&A结束后,在影院出口,工作人员会专门留出一块区域,维持排队,让观众挨个跟主创合影、聊天。不是匆忙签名、不是十米外挥手,而是真正站在一起说上几句。这种近距离互动,在柏林、戛纳类的大影展几乎不可想象——流程太标准、安保太严格、人和人之间的距离被制度化。
HKAFF坚持另一种做法:把电影节当成城市的“文化聚会”。在这种语境里,电影不只是银幕上放完就结束的光影,而是一整个由问答、合影、周边、二刷三刷、后续讨论组成的链条。
平时的香港院线也延续同样逻辑。常见的“谢票场”“特典场”“优先场”,往往附送海报、特制明信片、限定小册子,有时候会复映老片,比如重新上映《情书》时,附上的特典彩页设计得极精致。观众体验被当成核心资产经营,买的不是一张票,是一次“参加活动”的感觉。
对一个产业来说,创作者、投资人、院线、影展、观众,各自都在退一步——一切就塌掉;有一方不愿意退,生态就多撑一阵。HKAFF显然扮演的是那个“不肯退的人”。
金马奖还在,亚洲新导演还在,港片的年度冠军票房跌到谷底也还在,影迷在影厅出口排队等合影,说明期待也还在。真正的问题只剩一个:这种靠影展与小成本创作苟住的“心跳”,能撑多久?
或许要等到下一届香港亚洲电影节,等到新的神秘场,大概才能看出一点端倪。你会愿意为了三百万港币的小片、为了一个从未听说过的新导演,再买一张票坐进黑暗里吗?如果愿意,那场光影游戏,暂时就不会停。
来源:感悟人生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