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最美的一部德国电影，像诗一样
关于电影和阅读的关系，玛格丽特·杜拉斯曾经说过：“电影人必须借助书给阅读定位，这也是观者的位置。好好看看某些电影：这些电影像书一样需要被阅读，书写的情节在其中一目了然。有意或无意掩蔽的写作过程都是可见的，书写的地位以及整个书写轨迹都是可见的。”
维姆·文德斯的电影《柏林苍穹下》就是这样一部需要阅读的电影，其中书写的痕迹历历可见。
那些击中人内心的灵魂独白全部来自彼得·汉德克之手，这位当代德语最优秀的作家之一，他在2019年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
维姆·文德斯跟彼得·汉德克合作过很多次，这次是他们合作最成功的一次。
整部电影拍得非常美，像诗一样美。它是维姆·文德斯跟彼得·汉德克的天作之合，也是电影跟文学的天作之合，电影语言跟文学语言那么自然的融合在一起，诗意横生。
可以说，《柏林苍穹下》中每一个镜头都充满深情和诗意，可以看出创作者对柏林这座城市浓厚的爱。因为它的确是作为游子的文德斯送给他的故乡柏林的一首情诗。
1986年，文德斯离开美国回到了阔别八年的柏林。回到柏林，熟悉的一切历历在目，美丽的街道，路上的行人，每天晚上他读着里尔克的诗入睡，发现德语是那么美，作为一个远归的游子，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对故乡浓厚的爱，这种情感一直缠绕着他，让他无法自拔，就好像在天堂一样，由此诞生了《柏林苍穹下》这部电影。
文德斯说，最开始根本没有剧本，完全是即兴的，每天晚上他都到柏林墙下散步，希望获得第二天拍摄的灵感。他想通过电影重现一首诗歌，让诗歌抵达更深深处。
可以说，他的确做到了，因为《柏林苍穹下》整部电影就是一首电影诗，它带给我们的感受，远远大于我们所能描述出来的。
在那样一个柏林墙还没有倒塌的时代，柏林并不是一个人间地狱，而是一座充满爱的城市，它由两位天使守护，一个是天使卡西尔，一个是天使丹尼尔。他们从冰河时期就在这里，见证了整座城市的历史变迁。
这两位天使在人间游荡，倾听着普通人的内心独白，安抚着脆弱的人们。不过只有孩子才能看到他们。因为孩子的眼睛是最纯净的，所以只有她们能够看到天使。
不仅电影里孩子们能跟天使沟通，电影外也一样。电影里天使都是穿着长大衣，留着马尾。文德斯说本来给天使准备了各种各样的服装，最后却选了长大衣+马尾，因为这是孩子们选的。当扮演天使的演员布鲁诺·冈茨和奥托·山德尔穿其他服装时，孩子们就会哄堂大笑，只有穿长大衣+马尾，孩子们才不笑，所以他们认为这就是孩子们眼中的天使。
整部电影都是以天使的视角展开的，其实天使的视角也是孩子的视角。因为只有孩子才会那么好奇地打量这个世界，为一些小的发现欣喜若狂，或者放飞想象力写童话故事，或者快乐地追逐嬉戏。
所以，彼得·汉德克创作的那首《童年之歌》贯穿了整部电影。所以，天使丹尼尔一次又一次地吟咏“当孩子还是孩子”这首童诗。
当孩子还是孩子，爱在走路时摆动双臂，幻想着小溪就是河流，河流就是大川，而水坑就是大海。
当孩子还是孩子，不知自己还只是孩子。以为草木皆有神，所有的生灵没有物我之分。
当孩子还是孩子，尚未有成见，没有养成习惯；爱在座椅上交叉双腿，想到什么就突然跑出去，头发打着卷儿，照相时从不特意摆表情。
当孩子还是孩子，他总有这些疑问：为什么我是我，而不是你？为什么我在这里，而不在那里？时间从何时开始？空间在何处终结？阳光下的生命，不是一场幻梦吗？我所看到的、听到的、闻到的，不是面前这个世界的幻象吗？鉴于童话里的坏人，真有邪恶这回事吗？为什么，我这个人，在来到人世前并不存在？为什么，我这个人，总有一天不再是我？
跟孩子们相比，大人们的烦恼很多，好像生活总有处理不完的麻烦。
有的在、抱怨自己的孩子除了玩摇滚什么也不在乎；有的在抱怨什么时候才能有一台洗衣机；有的人在一直给自己打气，让自己挺过去；有的担心退休金太少了不够花；没有爱情的抱怨没有人喜欢自己；有爱情的抱怨两人相处不易。总之，大人们各有各的烦心事。
当同伴卡西尔像新闻播报员一样念着近日的所见所闻时，丹尼尔富有感情地讲述了他看到的场景：一个在大雨中扔掉雨伞，任由雨水淋湿自己的女人；一个盲妇人摸索着手中的怀表，感受到天使的存在。
显然天使丹尼尔更为人类的故事着迷。以至于，他有时候不满足站在高空俯视人间，而是想要参与其中，感受每一阵风过，成为人类故事的一员。
他的同事卡西尔提醒他，可以对人类的一切感兴趣，不过要保持距离，这样才能作为一个精神存在冷静客观地观察收集人类的故事。
这些天使们的日常工作除了倾听人们的心声，就是安抚那些痛苦的人们。
在地铁上，当一位中年男人不停地指责自己，把自己贬得一无是处，好像就要丧失了生活的希望时，丹尼尔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过了一会儿这个男人终于从这种消极的情绪中走过来了。
当一位在车祸中受伤的男人独自承受着濒死的痛苦时，天使走过去抚摸他的额头，让他靠在自己身上，然后在他耳边吟咏诗歌。于是这个痛苦的男人沉浸在诗歌中忘却了痛苦和对死亡的恐惧，最后在平静中死去。
虽然有时候天使们及时赶到，还是无法避免悲剧的发生。
就像那个在楼顶自杀的年轻人，天使卡西尔一直跟着他，陪着他，把头放在他的肩膀上，听着他喃喃自语。这个年轻人已经萌生过很多次自杀的想法了，这次他想付诸实践，他看起来并没有那么悲伤，没有那么绝望，他内心谈论着自己的着装、天气、给朋友的信，好心的陌生人在下面喊叫，只是他已经听不到他们在喊什么了，最后他留下一句“我要走了，但是为什么呢？”，然后纵身一跃。那样地突然，让天使卡西尔猝不及防，他不甘心地大喊着“No”。
这次，一向冷静的卡西尔也无法在冷静，他非常沮丧，好像不知道还能怎么安慰这些痛苦的人们。
两个天使最常去的地方就是人类的图书馆，那里还有很多其他的天使，显然图书馆是一个天使的聚集地。
为什么天使的聚集地在图书馆？因为图书馆是人类的思想和智慧的结晶之地，那里有关人类文明的一切。所以，人们的阅读声在天使听来是最美妙的音乐。
博尔赫斯曾经说：“如果世界上有天堂，那一定是图书馆的模样”。电影中当一个老者在图书馆里拾级而上时，再现了博尔赫斯说的这句话。
卡西尔不自觉被这个老者吸引，自从上次目睹那个年轻人自杀后，他就想了解更多人们的内心世界，也许这个老者会给他一些答案。
这位老者是书写人类故事的人，是行吟诗人荷马的化身。
他活了几个世纪，漫游在世界的尽头，如同赤子，又饱经沧桑。看着桑海桑田，世事转换，从前围坐在一起听他讲故事的人，如今相互隔绝，彼此之间不再沟通和交流，这一点让老者感伤不已。
他寻找记忆里的热闹的广场，到了发现那里已经是一片荒草萋萋，他曾经歌咏勇士和国王的故事，后来几架飞机飞过，城市变成一片废墟，到处都是人类的尸体：婴儿、孩子、士兵、男人、女人……
这一切，让这位老者决定不再继续书写把人引向战争的英雄叙事，他想写一部关于人类和平的史诗：没有战火纷飞，只有平静的日常，为什么没有人吟咏和平的史诗呢？
当卡西尔被智慧老者吸引的时候，丹尼尔被一位马戏团的女演员玛丽昂吸引住了。
玛丽昂是一个热爱艺术的杂技演员，可是她所在的杂技团濒临破产，这也意味着她的艺术梦就要破产，很快她就要去找一个端盘子的工作了。
在最后一次演出前，她独自沉浸在艺术梦终结的痛苦中，她是那么的哀伤，她是那么的不舍。
她又是那么的平静，就像在痛苦中漫步一样。她那种孤独又自由的姿态一下子吸引住了丹尼尔，于是，他的目光再也无法从她身上移走。
接下来的时间，丹尼尔一直跟随着她。
当她最后一次演出时，丹尼尔站在绳索的下方，守护她的安全。演出结束后，他看着玛丽昂跟伙伴们吃散伙饭。
深夜，他跟着玛丽昂去酒吧听Crime & the City Solution乐队演唱的一首歌《Six Bells Chime》。这位主唱很棒，他在舞台上恍若无人的歌唱，是那样的自由，观众人跟着他一起沉浸在音乐里，身体随着音乐摆动，就像每个人都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起舞。
后来，电影还出现了另一位摇滚歌星Nick Cave。当时的柏林吸引了很多摇滚歌星过来，Nick Cave也是当时柏林地下音乐的一位偶像。导演文德斯本人曾经就是一位摇滚青年，当初他为了搞摇滚，甚至从大学辍学。
当时，柏林是一个艺术气息非常浓郁的城市，正因为此，它吸引着世界各地热爱艺术的年轻人聚集于此。大卫·鲍伊和伊基·波普就曾一起旅居柏林，在柏林的三年，他们都创造出了个人生涯重要的专辑。就在这部电影上映的1987年，大卫·鲍伊参加西柏林的摇滚音乐节，他在西柏林唱，人们隔着墙在东柏林听。
这是丹尼尔第一感受到艺术的魅力，这次他不仅为人类的故事着迷，还为玛丽昂着迷，准确地说，他爱上了这个女演员。
最终，丹尼尔决定放弃永生，降落到人间成为一个凡人，跟普通人一样体验人间的一切。
然后再卡西尔的见证下，他真的降落到了人间，他降落人间的第一个地方就是柏林墙边。
他醒来后，看到柏林墙上的涂鸦惊叹不已，一群孩子以为他喝醉了偷偷笑他。此时一位路过的年轻人耐心教他认识涂鸦上的几种颜色，然后他说天气太冷，好像喝杯咖啡，年轻人问他有钱吗？他回答没有，然后这个这个年轻人给他一些钱让他去喝咖啡。对于初入人间的丹尼尔来说，这是美好的一天，这是美好的开始。
对于当时被柏林墙隔绝，承受着“柏林之殇”的德国民众来说，这一幕令人倍感欣慰，因为天使降临人间，因为天使与他们同在。
然后，丹尼尔开始去找玛丽昂，此后两人相爱，他们一起在马戏团里演出。
因为热爱人间最终选择坠入人间的天使，丹尼尔不是第一个。彼得·法尔克演的那个电影演员，比丹尼尔更早降临到人间。
他是在纽约降临的，后来来到柏林拍电影。当他看到丹尼尔想要融入人间时，他跟他诉说人间的种种美好，还请他喝咖啡，对他说：“这里美好的事物太多了”。
在人间，彼得也是一位观察者，他喜欢观察陌生人，喜欢给陌生人画画，他觉得每张脸都非常有意思，看着那一张张脸，他就能猜到他们的心事。
这些天使爱上人间，最后为了降临人间而放弃永生，其实是文德斯想要告诉大家柏林是一个充满爱，值得爱的城市。
这是他写给这座城市的情书，也是他想要告诉当时生活在柏林的人们不要放弃希望，因为有爱就有希望。这部电影上映两年后，柏林墙就倒塌了。
来源：吉棠说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