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近年肉体恐怖类型的电影复兴起来，继去年的《某种物质》和今年的《丑陋的继姐》，再有一部肉体恐怖电影作品面世——《同甘共苦》。
近年肉体恐怖类型的电影复兴起来，继去年的《某种物质》和今年的《丑陋的继姐》，再有一部肉体恐怖电影作品面世——《同甘共苦》。
有意思的是，它在香港的电影片名译为《长相黐守》则更令人寻味，不难看出是对“长相厮守”一语双关的化用。
两个人长相厮守，谈何容易？
尤其在今天这个现代社会里，人们处于不稳定的关系里，离婚率持续上升。
当所有人在关系上既疏离浮动，却又同时渴望永恒的爱时，《同甘共苦》这部戏就像设计了一场实验似的，让两个人真的长相“黐”守，紧紧黏在一起，乃至合体。
他们对这份爱，又会如何反应呢？从这一点实验的意味来说，这注定不是一般的肉体恐怖电影。
更准确的来说，它在面对“亲密关系”这一道永恒的难题前，能以肉体恐怖的形式，深刻剖析亲密关系的矛盾与依赖，并大胆直面那些关于爱的阴暗与骇然！
诚然，该作品的特别之处，还在于找来现实生活中确为夫妇的演员戴夫·弗兰科和爱丽森·布里分别饰演男主角蒂姆和女主角米莉。
蒂姆和米莉在戏中是交往多年的情侣，米莉是小学英语教师，而蒂姆是怀有抱负的音乐人，两人一同迁往乡下。
因为蒂姆父母新近亡故，以及儿时的家庭创伤，使他对于米莉提出的求婚犹豫不决。
同时也令米莉感到难堪。
一次，二人在新家附近远足，因暴雨堕入洞穴，并在洞中过夜。
缺水之下，蒂姆饮用了洞中水池的水，并着米利一同饮用。
聪明的观众固然很快发现问题出于洞中不明来历的水，是它使米莉和蒂姆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彼此吸在一起，并步向合体。
一般来说，肉体恐怖片中，在真正的肉体恐怖出现之前，作品多以一些具肉感或恶心的物象来烘托。
例如《某种物质》里女主大吃特吃的那些极油腻的食物，又或《丑陋的继姐》中那些攀爬在已故后父身上的尸虫。
然而，导演迈克尔·尚克斯在该方面的处理很巧妙。
他以老鼠的尸体一边作肉体恐怖的映衬，一边以尸体呼应蒂姆儿时回家发现父母尸体腐烂的创伤记忆。
这一神笔，加强了蒂姆精神恍惚的状态，使他的感受与体验不足取信于人。
这是因为，情节继续发展，便是两人的身体开始彼此吸引、融合。
对于这种现象，当蒂姆言之凿凿，米莉却视之为蒂姆精神状态不佳。
如此看来，不得不称赞导演的巧妙安排。
此处颠覆了超自然恐怖影史的传统。
女主角充当发现灵异现象的一方，而男主角则是后知后觉的一方。
而这种“分工”，无疑也是源于女性心灵细腻、男性性格粗疏的性别刻板印象。
于是，《同甘共苦》中蒂姆的处处警惕，以及米莉的后知后觉，这样的角色设计，便有了新颖和反传统的意义。
不过，“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女主角米莉充当后知后觉的一方，然则她在戏中的反应几乎可化约为由诧异到烦厌，再到冷漠，远远不如带有家庭创伤、怀有音乐理想等背景的蒂姆丰富。
音乐梦不见尽头，给蒂姆带来压力，而家庭创伤，使他走向恍惚的精神状态，这些都很好地配合肉体恐怖电影的氛围塑造；
然而，其实米莉该角色仍可以挖深些许，例如她压力的深层来源等等，有助更立体地表现她对蒂姆潜存的怨恨，以及失望。
《同甘共苦》戏中的点题文眼，莫过于米莉的同事杰米所提及柏拉图《会饮》中，阿里斯托芬所谓阴阳人一分为二的故事，也就是上古时期，原始人是连体生物，具有两种性别，亦即男性和女性。这些原始人有两副面孔、两对口鼻、四手四脚和两副生殖器。
因为如此，他们力大无穷，企图冲撞、推翻众神。
于是，宙斯以闪电把他们劈开，一分为二。从此以后，每个人都寻觅他们起初被分隔开的另一半。“两副面孔、两对口鼻、四手四脚和两副生殖器”，无疑是一种肉体恐怖。
而戏中确实出现了，就在蒂姆重回当初神秘的洞穴中，发现当初两名异教教徒融合而成的一头连体怪兽，在哀求他用刀将他们劈开。
诚然，若得知融合以后，形成这样的一个畸形怪物，他们固想分开，仿佛连当初的诺言也忘记得一干二净。
但是，电影的最后，蒂姆与米莉并没有抗拒融合，而是在午后阳光映照下的室内，在融合之中做爱，享受最后一次的激情。
意外的事情发生了——结局是，当米莉的父母如约而至、敲响他们的门时，来开门的却是一副陌生的脸孔。
那不是新邻居，也不是谁，却是蒂姆与米莉合体后的模样，是一个正常人的样子。为什么不是邪教教徒融合的那般丑陋的连体怪物呢？也许，当两个人由衷地接纳对方，真正在爱里融合，这份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对方在自己身边，却不觉得是浪费时间，仿佛是跟自己相处似的。这个结局，既非连体怪物的悲剧，亦非回到当初的执着，而是意料之外的。
再回到电影中来。
与人建立亲密羁绊，是人类穷极一生都在追逐的渴望，却也因此唤起各种恐惧——害怕总有一天会被抛弃、害怕爱会沦为一种习惯，更害怕为了爱必须放弃熟悉的自己。
也因此，当两颗心不够靠近，我们会觉得荒凉、不甘寂寞，但走得太靠近，又会充满各种碰撞，显得太过拥挤。
甚者，我们渴望爱，但又满腹怀疑，不断在纠结——对方爱上的到底是真实的自己？还是想象中的幻影？于是，我们在关系里反复摸索与试探，企图在爱里丰盈，却又不至于失去自己。
许多人会认为，伴侣要跟自己互补，才能让彼此变得更好。他们所渴求的不仅是身体亲密、关系归属，更期许能透过亲密关系，修补自己的人生。
《同甘共苦》的男女主角正好处于截然不同的阶段，且都下意识地想在对方身上寻求一个完满，蒂姆在米莉身上看见自己怎么也证明不了的成功与独立，而米莉需要蒂姆身上那一份还未熄灭的热情与天真。
但吊诡的是，当蒂姆与米莉成为了伴侣，前述的渴望并未获得满足，反而更像是饮鸩止渴，倒过来放大了内心的缺憾，甚至因为对方的耀眼，让自己的内心一再被灼伤。
为了自保，他们也不自觉地做出迂回的抵抗，比如不断闪躲亲密关系的邀约、处处暗讽伴侣的不成熟、决定搬离有机会获得更大舞台的城市、相互埋怨受困是因为彼此等。
换言之，即使浸淫于爱意，一颗带着缺憾的心，终旧无法因为他人的闪耀而被完整。
相反地，嫉妒与失落就像一条狡诈的蛇，盘踞在我们的心底，每每在应该大方祝福时，便会龇牙裂嘴、伺机而动，试图借着咬伤伴侣，重新摆正那颗失重的心。
由此可知，亲密关系中的渴求与情愫，非但无法触及所有的阴暗，也无法作为人生的万灵丹，一举抚平所有的皱折。
那些未完的个人议题与创伤，没有修通，便只会继续在亲密关系里重演，不断阻碍我们与爱的连结。
为此，早在肉体恐怖情节上演之前，个人缺憾所导致的关系角力就已无所不在，只是相对地隐晦与日常，但也早已把蒂姆与米莉卷入一场场无形的消耗。
到头来，他们的关系之所以逐渐凋零，从来不是因为爱意干涸，更多的是因为他们不知道如何适当地去爱自己与对方，才会衍生各种混乱、投射与受伤。
而这正好呼应了许多人所说的：一段成熟的亲密关系，必须建立在两颗完整的心之上，才有可能让爱走得又深又远。
当然，追求完整也不等于要保持完美，而是要学会以更友善、更成熟的方式对待自己与伴侣，并对自己的完整与不完整，负起责任。
毕竟，无需外力或者第三者的介入，光是失调的亲密互动，就足以吞噬亲密关系里的激情与承诺。
比如，蒂姆会对死老鼠的气味如此敏锐，全是因为童年时期的暴躁父亲。每当历历在目的怒吼再次占据脑海，他便会出于生存本能，随时都在搜索有关于威胁的可能线索，以免再次遭受暴力。然而，蒂姆的创伤不仅于此，亲眼目睹失能的母亲伴尸度日，亦让他噩梦连连，日夜辗转难眠。
而在蒂姆鼓起勇气，告诉米莉埋藏心底的秘密之后，那些伤痛不仅没有被善待，反而成为米莉用来伤害蒂姆的另一把利剑，为蒂姆掀起更多的风雨。正因如此，许多人会像蒂姆一样，在越是亲密的关系里面，越是不敢揭露自己的脆弱，深怕在关系遭到动摇的时刻，因而坠入更深的寂寞。
与此同时，蒂姆的依赖与焦虑也让米莉感到窒息。蒂姆固然背负着受伤与挫折，但总是以消极的态度去面对，不敢也不愿离开那个让自己受挫、却又自在的舒适圈。最终，蒂姆选择走向灵肉结合，与其说是因为爱意浓烈，不如说是他无法承受孤独与失落。
个人事业的失败与停摆，再加上从小到大的被遗弃经验，都让蒂姆被过去束缚在原地，难以走出自己的依赖。
只不过，在这个离不开（灵肉结合）里，米莉同样难以放手让蒂姆独立。就算再窒息、再空虚，她依然需要蒂姆的依赖与不成熟，才能够证明自己“放弃梦想”的决定，具有充足的价值与道理。
以此来说，那些一再发生的冲突、打成死结的个人议题之所以难以被撼动、被改写，恰恰因为双方的共谋，而这种无声的共谋，将导致亲密关系变成一种暂时的麻醉剂，且无法真的通往疗愈，只会使人更加依赖，更在过程中一次次消磨爱意，最终使得关系陷入进退维谷的僵局。没有人敢离开，但也说不上自在。
对于上述提问，电影并未给出答案，也未铺陈任何有关于后续发展的线索。
而这正是整部作品最为惊悚之处，我们无从得知：他们的爱，是否因为融合有所延续，亦或随着个体性的崩毁，变成一种回不去的历史。
承前讨论，个人的完整是一段关系是否长久的关键。但电影选择的完整，亦即灵肉的结合，也让蒂姆与米莉走向了另一种形式的消亡与伤害。失去自己的样貌，失去自己的隐私，更也失去幸存与修复的可能。
灵肉的结合，表面上让他们变得完整，但也剥夺了他们处理亲密关系之冲突的经验与学习机会。而这非但没有解决任何问题，更是把问题延宕到其他的关系中，亦让相关能力迟迟无法建立，并使个人成长继续停摆。
甚者，不断扭曲变形的肉身，究竟是在迈步走向互补与完整？还是正在进行相互争夺与取代？重生之后的肉身，到底代表了谁？如果我们无法掌握自己跟自己的关系，又该如何承受另一个人的辛苦？甚至跟对方一起穿越漫漫长夜呢？最后，当两具伤痕累累的灵魂相融完成，加倍的会是幸福？还是痛苦？
如果《某种物质》的肉体恐怖是一分为二，那么，《同甘共苦》就是合二为一。这两种形式都服务于不同的主题——一分为二，围绕自我的分裂，以及内在、外在的斗争；而合二为一，最适合去探讨爱与接纳。
撇除肉体恐怖类型，《某种物质》的这种进路，与一般克隆人类型的题材也相近，倒是合二为一的肉体恐怖，却有某种新颖之感。即使有些微缺失，但瑕不掩瑜，在角色设计、概念想法，以及肉体恐怖的表达上，《同甘共苦》注定不是一部简单的肉体恐怖作品。
综上所述，电影选择以灵肉结合作为收尾，不仅是在创造剧情张力、猎奇感受，更巧妙地揉合惊悚与浪漫这两种矛盾的感受，以便借着夸大化的情节提醒观众：将伴侣视为自己的救世主。
看似可以通往救赎，实际上只会加重关系的倾斜，并加剧个人议题的恶化，不断磨损彼此的爱意，直到两个人都面目全非。
对《同甘共苦》来说，到底什么才是正确的爱？它没有答案。
但也清楚明白，爱不是建立在极端的选择上，不管是过度依赖、失去边界、还是抛弃自我，都只会导向更多的伤害。
正如德裔美籍心理学家艾里希·弗洛姆《爱的艺术》所言，爱是一门需要学习、努力与实践的艺术。想要被爱是普世需求，但要如何去爱人与被爱，也是每个人的未完功课。甚者，唯有学会以爱灌溉自己与生活，我们才能够好好接纳别人的爱，并以给予取代牺牲，借此让爱循环，继而在爱里茁壮，也在爱里凝结共同的幸福。
来源：波老师看片一点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