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起初我也这么觉得,但仔细一想,这个片名,更像用已知情况下的最优解,去张罗未知情况下的观众。
说说《毕正明的证明》。
一,片名成败论
这部国庆档遗珠、黑马,在网播分账之后、票房表现有起色,但依旧让人有几分意难平。
都说这个片名让人一头雾水,太小众文艺片,所以没能吸引观众入场。
起初我也这么觉得,但仔细一想,这个片名,更像用已知情况下的最优解,去张罗未知情况下的观众。
与其说是类型的错位,不如说是“技法被封印”的时态不匹配。
在已知全片内容的已知时态下,这个片名一点没毛病,点题、点人、朗朗上口,甚至还挺好记。
但问题是,片名要面向的是尚未看片的观众,未知时态下,情况就变成了:谁是毕正明?不知道。证明什么?不感兴趣。不知道要说啥,算了,过。
如果是《火车神探》《猫鼠游戏》《绿皮惊魂》这类高度套路化但类型风格粘连性明显的片名,就会给观众比较具象的暗示,会在无形中传递有类别指向性的有效潜台词。
但毕正明票房配不上品相,命门当真只在片名吗?
或许未必。
叫好不叫座,痛因大概是多方面的。
这一篇我们不做专门的票房分析,依旧是展开讲讲影片。
《毕正明的证明》让人眼花缭乱的“偷术”,无奇幻之名、有奇异之实。
大白桃带着兄弟伙们偷,流水的动作、生动的奇观。
毕正明卧底跟着学偷,不是功夫、却也肖似拳脚,张弛间大开大阖,细腻处螺丝壳里有道场。
咔咔咔一顿,很成熟的类型片。
扒手和反扒,动作节奏都很有看点。
同样是偷盗团伙,《文雀》中任达华几人,冷雨夜撑伞,于黑暗街头幽幽而来,那是江湖道义、黑白碰撞、两性情感的复杂混合体。
那一场面对面的口中吐小刀、伞下偷钱包,被处理得很写意,像某种风格化的舞曲。着墨不被形役所拘,落笔不被实体所困。
《惊天魔盗团》魔术“偷”的炫目技法,结构中规中矩、而呈现可圈可点。
《毕正明的证明》某种程度上,似乎介于两种风格之间,又或者说,有自己的风格和节奏均衡点,本该被更多人看到。
二,反派荣门:前现代的江湖语境
《毕正明的证明》拍的是九十年代的绿皮火车,很有意思的一点,是在真实复刻九十年代氛围的同时,又营造了一个前现代的江湖反派体系。
这当然是警察抓贼的故事,但某种意义上,或许也是当代文明法制,和前现代“反派江湖法则”之间的角力。
毕正明和他的警方同事们,很标准的九十年代模样,火车上的乘客也同样如此,而贼组织荣门,是一个隐秘的,躲藏的,小规模的,活跃于彼时浪潮中、又仿佛龟缩于时空之外的前现代江湖。
三横五纵,根据铁路干线划分势力范围,四爷之下有师爷和二爷三爷,继承人是少爷,此外还有一支专门干脏活的鬼队。
想上火车,得先上英雄会,既是比拼手艺,也是人情利益博弈的一张大网。所谓荣门的规矩,有某种古老的江湖气息。
当这种前现代的江湖架构、江湖规矩、江湖氛围,遇上火车轨道、遇到现代生活,陡然生出几分都市奇谭般的奇异感。
而这种新奇张力,又能严丝合缝落在落地生活感的铺面中,里外里,很有意思。
你看,故事中阵营的划分,表面上当然是职业身份,警察抓小偷,但往下渗透一笔,或许也是不同时期文明法则的分野。
最恶毒的花手,少年时代杀追自己的警察,后来杀自己的师父,杀“盗亦有道”的江米条、杀完人甚至用桔子来洗刀上的血,甚至不在乎自己手上的血。
一路血债累累的罪人花手,是一种前文明时代的生存驱动,是前江湖时代的邪恶生物本能。
精于算计、工于心计,但他的道德体系、共情体系,通通排在“宁可我杀所有人”之后,排在怨恨和恶毒之后。
前任的四爷,断手退出的曼姐,后任的四爷,想去海南养老、给少爷支招“花手猫毛过敏”,这俩,一个想退身江湖之外、树欲静而不能,一个弄潮风波中、黑吃黑翻了船。
某种意义上,他们是一种边缘化的丛林法则,是人在江湖波谲云诡的那一面。
大白桃、江米条和二宝,盗亦有道的理想,是一种“去贼本位”的人道愿景,人在江湖、心向明月。
他们当然都是很典型的恶行图鉴中,很有代表性的不同身位,但或许也可以理解为,他们是同一个个体中,不同的欲望层次。
花手是最底层的“恶”我,要活要杀要恨、哪怕狼心狗肺、哪怕不是个东西;
四爷和曼姐是中层的“利”我,在趋利避害和人性温度中摇摆;
而大白桃、江米条和二宝,或许是在淤泥中、希望不同流合污的一种“超我”倾向。
当然不是什么道德完人,但愿为那一点光,喋血而去,生死以之。
三,淤泥中的良心税
影片中一直在铺垫,大白桃对毕正明的真实身份早有察觉。
对荣门,这是一个卧底警察捣毁窝点的故事。
对大白桃,这是一个在淤泥中、坚持交道德税的故事,是一场“我与我周旋久”的修行。
大白桃、江米条、二宝,都在年幼之时被迫走上贼路,小小年纪就没得选,被捆绑在一种“贼之原罪”的亚文化中。
某种意义上,这是结构性、生存性、强制性的恶,和个体良善愿望之间的冲突。
想在荣门混下去,要交的,是一种“去良心”“去道德”的冷血税,花花绿绿钞票快乐满天飞,管他来路又如何。
但大白桃他们,论迹也好论心也罢,都期期艾艾交着一点人性税、良心税。
他们要用自己个体的道德感的“盗亦有道”,来对抗这种残酷血色,无异于以卵击石。恶行的执行团队中,偏偏是这些良心未泯的,挣扎泅渡的,不至于底色全黑的,最容易陨落在摆脱漩涡的路上。
如果说逼上梁山的故事,讲的是草根的不平则鸣,那么“生于恶鬼窟”中的他们,则是被掳进黑山洞的白色种子。
内心依旧有一块不肯同流合污,依旧在沟渠中向往明月。
那是人的朴素正义和恻隐之心,不肯被异化、被刀化、被洗脑式链条式黑化。
与其说他们对抗的是具体的四爷、花手,不如说他们是以孤弱之身,对抗晕染性、蔓延式的、大家长式的“吞噬”路数。
或者说,是人在绝望中的希望,对抗贼窝亚环境、亚文化体、亚规则对人性的吞噬。
卧底过程中,毕正明一度对周师父说“我看到伤我手的人了,我可以报仇了”,后来他变了,拘泥的不再是报仇。
私仇被高度淡化,或者说格式化进了法律秩序的框架之内。
而导致他变化的,与其说只是聂远耳提面命一通骂,不如说是他在大白桃他们“人情式道义念想”中看见的局限性和悲剧。
江米条最后的结局,是死在为可怜老头鸣不平的路上。
大白桃最后的结局,是死在将功赎罪的路上。
她和毕正明一起抓花手、为二宝挣一点可以减刑的功劳。
她死前最后的表情是释然的,甚至是愉悦的。她早已认出毕正明,她苦苦在地狱中支撑“盗亦有道”的门楣,她终于可以卸下重担,去往另一片不必有原罪的彼岸。
她偷来的每一分钱,某种意义上,最后都血染生命还了回去,那是她下地狱的罪行之迹,也是她回人间的温暖赎罪券。
来源:舒心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