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说起这事儿，我马文斌这辈子都忘不了。那年我13，还是个半大小子，成天疯跑，裤子上总有摔破的洞。那是一个1981年的夏夜，燥热的晚风里混着泥土和蒲公英的味道，我们大院里所有人都搬着小马扎，跟过节似的，等着看露天电影。银幕就是一块白布，挂在两棵大槐树中间。就是在那
说起这事儿，我马文斌这辈子都忘不了。那年我13，还是个半大小子，成天疯跑，裤子上总有摔破的洞。那是一个1981年的夏夜，燥热的晚风里混着泥土和蒲公英的味道，我们大院里所有人都搬着小马扎，跟过节似的，等着看露天电影。银幕就是一块白布，挂在两棵大槐树中间。就是在那块摇摇晃晃的白布下，邻家姐姐柏静姝，把我的手，轻轻抓过去，放在了她的大腿上。
我当时脑子“嗡”的一声，像被人敲了一记闷棍。那软弹温热的触感，隔着她那条的确良的裤子，像烙铁一样烫穿了我的手心，一直烧到我的天灵盖。我整个人僵得像根木头桩子，电影里高仓健说了什么，真由美跑向何方，我一个字都没听进去，耳朵里全是自己擂鼓一样的心跳声。我用了整整三十年，才幡然醒悟，那个夜晚，她放在我手心里的，根本不是什么暧昧的暗示，而是一个18岁女孩，在溺水前伸出的、最绝望的求救的手。
那时候的日子，慢悠悠的，但也清贫。我们家和我邻居柏家，就隔着一堵矮墙。我爸马建军是机修厂的工人，柏静姝的爸爸柏荣，是个中学老师，戴个眼镜，斯斯文文的，见了谁都点头微笑，院里的人都说他有文化，是个好人。
可这“白仙女”特别孤僻，她爸柏荣管她管得极严。别的姑娘家晚上出来乘凉、聊天，她家的大门早就插上了。我好几次看见柏荣黑着脸，把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的静姝姐拽进屋里，然后就是“砰”的一声关门声，声音大得吓人。有时候，我半夜起夜，还能听见隔壁传来低低的、压抑的哭声，还有男人粗暴的训斥。我妈听见了，就叹口气，跟我爸小声嘀咕：“这柏老师，看着文质彬彬，脾气可真不小，把个闺女当贼一样防着。”
那年夏天，不知道从哪里刮来的风，我们市里开始流行放露天电影。那天要放的是日本电影《追捕》，高仓健是所有大人的偶像，杜丘和真由美的故事，更是传得神乎其神。天一擦黑，整个大院就沸腾了。我扛着我家的小板凳，抢了个自认为最好的位置，就在放映机旁边，能清楚地看到光束里飞舞的尘埃。
人越来越多，瓜子壳、汽水瓶、蒲扇摇动的风声，混成一片。我正东张西望，一个淡淡的皂角香味飘了过来，柏静姝竟然在我身边坐下了。我当时紧张得差点把板凳给坐翻了。她穿着一件淡蓝色的短袖衬衫，一条深色的长裤，在昏暗的光线下，脸白得像玉一样。她没看我，只是直直地盯着那块还没亮起来的白布，好像要把那块布看穿。
电影开始了。“啦呀啦——”的音乐一响，所有人都安静下来。高仓健那张冷峻的脸出现在银幕上，人群里发出一阵压抑的赞叹。我假装专心看电影，眼角的余光却一刻也没离开过柏静姝。
她看得特别认真，身体微微前倾，一动不动。夏夜的风吹动她额前的碎发，光影在她脸上变幻，我闻到她身上的味道，心里那种奇异的感觉越来越浓。我那时候哪儿懂什么爱情，就是一种最原始的、对美好的向往和好奇。
电影演到最紧张的地方，杜丘被陷害，在东京街头亡命奔逃。我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就在这时，我感觉身边的人动了一下。紧接着，一只微凉的手，准确无误地抓住了我的手。我浑身一哆嗦，像被电了一下。是柏静姝！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了。她的腿，隔着一层薄薄的裤料，结实、柔软、温热。这是一种我从未有过的触感，完全超出了一个13岁男孩的认知范围。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血液“轰”一下全涌到了脸上。这是干什么？静姝姐她……她是什么意思？大院里关于男女之间“耍流氓”的各种传说、大人们谈之色变的警告，一股脑地在我脑子里炸开。
我吓坏了。我感觉自己像个小偷，干了天大的坏事。全院的人都在看着我，放映机那道刺眼的光好像也对准了我。我猛地一抽，把手闪电般地缩了回来，紧紧地攥成拳头，藏在身后，手心里全是汗。
我终于敢偏过头看她。她也正看着我，路灯和银幕反射的光映在她眼睛里，那眼神我一辈子都忘不了。没有我想象中的“坏笑”，也不是调侃，那里面充满了……哀求？对，就是一种近乎绝望的哀求和一丝丝的愤怒。她嘴唇动了动，好像要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她猛地站起身，推开身边的人，头也不回地跑进了黑暗里，那根长长的辫子在我眼前慌乱地一晃，就消失了。
那一夜，我翻来覆去没睡着。手心上仿佛还残留着那惊人的触感。第二天，大院里就传开了。有人说，看见柏家闺女看电影看到一半，哭着跑回去了。有人说，看见她爸柏荣，像个凶神恶煞的门神，就站在大槐树的阴影里，死死地盯着她。还有人说，后半夜听见柏家传来摔东西的声音和女人的尖叫。
大家说什么的都有，但没人把这事儿和我联系起来。我心里藏着这个天大的秘密，像压着一块石头，既想找人说说，又怕得要死。我开始躲着柏家的大门走。
一个星期后，一个更惊人的消息传来：柏家搬走了。一夜之间，人去楼空。家具都不要了，走得干干净净。我妈跟邻居们议论纷纷：“这柏老师也真是的，走也不打个招呼，神神秘秘的。”“可不是嘛，听说调回老家了，走得那叫一个急，跟躲债似的。”
随着我慢慢长大，上中学，上大学，工作，结婚，这个秘密被我埋在了记忆的最深处。它偶尔会在某个寂静的午后或者失眠的夜晚浮现出来，像一个青春期旖旎而又荒唐的梦。我甚至会带着一种成年男人的沾沾自喜，回味那个“被漂亮姐姐诱惑”的夜晚。我以为，那就是故事的全部。
我错了，错得离谱。
三十年弹指一挥间。我人到中年，两鬓染霜，成了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男人。父亲马建军也退休了，身体一天不如一天。
我笑着把这些东西倒出来，准备扔掉。就在这时，一张小纸条从里面飘了出来。它被折叠得非常小，非常紧，纸张已经泛黄发脆。
我愣住了。我完全不记得自己有过这样一张纸条。是当年哪个同学传给我的情书吗？我自嘲地笑了笑，小心翼翼地展开它。
纸条上的字迹，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歪歪扭扭，但笔锋清秀，是一个女孩的字。上面只有短短的一行字，却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我三十年的记忆，把我整个人都击穿了。
最后一个“姝”字，写得又急又重，力透纸背。
我拿着那张薄薄的纸条，手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我的天……我的天！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那个夏夜所有的细节，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度，在我脑海里疯狂地重播。
电影院的嘈杂，她身上淡淡的皂角香，她抓住我的手时的冰凉，她放在我腿上的决绝，我触电般抽回手时她的错愕，还有她最后那个哀求的眼神……
她把我的手放在她的大腿上，不是什么狗屁的“诱惑”，她是想把这张救命的纸条塞进我的手里！她把希望寄托在了一个13岁的、邻家半大小子的身上！
我记起来了，在我慌乱地抽回手的那一刻，我的指尖似乎真的触碰到了一个比裤料更硬、更有棱角的东西。那应该就是这张折叠起来的纸条！她一定是在我抽手的瞬间，慌乱地把它塞进了我的掌心。而我，我这个愚蠢又胆怯的懦夫，跑回家后，因为害怕和羞愧，看都没看，就把这枚“罪证”连同我的手一起，塞进了这个铁盒子里，用弹珠和画片把它埋了起来，一埋就是三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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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终于明白了。她那个哀求的眼神，不是在求我不要声张，而是在求我看看手里的纸条，求我救她！她跑进黑暗里，不是因为羞愤，而是因为最后的希望破灭了的彻底绝望！
第二天传来的那些流言，也都有了合乎逻辑的解释。她爸柏荣，那个道貌岸然的老师，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人，他是个家暴的恶魔！他当时就站在阴影里监视着她，所以她不敢声张，只能用这种方式求救。而我，她唯一的希望，却因为自己的愚昧和恐惧，亲手掐灭了那一点点火苗。
我被一股巨大的悔恨和愧疚淹没了。这不是一个旖旎的青春梦，这是一个血淋淋的悲剧。我不是什么被仙女垂青的幸运儿，我是一个失职的、不合格的见证者。
他们当年确实是连夜逃回了乡下。柏荣怕家暴的事情在城里传开丢了工作，就申请调动，强行把柏静姝带走了。回去之后，为了彻底控制她，他很快就把她嫁给了当地一个屠夫。那个屠夫，是个酗酒好赌的混蛋，柏静姝从一个牢笼，掉进了另一个更黑暗的地狱。
亲戚叹着气说：“那闺女，长得真俊，可惜命不好。听说一辈子没笑过，身上总是青一块紫一块的。后来得了重病，也没钱治，拖了几年，三十多岁就走了。可惜了……”
听到“走了”那两个字，我感觉心脏被人狠狠捏了一把，疼得喘不过气。
那个夏夜，当她把我的手放在她的大腿上时，她放上的，是她全部的、小小的、卑微的希望。而我，却把它当成一个烫手的山芋，惊慌失措地扔掉了。
如今，我时常会拿出那张泛黄的纸条。那几个歪歪扭扭的字，像烙印一样刻在我的心上。我再也没有脸去回味那个所谓的“青春悸动”，那段记忆对我而言，不再是粉色的，而是浸透了血与泪的灰色。
我常常在想，如果那天晚上，我没有那么胆小，如果我能多停留一秒钟，如果我能打开手心看一眼……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来源：小蔚观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