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991年的秋天,豫东平原的风里带着刚割完麦子的焦香,傍晚的夕阳把陈家村的土坯房染成了金红色。我蹲在自家院门口,手里攥着半块玉米饼子,嘴里嚼得咯吱响,眼睛却盯着村口的老槐树——队长陈老栓正带着两个后生,往槐树上绑木杆,要搭露天电影的银幕。
第一章 槐树下的银幕与煤油灯的光
1991年的秋天,豫东平原的风里带着刚割完麦子的焦香,傍晚的夕阳把陈家村的土坯房染成了金红色。我蹲在自家院门口,手里攥着半块玉米饼子,嘴里嚼得咯吱响,眼睛却盯着村口的老槐树——队长陈老栓正带着两个后生,往槐树上绑木杆,要搭露天电影的银幕。
“建军!发啥愣?赶紧把咱家的长条凳搬去占位置,晚了就只能站在后面看了!”我妈从屋里出来,手里拿着个粗布袋子,里面装着炒瓜子和晒干的红薯干,嗓门大得能传遍半条街。
我叫陈建军,那年十八岁,刚在县城读完高中,没考上大学,回村里帮家里种着地。在村里的半大青年里,我算“文化人”,但也没少干农活,手上的茧子比我爹的还厚。听到我妈的话,我赶紧把剩下的玉米饼子塞进嘴里,拍了拍手上的渣子,扛起院角的长条凳就往村口跑。
村口的老槐树有两搂粗,是村里的老物件,每年夏天都能罩住大半个晒谷场。陈老栓他们已经把木杆绑好了,正往上面钉白色的粗麻布——那就是银幕,是从公社借来的,边角都磨破了,用针线缝了好几道。几个小孩围着银幕跑,手里拿着洋火盒当手枪,“砰砰”地喊,惹得旁边纳鞋底的大娘们笑骂:“慢点跑,别把银幕撞歪了!”
我找了个靠前的位置,把长条凳放好,又在旁边摆了块砖头——这是给我爹留的,他晚上要跟队里的人商量秋收的事,得晚来点。刚摆好,就听见身后有人喊我:“建军哥!等等我!”
我回头,是邻村的春兰姑姑,她挎着个竹篮子,身边跟着个小姑娘,怯生生地躲在她身后,只露出半张脸,眼睛又大又亮,像刚浸过井水的黑葡萄。
“春兰姑姑,你咋来了?”我赶紧站起来,春兰姑姑是我妈的远房表妹,嫁在邻村,平时不常来,“这是……”
“这是我侄女晓梅,她爹妈去外地打工了,跟我过,今天听说你们村放电影,就带她来凑个热闹。”春兰姑姑把晓梅从身后拉出来,小姑娘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碎花衬衫,梳着两个羊角辫,辫梢用红绳绑着,看起来也就十二三岁的样子,“晓梅,叫建军哥。”
晓梅抿着嘴,小声叫了句“建军哥”,声音细得像蚊子叫,说完又赶紧低下头,盯着自己的布鞋尖——鞋头磨破了,露出一点粉色的袜子边。
我心里有点发慌,平时跟村里的小子们打打闹闹惯了,对着这么个怯生生的小姑娘,倒不知道该说啥。我挠了挠头,指了指我旁边的位置:“姑,你们坐这儿吧,我刚占的,靠前,看得清楚。”
春兰姑姑笑着把竹篮子放在凳上:“那敢情好,还是建军懂事。我去跟你妈说说话,晓梅你先在这儿跟建军哥待着,别乱跑。”
晓梅点点头,春兰姑姑转身往我家的方向走了。我和晓梅就这么站着,谁也没说话,只有风吹过槐树叶的“哗哗”声,还有远处小孩的嬉闹声。我想跟她搭话,又不知道说啥,只好捡起地上的小石子,在地上画圈。
“建军哥,”晓梅突然开口,声音还是很小,“今天放啥电影啊?”
“好像是《地道战》,上次公社来放的就是这个,可好看了!”我赶紧接话,怕她再把话头断了,“里面的民兵可厉害了,挖地道打鬼子,看得人心里热乎!”
晓梅抬起头,眼睛亮了点:“我没看过……我们村去年放过一次《南征北战》,我没挤进去,只听见里面的枪声。”
我心里咯噔一下——看露天电影是村里的大事,谁家孩子不早早去占位置?她没挤进去,肯定是被人挤到后面了。我指了指我的长条凳:“没事,今天你坐这儿,靠前,保证你看得清清楚楚。”
晓梅抿着嘴笑了,露出两颗浅浅的小虎牙,脸颊上还有个小酒窝:“谢谢建军哥。”
天慢慢黑下来,村里的人越来越多,扛着凳子的、抱着孩子的、提着煤油灯的,把老槐树下的晒谷场挤得满满当当。我妈提着个搪瓷缸子过来,里面装着白开水,看到晓梅,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这就是春兰的侄女吧?长得真俊,渴了吧?喝点水。”
晓梅接过搪瓷缸子,双手捧着,小声说“谢谢阿姨”,喝了两口又递回来,杯子擦得干干净净。我妈跟春兰姑姑站在旁边聊天,说的都是秋收的事——今年麦子收成好,队里要组织人去交公粮,还说要留一部分当种子,明年多种两亩地。
我坐在长条凳上,晓梅站在我旁边,小手抓着我的衣角,眼睛盯着正在调试的放映机。放映员是公社来的老王,戴着个黑框眼镜,正蹲在机器旁换胶片,煤油灯的光打在他脸上,忽明忽暗。旁边有人喊:“老王,快点!别磨磨蹭蹭的,都等不及了!”
老王骂了句“急啥?好饭不怕晚”,手里的动作却快了点。没过一会儿,一束白光从放映机里射出来,打在槐树上的粗麻布上,银幕上出现了“地道战”三个红色的大字,晒谷场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小孩的哭声被大人赶紧捂住嘴。
第二章 黑暗里的温度与怯生生的依赖
电影刚开始,晒谷场里还很安静,大家都盯着银幕,连嗑瓜子的声音都小了。我手里攥着我妈给的炒瓜子,剥了一颗递给晓梅,她犹豫了一下,接过去,慢慢放进嘴里,小声说“谢谢建军哥”。
可没过多久,后面的人就开始往前挤——村里的后生们嫌站着看不清楚,想往前挪挪,女人们护着怀里的孩子,嘴里骂着“别挤!踩着孩子了!”,晒谷场里顿时乱了起来。我坐着的长条凳被挤得晃了晃,我赶紧用手扶住,怕凳子倒了。
晓梅站在我旁边,被挤得东倒西歪,小手紧紧抓着我的胳膊,脸都白了。她本来就矮,被前面的人一挡,几乎看不见银幕,只能踮着脚尖,脖子伸得老长,像只受惊的小鹿。
“姑!姑!”晓梅小声喊春兰姑姑,可春兰姑姑在后面跟我妈聊天,被人群挡住了,根本听不见。晓梅的声音里带着点哭腔,眼睛里都快挤出眼泪了。
我心里有点疼。这姑娘看着就老实,在这么乱的地方,肯定吓坏了。我往旁边挪了挪,拍了拍自己的腿:“晓梅,要不……你坐我腿上吧?这样能看见银幕,也不会被挤着。”
晓梅愣住了,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我,好像没听清。我又说了一遍:“没事,你小,坐这儿不沉,我能撑住。”
她犹豫了半天,看了看周围拥挤的人,又看了看我,小声说“麻烦建军哥了”,然后慢慢转过身,小心翼翼地坐在了我的腿上。
她真的很轻,坐在我腿上几乎没什么重量,我甚至能感觉到她身上的单薄——她的衬衫很薄,能摸到里面细细的脊梁骨。她坐下后,赶紧把身子挺直,眼睛盯着银幕,好像怕打扰到我。我双手放在膝盖上,不敢动,心里有点紧张,手心都出汗了。
银幕上正演到民兵们在地道里打鬼子,枪声“砰砰”响,晒谷场里的人看得入迷,没人注意到我们这边的小动作。晓梅看得很认真,小拳头攥得紧紧的,看到鬼子被打跑,还小声“呀”了一声,脸上露出了笑容。
过了一会儿,她好像放松了点,身体慢慢靠向我,头轻轻抵在我的胸口。我能闻到她头发上的味道,是皂角的清香,很干净。她突然小声说:“哥,这儿真舒服,能看见银幕,还不挤。”
我的心“咯噔”一下,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这是我第一次被这么小的姑娘靠着,她的声音软软的,带着点依赖,让我想起我小时候,跟我姐一起看电影,也是这么靠着我姐,觉得特别安全。
“舒服就好。”我小声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要是累了,就靠会儿,没事。”
晓梅点点头,没再说话,继续盯着银幕。我坐在那儿,腿有点麻,可我不敢动,怕惊动了她。黑暗里,我能感觉到她的呼吸,轻轻的,暖暖的,吹在我的衬衫上。旁边有人嗑瓜子,壳子掉在地上的声音,还有小孩偶尔的哭闹声,都好像离我很远,只有怀里的温度是真实的。
电影放了快一个小时,中间停了一次,老王要换胶片。晒谷场里又热闹起来,人们开始聊天,嗑瓜子,小孩们跑着玩。春兰姑姑挤过来,看到晓梅坐在我腿上,笑着说:“这孩子,是不是给建军添麻烦了?”
“没有姑,她小,被挤着了,坐这儿能看见。”我赶紧说。
晓梅从我的腿上下来,站在旁边,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姑,我没给建军哥添麻烦,建军哥人好。”
春兰姑姑笑了,摸了摸她的头:“知道你建军哥好,以后常来跟你建军哥玩。”
换完胶片,电影继续放。晓梅还想站在旁边,可刚坐下没一会儿,又被挤得晃了晃。我又拍了拍腿:“还是坐这儿吧,别被挤着了。”
这次她没犹豫,很快就坐在了我的腿上,还主动往我怀里靠了靠,好像觉得这样更安全。我心里的紧张慢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责任感——我得护着这个小姑娘,不让她被欺负,不让她受委屈。
电影快结束的时候,晓梅有点困了,头靠在我的胸口,眼睛慢慢闭上了,呼吸也变得均匀。我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像哄小孩睡觉一样。银幕上的枪声还在响,可我没心思看了,只想着让她睡得安稳点。
第三章 煤油灯照的路与兜里的红薯干
电影散场的时候,已经快半夜了。人们扛着凳子,提着煤油灯,说说笑笑地往家走,土路上满是脚步声和说话声。春兰姑姑走过来,想叫醒晓梅,我拦住她:“姑,让她睡会儿吧,我抱着她走。”
我小心翼翼地把晓梅抱起来,她睡得很沉,头靠在我的肩膀上,小嘴还微微张着。我妈走过来,把我的外套递给我:“给她盖上,晚上风凉,别冻着了。”
我把外套轻轻盖在晓梅身上,跟着春兰姑姑往邻村走。邻村离陈家村不远,也就二里地,走土路半个多小时就到。春兰姑姑提着煤油灯,灯光昏黄,照亮了前面的路,路边的野草长得很高,风吹过“沙沙”响,偶尔还有青蛙的叫声从田埂里传来。
“建军,你真是个好孩子,”春兰姑姑一边走,一边说,“晓梅这孩子命苦,爹妈去广东打工,好几年没回来了,跟着我过,我也没本事,让她受了不少委屈。”
我心里有点酸:“姑,晓梅很乖,不闹人。”
“乖有啥用?连件新衣服都穿不上。”春兰姑姑叹了口气,“上次她看见村里的小芳穿了件新的的确良衬衫,回来哭了半宿,说也想要一件,我没敢跟她说,家里的钱都得留着给她交学费。”
我没说话,低头看了看怀里的晓梅,她的小脸上还带着泪痕,可能是白天想妈妈了。我把她抱得更紧了点,心里暗暗想,以后要是晓梅来村里,我得把我妈给我的零花钱省下来,给她买块糖,或者买个小发卡。
走到邻村的村口,春兰姑姑指着前面的一间土坯房:“那就是我家,到了。”
我把晓梅轻轻放在春兰姑姑怀里,她醒了,揉了揉眼睛,看到我,小声说:“建军哥,谢谢你。”
“不用谢,”我笑着说,“以后想看电影,就来陈家村找我,我给你占位置。”
晓梅点点头,从兜里掏出一块东西,递给我:“建军哥,这个给你,是我姑姑给我的红薯干,可甜了。”
我接过红薯干,是用红纸包着的,还带着点温度。我知道,这肯定是晓梅自己舍不得吃,留着给我的。我心里暖暖的,把红薯干放进兜里:“谢谢晓梅,我明天吃。”
春兰姑姑把晓梅抱进屋里,又出来送我:“建军,慢走啊,有空来家里玩,我给你煮红薯吃。”
“好,姑,你回去吧。”我挥挥手,转身往陈家村走。
路上的煤油灯已经灭了,只有月亮的光洒在土路上,朦朦胧胧的。我摸了摸兜里的红薯干,硬硬的,心里却觉得特别甜。我想起晓梅坐在我腿上的样子,想起她说“哥,这儿真舒服”,嘴角忍不住往上翘。
回到家的时候,我爹和我妈还没睡,坐在炕上等我。我妈问我:“送春兰她们到家了?”
“到了,姑家挺远的。”我坐在炕沿上,把兜里的红薯干拿出来,递给我妈,“这是晓梅给我的,她说可甜了。”
我妈接过红薯干,看了看,眼圈有点红:“这孩子,自己都舍不得吃,还留给你。以后晓梅来咱家,你多让着她点,给她拿点好吃的。”
“我知道。”我点点头,心里已经开始盼着下次放电影了——不是因为电影好看,是因为能再见到晓梅。
第四章 河边的竹篓与野山楂的酸
从那次露天电影后,晓梅经常来陈家村找我玩。有时候是周末,有时候是放学之后,她背着个小书包,沿着土路走过来,到我家院门口喊“建军哥”,声音脆生生的。
每次她来,我妈都会给她拿点好吃的,有时候是炒瓜子,有时候是煮红薯,有时候是我妈自己做的布鞋,说晓梅的鞋太旧了,让她换上。晓梅每次都不好意思要,我妈硬塞给她,她才收下,然后会帮我妈喂猪、扫地,干些力所能及的活,一点都不偷懒。
我没事的时候,就带着晓梅去村东头的小河边摸鱼。那条小河不深,水很清,能看见里面的小鱼游来游去。我拿着自家编的竹篓,晓梅跟在我后面,手里拿着个小网兜,蹦蹦跳跳的,像只快乐的小鸟。
“建军哥,你看!有小鱼!”晓梅指着水里的一条小鲫鱼,兴奋地喊。
我赶紧把竹篓放进水里,屏住呼吸,等小鱼游到竹篓旁边,猛地一提,就把小鱼捞了上来。晓梅高兴得拍手:“建军哥,你真厉害!”
我把小鱼放进晓梅的网兜里,她小心翼翼地捧着,好像捧着宝贝一样:“这条鱼回去给姑姑熬汤喝,姑姑最近总咳嗽,喝鱼汤能好点。”
我心里有点疼,这么小的孩子,还想着照顾姑姑。我摸了摸她的头:“咱们多捞点,让你姑姑喝个够。”
那天我们捞了半竹篓小鱼,还有几只小龙虾。回家的时候,晓梅非要自己提着竹篓,说“我能提动,不麻烦建军哥”。我看着她小小的身子,提着竹篓,走得有点晃,却不肯让我帮忙,心里又暖又酸。
秋末的时候,村西头的山上长满了野山楂,红彤彤的,挂在树枝上,看着就诱人。我带着晓梅去摘野山楂,她穿着我妈给她做的新布鞋,蹦蹦跳跳地跟在我后面,手里拿着个小篮子。
山上的路不好走,全是石头,我牵着晓梅的手,慢慢往上爬。她的手很小,软软的,手心有点凉,我握紧了点,给她暖着手。
“建军哥,野山楂酸不酸啊?”晓梅仰着头问我。
“有点酸,但是越嚼越甜。”我笑着说,“摘下来泡在糖水里,能当罐头吃,可好吃了。”
晓梅眼睛亮了:“真的吗?那我们多摘点,回去泡糖水。”
我们找了棵野山楂树,上面的山楂又大又红。我爬上树,把树枝拉下来,晓梅站在下面,小心翼翼地摘,放进篮子里。她摘得很认真,偶尔吃到一颗特别酸的,会皱着眉头,吐吐舌头,然后又接着摘,脸上满是笑容。
摘了满满一篮子野山楂,我们坐在树下休息。我拿出一颗野山楂,擦干净,递给晓梅:“尝尝,这个不酸。”
晓梅接过,咬了一口,眼睛眯了起来:“真的不酸,有点甜!建军哥,你也吃。”
我也摘了一颗,放在嘴里,酸中带甜,像极了这日子——有点苦,却也有盼头。晓梅靠在我身边,看着远处的田野,小声说:“建军哥,要是我爹妈能回来就好了,我想让他们尝尝野山楂,尝尝你捞的鱼。”
我心里有点难受,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能说:“他们会回来的,等过年,他们肯定会回来陪你。”
晓梅点点头,没再说话,只是把脑袋靠在我的肩膀上。风吹过树叶,“哗哗”响,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我们身上,暖暖的。我知道,这样的时光很珍贵,我想让它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第五章 起哄的后生与兜里的小发卡
冬天的时候,村里的后生们开始起哄,说我跟晓梅“好”。带头起哄的是二柱子,他比我大两岁,没读过书,整天在村里游手好闲,看见我跟晓梅一起走,就会吹口哨:“建军,这是你对象啊?长得真俊!”
每次听到这话,我都会很生气,跟二柱子吵:“你胡说啥?晓梅是我妹妹!”
“妹妹?谁信啊!天天跟在一起,不是对象是啥?”二柱子笑着说,旁边的几个后生也跟着起哄,笑得前仰后合。
晓梅每次都会吓得躲在我身后,眼睛红红的,小声说:“建军哥,我们快走吧,别跟他们吵了。”
我护着晓梅,瞪着二柱子:“你再胡说,我就告诉我爹,让他收拾你!”
二柱子不怕我爹,但他怕队长陈老栓,只好悻悻地走了,走之前还不忘喊一句:“等着瞧!”
有一次,二柱子趁我不在,把晓梅堵在村口的老槐树下,抢了她手里的书包,翻出里面的作业本,扔在地上,还用脚踩了几脚:“小丫头片子,别总来找建军,不然我还收拾你!”
晓梅吓得哭了,蹲在地上捡作业本,眼泪掉在作业本上,把字都晕开了。我刚好从家里出来,看到这一幕,气得冲过去,一把推开二柱子:“你欺负一个小姑娘算啥本事?”
二柱子没想到我会这么凶,愣了一下,然后也火了:“我就欺负她了,咋地?你想打架?”
“打就打!”我撸起袖子,就要跟他动手。这时候,春兰姑姑正好来村里找晓梅,看到我们要打架,赶紧跑过来劝开:“干啥呢?都是一个村的,咋还动手?”
二柱子看到春兰姑姑,有点怕了,捡起晓梅的书包,扔给她:“算我倒霉!”然后就跑了。
晓梅扑到春兰姑姑怀里,哭得更凶了:“姑,他踩我的作业本,还骂我……”
春兰姑姑心疼地摸了摸她的头,又看着我:“建军,谢谢你啊,要不是你,晓梅又得受委屈。”
“姑,没事,以后我会保护晓梅的,谁也不能欺负她。”我看着晓梅,心里很愧疚——要是我早点来,她就不会被欺负了。
那天晚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想着晓梅哭的样子。我从枕头底下摸出我攒的零花钱,一共五块二毛钱,是我帮家里干活,我妈给我的奖励。我决定,明天去镇上给晓梅买个小发卡,让她高兴高兴。
第二天一早,我骑着家里的二八大杠自行车,去了镇上。镇上的集市很热闹,卖菜的、卖衣服的、卖零食的,吆喝声此起彼伏。我找了家卖饰品的小摊,里面有很多小发卡,有粉色的、蓝色的、黄色的,上面还带着小花。
我挑了个粉色的,上面有朵小梅花,摊主说要一块五毛钱。我付了钱,把发卡放在贴身的口袋里,心里想着晓梅看到发卡的样子,肯定会很高兴。
回到村里,我赶紧去找晓梅。她正在春兰姑姑家喂猪,看到我,眼睛亮了点:“建军哥,你来了。”
“晓梅,给你个东西。”我从兜里掏出小发卡,递给她,“我去镇上买的,你看看喜欢不?”
晓梅接过发卡,拿在手里,仔细看了看,眼睛里慢慢蓄满了眼泪,却笑着说:“喜欢,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发卡。”
“喜欢就好,我帮你戴上。”我接过发卡,小心翼翼地别在她的羊角辫上。阳光照在发卡上,粉色的梅花闪着光,衬得她的脸更白了。
“好看吗?”晓梅问我,眼里带着期待。
“好看,比村里的小芳还好看。”我笑着说。
晓梅笑得更开心了,蹦蹦跳跳地去照镜子,嘴里还哼着歌。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比吃了蜜还甜——只要她能高兴,我攒的钱就没白费。
第六章 秋收的汗水与离别的荷包
1992年的夏天,晓梅要走了。春兰姑姑的男人在县城找了份工作,要带着春兰姑姑和晓梅去县城生活,晓梅也要去县城上中学。
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正在地里帮我爹割麦子。夏天的太阳很毒,晒得我汗流浃背,手里的镰刀都快握不住了。春兰姑姑找到我,说“晓梅要去县城了,想跟你告别”,我的镰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掏空了。
我跟着春兰姑姑回到她家,晓梅正坐在炕沿上,手里拿着个红色的小荷包,低着头,好像在哭。看到我,她赶紧擦干眼泪,站起来:“建军哥。”
“你要去县城了?”我问,声音有点哑。
“嗯,姑姑说县城的学校好,让我去那儿上学。”晓梅把手里的荷包递给我,“建军哥,这个给你,是我自己绣的,绣得不好,你别嫌弃。”
我接过荷包,是用红布绣的,上面绣着一朵小梅花,针脚有点歪歪扭扭的,却是我见过最珍贵的东西。我把荷包紧紧攥在手里,好像一松手,它就会消失一样。
“晓梅,到了县城,要好好读书,别想家。”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可眼泪还是忍不住要掉下来。
“嗯,我知道。”晓梅点点头,“建军哥,你也要好好的,别跟人打架,多帮叔叔阿姨干活。”
“我会的。”我看着她,想说点什么,却不知道该说啥。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只变成了一句“以后常回来看看”。
春兰姑姑已经把东西收拾好了,装在两个大木箱子里。她看着我们,叹了口气:“时间不早了,该走了,去县城的班车快开了。”
我帮着春兰姑姑把木箱子搬到自行车上,晓梅跟在我后面,一步三回头。走到村口的时候,晓梅突然跑过来,抱住了我的胳膊:“建军哥,我会给你写信的,你一定要回信啊!”
“我会的,你放心。”我拍了拍她的手,心里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春兰姑姑骑着自行车,带着晓梅,慢慢消失在土路的尽头。我站在村口,看着她们的背影,手里攥着那个红布荷包,站了很久很久,直到太阳落山,才慢慢往家走。
回到家,我把荷包放在贴身的口袋里,每天都带着。我妈问我:“想晓梅了?”
我点点头,没说话。
“想她就给她写信,”我妈说,“县城也不远,有空了我带你去看她。”
我听了我妈的话,给晓梅写了第一封信,告诉她村里的事——二柱子跟村里的小芳定亲了,队长陈老栓家的孙子出生了,我家的麦子收成很好,还留了很多小麦,等她回来给她做馒头吃。
没过多久,我收到了晓梅的回信。她的字写得很工整,说县城的学校很大,有很多同学,老师也很好,她还加入了学校的文艺队,学唱歌。她还说,她很想我,很想陈家村的小河和野山楂,等放假了,就回来找我玩。
我把晓梅的信放在枕头底下,每天都拿出来看一遍,好像这样,就能离她近一点。
第七章 县城的重逢与时光里的暖
1995年,我二十一岁,在县城的一家汽修厂当学徒。我终于离开了陈家村,来到了晓梅所在的县城。
我刚到县城的时候,就去找晓梅的学校。她所在的中学很大,门口有很多学生,我打听了半天,才找到晓梅的班级。下课铃响的时候,我看到晓梅从教室里走出来,她长高了,头发也留长了,扎着马尾辫,穿着蓝色的校服,看起来很文静。
“晓梅!”我喊了她一声。
她愣住了,看着我,好像没认出来。过了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跑过来:“建军哥!你怎么来了?”
“我来县城当学徒,以后就在这儿住了。”我笑着说,心里很激动。
晓梅很高兴,拉着我的手,跟我聊了很多——她明年就要高考了,想考师范大学,以后当老师,像她小时候的老师一样,好好教孩子。她还说,她给我写了很多信,都寄到陈家村了,可我没回信,她还以为我忘了她。
我心里有点愧疚——我离开陈家村的时候,没告诉晓梅我的新地址,她寄的信我都没收到。我赶紧跟她解释,她听了,笑着说:“没事,现在知道你在这儿就好。”
那天下午,晓梅带我去了县城的电影院,看了一场电影——不是露天电影,是在室内的,有软乎乎的椅子,还有爆米花。晓梅买了两桶爆米花,递给我一桶:“建军哥,尝尝,可甜了。”
我吃着爆米花,看着身边的晓梅,想起了91年的那个秋天,她坐在我腿上看露天电影的样子。时光过得真快,转眼间,我们都长大了。
“建军哥,你还记得当年放露天电影吗?”晓梅突然问我。
“记得,怎么不记得?”我笑着说,“你坐在我腿上,说‘哥,这儿真舒服’。”
晓梅的脸一下子红了,低下头,小声说:“那时候我小,不懂事,给你添麻烦了。”
“不麻烦,”我说,“那是我最难忘的日子。”
电影散场后,我送晓梅回学校。路上,她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笔记本,递给我:“建军哥,这个给你,上面写了我的新地址和电话,以后你想找我,就给我打电话。”
我接过笔记本,紧紧攥在手里:“好,我会的。”
从那以后,我经常去找晓梅。有时候是周末,有时候是晚上下班,我会带她去吃县城的小吃,比如烩面、胡辣汤,她会给我讲学校里的事,我会给她讲汽修厂的趣事。我们就像小时候一样,无话不谈,只是少了当年的青涩,多了几分成熟。
1996年,晓梅考上了郑州的师范大学。送她去火车站的时候,我给她买了个新的行李箱,还有很多零食。她抱着我,哭着说:“建军哥,我会想你的,放假了就回来找你。”
“我也会想你的,”我拍了拍她的背,“到了大学,要好好照顾自己,别舍不得花钱。”
火车开动的时候,晓梅从窗户里探出头,挥着手喊:“建军哥,记得给我写信!”
我站在站台上,挥着手,看着火车慢慢消失在远处,心里满是不舍,却也替她高兴——她终于实现了自己的梦想,要去更远的地方了。
第八章 岁月里的信与槐树下的约定
晓梅上大学后,我们一直保持着联系。她会给我寄信,讲大学里的事——她加入了志愿者协会,去乡下支教;她参加了歌唱比赛,得了二等奖;她认识了很多新朋友,跟她们一起去旅行。我会给她寄钱,虽然不多,却是我的心意,让她买件新衣服,或者吃点好的。
1999年,我在县城开了家自己的汽修厂,生意还不错。晓梅大学毕业,回到了县城的中学当老师,教语文。她回来的那天,我去火车站接她,她穿着一件白色的连衣裙,长发披肩,看起来很漂亮。
“建军哥,我回来了。”她笑着说,眼里满是阳光。
“欢迎回来。”我接过她的行李箱,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她终于回来了,回到了这个我们都熟悉的地方。
后来,晓梅找了个男朋友,是她学校的同事,人很老实,对她很好。她告诉我要结婚的时候,我心里有点酸,却也替她高兴——她终于找到了能照顾她的人。
她结婚那天,我去了,给她包了个大红包,还有一个红布荷包——是我自己找村里的大娘绣的,跟当年她送我的那个一样,上面绣着小梅花。
“建军哥,谢谢你。”晓梅接过荷包,眼里有点红,“这个荷包,我会一直带着。”
“祝你幸福。”我说,心里的话很多,却只说了这四个字。
再后来,我也结婚了,娶了邻村的小芳,就是当年二柱子定亲的那个姑娘,后来二柱子跟她吹了,我跟她慢慢相处,觉得她人很好,就娶了她。小芳知道我跟晓梅的故事,她不介意,还说“晓梅是个好姑娘,你们的情谊很珍贵”。
2021年,我已经五十岁了,汽修厂交给了儿子打理,我在家帮着带孙子。有一天,晓梅带着她的孙子来我家玩,她已经头发花白了,却还是那么精神。她的孙子跟当年的晓梅一样,怯生生的,看到我的孙子,很快就玩到了一起。
我们坐在院子里,晒着太阳,喝着茶,聊起了1991年的那个秋天,聊起了村口的老槐树,聊起了露天电影,聊起了她坐在我腿上说“哥,这儿真舒服”。
“建军哥,当年要是没有你,我不知道要受多少委屈。”晓梅笑着说,眼里满是回忆。
“都是过去的事了,”我笑着说,“现在咱们都老了,孩子们也长大了,挺好的。”
她从包里拿出一个东西,递给我——是当年我给她买的那个粉色小发卡,虽然已经有点旧了,却还保存得很好。
“这个发卡,我一直带着,”晓梅说,“每次看到它,就想起当年的你,想起陈家村的日子。”
我接过发卡,心里暖暖的,好像又回到了那个秋天,阳光正好,槐树下的银幕亮着,一个小姑娘坐在我的腿上,小声说“哥,这儿真舒服”。
岁月带走了很多东西,却带不走那些藏在心里的温暖。那些年的露天电影、小河里的鱼、野山楂的酸、红布荷包的暖,还有那个怯生生的小姑娘,都成了我生命里最珍贵的回忆,像一颗埋在土里的种子,慢慢发芽,长成了参天大树,永远都在。
来源:三杯续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