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藏龙短片《肉食动物》:父子被压抑的情感裂痕与无言对峙

快播影视 内地电影 2025-09-29 09:31 2

摘要:《肉食动物》入围了第九届平遥国际电影展“藏龙·短片”单元,影片将视角落于一个表面宁静的村庄,以一桩突如其来的“逃虎事件”为引,逐渐揭开一对父子之间长期被压抑的情感裂痕与无言对峙。作品在主题和地域风格上延续了蓝灿昭导演前作《夏至前天》《夏日句点》的创作脉络,持续

《肉食动物》入围了第九届平遥国际电影展“藏龙·短片”单元,影片将视角落于一个表面宁静的村庄,以一桩突如其来的“逃虎事件”为引,逐渐揭开一对父子之间长期被压抑的情感裂痕与无言对峙。作品在主题和地域风格上延续了蓝灿昭导演前作《夏至前天》《夏日句点》的创作脉络,持续聚焦潮汕地域语境下的青春叙事,以影像捕捉少年成长过程中的隐痛与沉默,完成其“潮汕青春三部曲”的阶段性收官。

初识蓝灿昭,是在第二届澳门国际短片节期间。9月18日那天,组委会别出心裁地组织了一场“影像行走计划”,将参会者分为“华语团”与“国际团”两支队伍,由本地导览带领,穿行于澳门多处具有文化象征的场所。

首站就是石排湾郊野公园的熊猫馆,途经荔枝碗沧桑斑驳的旧船厂,再漫步至路环市区静谧的教堂,最终抵达银河度假城中现代感十足的水晶大堂。这一路不仅是地理空间的移动,更似一场嵌入城市肌理的文化叙事的展开。沿途,导览不仅讲解建筑的历史渊源,更在言谈举止间流露澳门与内地之间深切的情感连结。于风景之外,听见的是一座城市自觉的文化回响。

这次澳门之行,让我对蓝灿昭导演有了更立体的了解。例如,他作为演员蓝盈莹的弟弟,其作品已累计入围全球300多个国际电影节,以及他对丽斯酒廊焦糖坚果的偏爱等细节,共同勾勒出一幅更为生动的创作者肖像。带着这些印象再走入他的影片,便更容易察觉其中那些细腻的“在地性”表达、鲜明的“作者性”风格,以及深沉厚重的“地域文化性”底色。

作为一名土生土长的广东人,潮汕文化早已成为蓝灿昭生命中深植的底色。在与他交流的过程中,能感受到他骨子里蕴藏着一种执拗的“作者性”。他曾坦言:“我不是为了拍潮汕而拍潮汕,我所讲述的故事,本质上是全球共通的生长经验——就像我镜头下少年的成长之痛。”

无论是少年还是少女,青春期的成长往往伴随与家庭、同窗、乃至乡土之间的摩擦与张力。那些看不见的伤痕,最终在蓝灿昭的影像中浮现为家庭关系、校园生态、社区图景等具象议题,也成为跨越地域的青春共同记忆。

从2015年其长片首作《狗》踏上国际影展之路,十年间,蓝灿昭带领他的创作团队走过全球300余个国际电影节,从潮州小镇走向戛纳、柏林等世界级舞台,逐步构建起一条清晰的作者化国际路径。

在与他交流的过程中,笔者深刻感受到他不仅是一位创作者,更是一位具有强烈影展思维的战略规划者。作为一名典型的INTJ-A人格——理性、目标导向、善于系统布局,他从创作初期便清晰设定方向:拍什么、怎么拍、为谁而拍。这种思维也体现在他对于电影节规划、选择倾向、文化偏好的敏锐洞察上,使作品既能保持作者性,又能在国际平台上有效传播。

基于这些观察,笔者在电影节期间与他进行了一场深度访谈,识图揭开其创作系统背后的逻辑,探寻一位“影展作者”的十年路径依赖。

专访正文

导筒:蓝导您好,当我们回溯您的履历,会发现电影节的痕迹与您的创作生涯紧密交织。在您心里,电影节对您而言意味着什么?是一个展示的演舞台?一个交流的社群?还是一个行业的敲门砖?

蓝灿昭:2014 年,大一的暑假,我开始筹拍我的第一部作品《狗》,这是一部88分钟的纪实与虚构混合的实验长片,为了凑到两万块的制作成本,我跟室友说:“我想把这部作品送去参加国际电影节。” 其实那时候的我对电影节的规则、意义一概不懂,只觉得那是个高台阶,只要选上,就等于有人盖章证明“这年轻人能行”,还可以让观众看见。

现在回头看,电影节对我来说不是单选题,更像“三合一”的生态系统:是舞台、是社群、也是敲门砖。或者用一句话定义——它把我自己的那点“小回忆”升级成了大家都能触碰到的“大情绪”。电影节先给我一张“活下去”的门票,再递一个“继续拍”的理由。要是《狗》当年没入围国际电影节,我有可能一毕业就乖乖找工作,走不到今天。也是那年,我给自己立了个 flag:30 岁前进“三大”电影节。

导筒:还记得您的长片《狗》在电影节的具体情景吗?灯光暗下、片头音乐响起前那几秒,您在想什么?映后掌声响起时,最大的感受是什么?

蓝灿昭:我第一次出席电影节是2016年初,《狗》当时入围了第32届洛杉矶亚太电影节的国际展映单元。主办方惊讶导演只是一个20岁的大学生,破例给我出了机票和住宿,我才得以第一次去国外见观众。

那时我还爱躲在观众席,偷看大家能不能发现我埋藏在电影里的小心思。当片子一上银幕,我第一反应竟是“构图松一点就好了,景别再大点”,那是我第一次有了“银幕思维”,后来拍片都会先想“放大银幕会是怎样的视觉效果?”

当时的掌声什么样我忘了,只记得映后Q&A的时候最后提问者——一位白发大叔问:“这部片子拍了多少钱?”我回答:“三千美元。”他只是点了点头,没再追问。

散场后,他在门口递了张名片给我:“我的首部长片花了几百万,在我们那儿算低成本。敬佩你,呆到几号?我请你吃饭。”他离开后,电影节的工作人员才告诉我,他是法籍越南裔导演Minh Nguyen-Vo,他的片子刚从柏林电影节竞赛回来,也在这届展映。

导筒:我记得之前有看到过您的一个采访说到鹿特丹想要您的长片首作《狗》的首映时,您那会儿还非常俏皮的炫耀说片子已经在欧洲的一些电影节放过了,于是错过了鹿特丹。多年之后回想这个事儿,有什么样的感慨?

蓝灿昭: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时候我一点都不了解电影节的规则,只想着有电影节肯放这部片子就很开心了。后来逐渐报名、入围、参与的电影节多了,才搞清楚其中的各种门道,比如不同电影节的选片喜好、首映要求之类的。现在回想起来,那些“错过”也没多少遗憾,对我来说就是一个探索的过程。

导筒:电影节是一个巨大的灵感宝库。在观看大量风格迥异的影片之后,有没有哪一部影片或者外国导演的影片,让您产生了电影原来可以这样拍的顿悟,或者说直接或间接的影响了您的创作?

蓝灿昭:我印象最深的是在喀拉拉邦电影节(International Film Festival of Kerala, IFFK)看的戈达尔《再见语言》。3D 镜头一会儿清楚一会儿模糊,狗在草地跑,对白说断就断,整部电影像被拆成碎片的诗。那一刻我突然觉得:原来电影可以不讲故事,只讲“观看”本身。让我有同等感受的还有蔡明亮导演的作品,我第一次看他的‘非叙事’电影是行者系列,那是2016年厦门的双栖影展,那会带着我的长片《狗》和短片《除夕》去竞赛,那一年他是大师展映单元的聚焦人物。《行者》系列几乎零对白,李康生走路慢到快睡着,我却屏住呼吸:时间被拉长,只剩凝视。后来蔡导干脆不拍“剧情”,把镜头越拉越长——和戈达尔一样,把观看的权力直接塞回观众手里。

不过,有些剧情片照样让我难忘。来平遥电影节前,我刚带短片《夏日句点》参加澳门国际短片节,我在“恋爱电影馆”看了日本导演山下敦弘的《苦役列车》。2012 年的片子,结合16mm 胶片,粗粝真实,笑点裹着绝望,把“社会底层 + 青春失败”拍成黑色喜剧。我正筹备自己的青春长片,它让我对手头项目多了不少想法:原来“丧”也可以很坦诚,很鲜活。

导筒:平时会关注豆瓣这些评价体系吗?电影节现场的观众非常专业也很犀利,是否会有一些评论直接反哺到创作之中?

蓝灿昭:我基本不刷豆瓣,也不追着看别人怎么打分。一千个读者有一千个哈姆雷特。片子放完,观众愿意说两句是他们的自由,接不接受是创作者的自由。

影展的映后Q&A我一般都会严肃对待,我会认真听,也会认真回答,但像“你想表达什么”这类问题我一般绕开:——“你想表达什么?”一句话把电影框死,想象空间全没了。

相反,关于影片的技术提醒我会认真记下:哪个镜头调色有问题、哪段音频爆了、字幕的翻译怎样会更好,这些具体意见能直接写进下一部片子的“升级清单”。

导筒:从长片到短片,从二级影展到欧洲三大甚至是奥斯卡,您的电影节路径是怎么样的?电影节在更实际的层面为您带来了哪些?

蓝灿昭:我的路径挺直白:20 岁就给自己定了个“30 岁前冲进三大”的十年目标。我知道自己不是一鸣惊人的天才型选手,得一步一步来,所以这十年我把副本全刷了个遍——跑了一两百个影展,A 类电影节、B 类电影节、奥斯卡认证电影节的都有,积累作品,也攒履历。

前面这些电影节虽然离三大很远,但让我不停地做片子,练技术、攒信用,就像打怪升级。虽然23年《夏至前天》进了戛纳,但真正跨门槛是《夏日句点》:先在柏林拿了奖,后面全球入围了差不多 300 个电影节,又拿到贝鲁特国际短片电影节(Beirut Shorts International Film Festival, BSIFF)的最佳剧情短片——这个奖项有奥斯卡资格,直接把片子送进 2026 奥斯卡最佳真人短片大名单。

说到底,电影节最实际的功能就是“被看见”:平台越大,钱和资源越主动往你手里钻,下一部作品启动就越快。先练级,再刷脸,然后继续拍——别害怕被叫“电影节专业户”,别在意别人说你功利。对青年导演而言,有想法却没钱拍出来,才是最要命的,不是吗?

导筒:您作品有很强的潮汕文化,从方言到地域,在国外影展的放映中会有文化“折扣”吗?在国外的放映中有让您很意外之喜的地方吗?

蓝灿昭:文化“折扣”肯定有。说实在的,海外观众根本不在意潮州话、潮汕景,他们盯的是“人”:青春期想留却留不成的发型、梦想跟现实的落差——这些情绪全世界同款。所以我从来没把自己标签成“潮汕导演”,我只想拍人类能共情的电影。

《夏日句点》就是例子。结尾小男孩摘头盔露出光头那一刻,外国的观众都会发出笑声——没人听懂方言,却都get到“出糗”的尴尬;片里循环的《黑桃A》更夸张,散场后观众哼着旋律出门,有人跑来问歌名,在我上台领奖时,主办方干脆拿它当背景音乐。他们不在乎歌词写的是什么,只记住洗脑的旋律。当情绪对路,文化差异就是一层窗户纸。

导筒:国外影展特别是三大对华语影片的选片是否会有一些刻板的“滤镜”,作为亲历者您有怎样的感受?

蓝灿昭:如果有人说“三大只挑中国阴暗面”,我会把我的短片掏出来:一部讲小男孩剪头发的小片子,照样在柏林得奖,它阴暗吗?魏书钧的《野马分鬃》是野性青春,贾樟柯的《山河故人》讲陪伴与守候,田晓鹏的动画电影《深海》用绚烂画面谈自我救赎,这是我近年看过的一些“三大华语片”,难道它们不够美好?。电影节不是单选题,它像大超市,货架上什么都有,关键是你得把货摆上去。与其猜“滤镜”,不如把片子拍结实;只要情感共通,灯一亮,观众自然会笑会哭,没人先查你的政治标签。

导筒:电影节的红毯、酒会以及媒体采访构成了光鲜的气氛,让人忽略了残酷的竞争,这十年间您感受到了电影节发生了哪些微妙的变化?特别是从新冠疫情以来流媒体的崛起,电影节的制作、发行、放映都变的多样化、分众化的一些变化,那么它的受众群体、口味、题材(性别、种族、议题)也会相应的产生一些转变。您有怎样的感受?

蓝灿昭:这十年我最大的感受:竞争越来越激烈。

十年前投递海外电影节还得刻 DVD、填表、跑邮局,现在鼠标一点就能投几十个影展,FilmFreeway 加上代理公司把门槛削成纸,海选片量翻了几倍,入围率自然往下掉。类型、议题、美学越来越多元,策展也愈发严苛。能突围来到电影节当然开心,红毯、酒会、闪光灯都是短暂放松——我自己把首映之后的行程当度假,到处走走,四处看看,享受不同国度的日落风光(我也想看日出的,无奈我早上起不来)。

疫情后流媒体崛起,很多影展加了线上环节。我始终觉得电影属于大银幕,但线上确实让片子更快抵达观众,只是盗版跟着秒传——我的片子就在海外电影节的线上放映被录屏泄露。短片跑完影展进不了院线,流媒体成了最后的归宿,可带来的分账收入微乎其微。

大环境只是背景,选片口味其实跟艺术总监或者选片总监换血关系最大。总监一换,单元增减、议题权重全洗牌,风向立刻变:有人重女性议题,有人追种族正义,有人狂迷环保……风向标跟着人走。

导筒:韩国导演金绮泳有一部同名影片《肉食动物》其剧情描述了角色之间“弱肉强食”的权力关系,但值得注意的是他的那部影片与您导演的《肉食动物》之间有一些微弱的关联,譬如用动物来隐喻人性的复杂。当然这是两部完全不同的作品,但都跟社会权力结构、本能与规则冲突有一些关系,请问您为什么会想要用“老虎”来串连父子、家庭、学校关系呢?

蓝灿昭:我没留意过那部同名的韩国影片。之所以取名《肉食动物》,是因为我自己就是“肉食动物”,我只吃肉,不喜欢吃青菜。Just kidding…

其实真正促使我开发这个故事的,是一位童年玩伴的经历:父母离异后,他和父亲像两条平行铁轨,每天见面却从不相交。一次校园欺凌中,父亲别着菜刀赶到学校,仍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

从一开始的《狗》到近年的成长题材短片,我的视角逐渐从宏大命题转向个人处境,也尝试把立场藏在沉默里。《肉食动物》表面谈校园欺凌,却没有呈现正面冲突;我把锋利留在背景,让故事保持温和。

剧本写到中途,我想起儿时一段模糊记忆:我在农村长大,居住的村子背靠大山,某夜突然传来野生老虎出没的消息,天一亮大批穿迷彩服的人全副武装上山搜寻,结局如何不得而知,甚至这段回忆是否真实,我也无法确定。于是,我将这个片段写进故事:一只从隔壁市里动物园逃脱的老虎跨越边界,悄然潜入我们小镇,成为全村的隐忧。它撕开夜色,也迫使父亲撕开自己的沉默——他借“老虎危机”去教室门口接孩子,既给自己一个台阶,也保全了孩子的自尊。比起腰间别着菜刀的故事原型,这样的安排显然柔和许多。

老虎的出现,只是一阵轻微的恐慌;真正的声响,是父亲终于说出口的那句“回家”。

“肉食动物”指的不是老虎,而是人——在亲情面前笨拙、本能,既想靠近又怕受伤的那类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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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梦回迷城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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