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师傅把解放牌卡车停在土路边,递给我一支烟,自己点上一根,深深吸了一口。烟雾缭绕里,他那张被风吹得黝黑的脸,显得有些模糊。我叫陈辉,十九岁,是县电影放映队的学徒,跟着师傅跑遍了周边的山山水水。
引子
“下一个村,就到你姥姥家那个山坳了。”
师傅把解放牌卡车停在土路边,递给我一支烟,自己点上一根,深深吸了一口。烟雾缭绕里,他那张被风吹得黝黑的脸,显得有些模糊。我叫陈辉,十九岁,是县电影放映队的学徒,跟着师傅跑遍了周边的山山水水。
车斗里,是我们的宝贝疙瘩,一部东方红牌16毫米放映机,还有两大箱沉甸甸的电影胶片。今晚要放的,是《芙蓉镇》。
车子颠簸着进了村,停在村口那片被压得溜光的打麦场上。村支书李大军是个四十出头的壮实汉子,嗓门跟铜锣似的,老远就迎了上来,热情地帮我们卸东西。他的婆娘林晚秋,端着一大搪瓷缸子凉白开,默默地跟在后头。
她看上去不过三十五六,身形清瘦,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袖口挽得高高的,露出两截被太阳晒得有些发红的小臂。她的眉眼很清秀,只是眼角眉梢带着一股子化不开的疲惫。她把水递给我们,嘴唇动了动,没出声,只是浅浅地笑了笑,那笑容里有种说不出的味道,像秋天里快要落山的太阳,温和,却又带着一丝凉意。
我正忙着架设幕布,李大军凑过来,压低声音跟旁边一个尖嘴猴腮的男人说话。那人我见过,是邻村的二流子,人称“瘦猴”。
“大军哥,事儿妥了?”瘦猴的眼睛滴溜溜地转,透着一股精明。
“妥了,”李大军拍着胸脯,声音压得更低,但我离得近,听得一清二楚,“明儿一早,趁她回娘家,你把车开到后院。那大傢伙,少说也得三百斤,价钱可不能再少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三百斤的大傢伙?这年头,农村人家里最值钱的“大傢伙”,除了牛,就是那头养了一年的肥猪了。看林晚秋那勤扒苦做的样子,这头猪,怕是她小半年起早贪黑的心血。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正在灶房忙活的林晚秋。她正弯着腰,往灶膛里添柴,火光映在她脸上,那张清瘦的脸庞显得格外柔和。她的男人,却在背着她盘算着家里的活钱。我的心,就像被一块石头堵住了。
晚饭在李大军家吃。桌上摆着一盘炒鸡蛋,一盘凉拌黄瓜,还有一大盆玉米糊糊。李大军一个劲地劝我们喝酒,林晚秋则默默地给我们添饭。我注意到,她自己碗里只有小半碗糊糊,鸡蛋一筷子都没动。
吃完饭,天色已经完全黑了。打麦场上聚满了人,孩子们追逐打闹,大人们摇着蒲扇,聊着家长里短。我坐在放映机后面,心里却怎么也静不下来。胶片在放映机里咔嗒咔嗒地转动,光束投射在白色的幕布上,刘晓庆和姜文的悲欢离合,牵动着所有人的心。
可我的眼睛,却总是不由自主地瞟向人群中的林晚秋。她坐在一个小马扎上,背挺得笔直,眼睛看着电影,可我感觉,她的心,不在这里。
我该怎么办?告诉她?一个外乡的放映员,掺和人家的家务事,怕是会惹一身骚。可要是不说,眼睁睁看着她半年的心血被自己的男人偷着卖掉,我又于心不忍。我娘常说,做人得有良心。这良心,此刻就像一团火,在我胸口里烧。
电影放到一半,我借口去茅房,绕到了李大军家院子后面。猪圈里,一头大肥猪正哼哼唧唧地拱着食槽。这就是那个“大傢伙”了。我攥了攥拳头,下定了决心。
我回到打麦场,走到林晚秋家灶房门口,探头进去。锅里还温着热水。我拿起自己的搪瓷缸子,走了进去。
“大嫂,能给续点水不?”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
林晚秋正在刷锅,听到声音,她回过头,有些意外。她接过我的缸子,舀了满满一缸热水,递给我的时候,她的手指不小心碰到了我的手,有些凉。
“谢谢大嫂。”我接过水,却没有马上走。
我看着她,压低了声音,快得像一阵风:“大嫂,明早别出门,看好家里的东西,特别是……后院那个。”
说完,我不敢看她的眼睛,转身就快步走了出去。我的心怦怦直跳,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我不知道她听懂了没有,也不知道她会怎么想。我只知道,我把该说的话,说出去了。剩下的,就看她的造化了。
回到放映机旁,师傅瞥了我一眼,“你小子,脸咋这么红?”
我含糊地应了一声,眼睛却紧紧地盯着人群中那个清瘦的背影。我看到她愣了一下,然后慢慢地直起了身子,朝着后院的方向,望了很久。
那一晚,电影里的故事我一点也没看进去。我的心里,正上演着另一出更让我揪心的戏。
第1章 灶房里的悄悄话
夜风带着一丝凉意,吹动着幕布,也吹得我心里七上八下。我坐在放映机后面,假装调试焦距,眼角的余光却一刻也没离开过林晚秋。
她没有再坐回小马扎,而是靠在自家院墙的阴影里,像一尊沉默的雕像。电影里的哭声笑声,似乎都与她隔绝了。我心里打着鼓,她到底信了我的话没有?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一句没头没尾的提醒,换了谁,怕是都会觉得莫名其妙吧。
我真怕自己是好心办了坏事,万一她没当回事,明天一早照常出门,那我的提醒就成了个笑话。可万一她信了,跑去质问李大军,那一场夫妻间的风暴,恐怕就要因我而起了。
李大军倒是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跟旁边的人高声评说两句,唾沫星子横飞。他那副得意洋洋的样子,让我心里更加不舒服。他大概还沉浸在明天就能拿到一笔横财的美梦里,压根没注意到自己婆娘的异样。
电影散场,人群渐渐散去。我跟师傅开始收拾东西。李大军摇摇晃晃地走过来,满嘴酒气地拍着我的肩膀:“小陈师傅,技术不错啊!今晚就住我家,东厢房给你们收拾好了。”
我连忙推辞,说队里有规定,得住在村委会。其实我是心虚,不敢再跟他们家扯上关系。
师傅看出了我的窘迫,打着哈哈说:“李支书太客气了,我们还是住村部方便,明天一早还得赶路呢。”
李大军也没强求,只是临走时,别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让我后背有些发毛。他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
我和师傅把器材搬到村委会的空屋子里,简单洗漱了一下,就躺下了。师傅很快就打起了鼾,我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窗外,月光如水,洒在地上,村子里静悄悄的,偶尔传来几声狗叫。
我心里乱糟糟的。我开始后悔自己的冲动。我一个外人,凭什么去干涉人家的家事?林晚秋看起来那么柔弱,要是真跟李大军吵起来,她能是对手吗?我这不是帮她,是害了她啊。
越想越怕,我索性坐了起来,披上衣服走到院子里。李大军家离村委会不远,院里那棵老槐树的影子,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巨大。我看到,他家灶房的灯,还亮着。这么晚了,林晚秋还没睡?
我心里一动,鬼使神差地朝着他家院墙那边走去。我不敢靠得太近,只是躲在一堆柴火垛后面,竖起耳朵听。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能听见几声虫鸣。灶房的窗户纸上,映出一个模糊的人影,是林晚秋。她好像在收拾东西,动作很慢,很轻。
突然,西厢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李大軍打着哈欠走了出来。他径直走到灶房门口,一把推开门。
“磨蹭啥呢?还不睡!”他的声音很不耐烦。
林晚秋没有回答。
“我问你话呢,哑巴了?”李大军的火气上来了。
屋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是林晚秋低低的声音:“你明天……是不是有事?”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还是问了。
李大军愣了一下,随即含糊道:“没啥事,去镇上办点货。你问这个干啥?”
“没什么,”林晚秋的声音依旧很平静,“就是问问。”
“问问问,一个婆娘家,管那么多闲事干啥!”李大军不耐烦地嚷嚷,“赶紧睡,明天我还要早起呢。”
说完,他“砰”地一声关上门,回屋去了。
灶房里,那个人影站了很久,一动不动。我能想象到她此刻的心情,就像那锅底快要燃尽的灰烬,外面看着平静,里面却全是滚烫的煎熬。我的提醒,像一颗石子,投进了她原本就波澜不惊的死水生活里,现在,涟漪已经荡开,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完全无法预料。
我悄悄地退回到村委会,躺在床上,一夜无眠。天快亮的时候,我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我是被一阵喧闹声吵醒的。
第2章 打麦场上的光影
我一个激灵从床上弹起来,心里第一个念头就是:出事了。
我匆匆套上衣服,跟师傅一起冲出村委会。只见打麦场上已经围了一圈人,喧闹声正是从李大军家院门口传来的。我们挤进人群,眼前的景象让我倒吸一口凉气。
林晚秋站在院门口,手里拿着一把劈柴的斧子,头发有些散乱,眼睛却亮得惊人。她身后,是紧闭的院门。而在她面前,李大军正和一个瘦小的男人拉拉扯扯,那人正是昨晚的“瘦猴”。瘦猴旁边,停着一辆破旧的拖拉机,车斗是空的。
“林晚秋,你疯了!给我让开!”李大军气急败坏地吼着,想去夺她手里的斧子。
“李大军,我没疯。”林晚秋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今天,谁也别想从这个家门里拉走任何东西。那头猪,是我一把猪草一把糠喂大的,是给娃上学用的,谁敢动,我跟他拼命!”
人群里顿时议论纷纷。
“这是咋了?大军要卖猪?”
“看样子是晚秋不让卖啊,都动上斧子了。”
“这婆娘,平时闷声不响的,今天胆子这么大?”
李大军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他指着林晚秋的鼻子骂道:“你个,我是一家之主,卖头猪还要你同意?反了你了!”
瘦猴在一旁帮腔:“就是,嫂子,你这是干啥呀。大军哥也是为了这个家好,卖了猪换点钱,日子不也能宽裕点吗?”
“宽裕?”林晚秋冷笑一声,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李大军的脸,“钱到了你手里,是进了酒馆还是牌桌,你自己心里清楚!这个家,是我一分一分攒起来的,你休想给我败了!”
这番话,显然说到了李大军的痛处。他恼羞成怒,一把推开瘦猴,恶狠狠地扑向林晚秋:“我今天非打死你这个不听话的婆娘!”
我心头一紧,下意识地就想往前冲。可我一个外人,能做什么?师傅一把拉住了我,对我摇了摇头。
就在这时,村里的老支书拄着拐杖,在几个年轻人的簇拥下走了过来。
“住手!都干什么呢!”老支书吼了一声,声音虽然苍老,却很有威严。
李大军看到老支书,气焰顿时消了一半。他悻悻地收回手,指着林晚秋告状:“叔,你看看她,这是要翻天啊!我卖头猪,她都敢拿斧子对着我了!”
老支书没有理他,而是看向林晚秋,语气缓和了一些:“晚秋啊,有话好好说,先把斧子放下。夫妻俩,有什么事不能商量着来?”
林晚秋看着老支书,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她紧紧攥着斧子,手背上青筋毕露,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我知道,她心里的委屈,已经积攒得太多了。
我站在人群里,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揪住。是我,是我把这根导火索点燃了。我看到林晚秋的目光,无意中扫过人群,和我对视了一秒。那一秒,她的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惊慌,有无助,还有一丝……感激?
我不敢再看,连忙低下了头。我感觉自己像个做了坏事的孩子,手心里全是汗。我既希望她能挺过去,守住自己的家当,又害怕她因为这件事,遭到李大军更凶狠的报复。
李大军的眼珠子转了转,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一指人群中的我,厉声喝道:“是这小子!肯定是他!叔,你得给我做主!这个外乡来的放映员,昨天晚上就鬼鬼祟祟地跟我家婆娘说话,肯定是他挑拨离间,想败坏我的名声!”
“嗡”的一声,我感觉脑袋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所有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到了我的身上。有疑惑,有鄙夷,有看热闹的幸灾乐祸。
我彻底懵了。我怎么也没想到,李大军会反咬我一口。
师傅的脸色也变了,他把我往身后拉了拉,对老支书说:“老支书,你别听他胡说,我们放映员有纪律,绝对不会干这种事。”
“纪律?”李大军冷笑着,步步紧逼,“谁知道你们背地里什么样?一个年轻后生,一个婆娘,黑灯瞎火的在灶房里嘀嘀咕咕,能有好事?我看他就是没安好心!”
这话太毒了。在那个年代的农村,一个女人的名声比什么都重要。李大军这是要把林晚秋往死路上逼,同时也要把我拖下水,让我身败名裂。
我气得浑身发抖,涨红了脸,却一句话也辩解不出来。因为我昨晚,确实和林晚秋单独说过话。我怎么解释?说我提醒她提防丈夫?谁会信?他们只会觉得我是在狡辩,是在掩盖更龌龊的事情。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第3章 半夜猪叫
“你胡说!”
一个清亮而坚定的声音,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嘈杂的人群。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我和李大军。说话的,是林晚秋。
她放下了手里的斧子,往前走了一步,直视着李大军,也直视着所有围观的村民。她的脸上没有了刚才的惊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坚定。
“李大军,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这些年,这个家是谁在撑着?娃的学费,老人的药费,哪一分钱不是我从土里刨出来的?你呢?除了喝酒打牌,你还干过什么?”她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钉子一样,砸在众人心上。
李大军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嘴硬道:“我……我是一家之主,我说了算!”
“一家之主?”林晚秋笑了,笑得有些凄凉,“一家之主就是背着婆娘偷卖家里最后一点家当吗?一家之主就是事情败露了,还要往自己婆娘和无辜的人身上泼脏水吗?”
她转过身,对着老支书,深深地鞠了一躬。
“老支书,各位乡亲,事情是我家的丑事,本不该拿出来说。但是今天,李大军要把脏水泼到这位小陈师傅身上,我不能不开口。”
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朗声说道:“昨天晚上,小陈师傅是来我家灶房续过开水,但他只说了一句话,他说‘大嫂,明早别出门,看好家里的东西’。就这一句话,别的什么都没有!是我自己心里起了疑,半夜没睡,才发现他李大军要伙同外人偷卖家里的猪!”
全场一片哗然。
真相大白了。原来不是什么男女私情,而是一个善良的年轻人,用一种委婉的方式,提醒了一个无助的女人。
李大军彻底傻眼了,他指着林晚秋,你了半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的脸,已经丢尽了。
我的眼睛有些发热。我没想到,林晚秋会在这样的关头,顶着巨大的压力,站出来为我澄清。她本可以沉默,让大家误会下去,这样她就只是一个普通的家庭矛盾受害者。但她没有,她选择了说出真相,这不仅是为我辩解,也是在维护她自己的清白和尊严。
我心里充满了感激,也充满了敬佩。这个看似柔弱的女人,内心深处,竟然蕴藏着如此强大的力量。
老支书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他用拐杖重重地敲了敲地,指着李大军骂道:“李大军!你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自己做错了事,还想冤枉好人?我们村的脸,都让你给丢尽了!”
他又转向我,脸上带着歉意:“小陈师傅,对不住了,是我们村没管好人,让你受委屈了。”
我连忙摆手:“没……没事,老支书,说清楚了就好。”
瘦猴见势不妙,早就偷偷开着拖拉机溜了。李大军在众人的指指点点下,灰溜溜地钻进了屋子,再也没出来。
一场风波,就这么平息了。
人群散去后,林晚秋走到我面前,她的眼睛红红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出口,只是对着我,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慌忙侧身让开,“大嫂,你这是干什么,使不得,使不得!”
她抬起头,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她没有说话,转身快步走回了院子,关上了门。
我站在原地,心里五味杂陈。这件事,算是过去了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李大军今天丢了这么大的人,他绝不会善罢甘休。我为林晚秋接下来的日子,捏了一把汗。
我和师傅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老支书坚持要送我们到村口。
临上车前,老支书拉着我的手,叹了口气:“小陈师傅,你是个好后生。只是……唉,这浑水,你淌得不值当啊。”
我明白他的意思。我笑了笑,说:“老支书,我娘从小就教我,看见不平的事,能搭把手就搭把手。我觉得值。”
卡车发动了,我回头望去,那个小小的村庄在晨雾中渐渐远去。我仿佛又看到了林晚秋站在院门口,手持斧头的样子。那个瘦弱的背影,在我的记忆里,变得无比高大。
我以为这件事就这么结束了,我将继续我的放映生涯,和这个村庄,和林晚秋,再无交集。
可我没想到,半个月后,我会在县城的邮局,收到一封来自这个村庄的信。信封上的字迹,娟秀而生涩。
信是林晚秋写的。信里,她没有多说家里的事,只是用了很多的篇幅,感谢我。她说,我是她这辈子遇到的,第一个在她被欺负的时候,愿意站出来帮她一把的陌生人。
信的最后,她问我,下一场电影,会到哪里放。
第4章 清白最难辩
那封信,我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信纸是那种最便宜的学生练习本纸,上面还有淡淡的横格。她的字写得不算好,有些歪歪扭扭,看得出来,她不常写字。但每一个字,都写得很用力,仿佛把她所有的感激和心事,都嵌进了纸里。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撞了一下,软软的,暖暖的。在这个世界上,被人真诚地感谢,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尤其是在我因为这件事,被队里领导不点名地批评“爱管闲事,不注意群众影响”之后。
师傅也劝我:“小辉,我知道你心眼好。可这世道,人心复杂。你帮了人,人家不一定领情,有时候还会惹一身骚。以后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我嘴上应着,心里却不这么想。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有些事,关乎对错,无关利弊。
我给林晚秋回了信。我告诉她我没受什么影响,让她别放在心上。我还告诉她,要好好生活,保护好自己。最后,我把我们放映队接下来一个月的排片表,抄了一份,夹在了信里。
我不知道她看不看得懂那个排片表,也不知道她会不会来。我只是觉得,我应该这么做。这像是一种责任,一种对她那份勇敢的遥远的回应。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们开着卡车,从一个村庄,到另一个村庄。幕布撑起又落下,胶片转动又停止。我看过了太多的脸,在光影的变幻中,时而欢笑,时而流泪。可我的脑海里,总会时不时地浮现出林晚秋那张清瘦而坚毅的脸。
一个月后,我们到了一个叫“杨家湾”的村子。那是个离她村子有三十多里山路的地方。
那天傍晚,我正在挂幕布,一抬头,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林晚秋。
她站在打麦场边上的一棵大树下,远远地看着我。她换了一件干净的碎花衬衫,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她看起来比上次见面时,气色好了很多,但人更瘦了。她手里提着一个布包,脚上穿着一双纳底的布鞋,鞋边上沾着些黄泥。
三十多里山路,她就这么走过来了。
我的心,猛地一颤。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有惊讶,有感动,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悦。
我放下手里的活,朝她走了过去。
“大嫂,你怎么来了?”我问。
她看到我走过来,有些局促,攥紧了手里的布包,低着头说:“我……我听村里人说,你们今天在这里放电影,就……就过来看看。”
“走这么远的路,累坏了吧?”我看着她鞋上的泥土,心里有些发酸。
她摇摇头,抬起头对我笑了笑:“不累,走惯了。”
她的笑容,还是那么温和,但这一次,里面少了一丝苦涩,多了一点明亮的东西。
我把她领到放映机旁边,给她搬了个小凳子坐下。师傅看见她,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什么,冲我挤了挤眼睛,便走开了。
电影还没开始,场上人还不多。我们就这么坐着,一时谁也没有说话。风吹过,带来田野里泥土和庄稼的清香。
“他……没再为难你吧?”我还是没忍住,开口问了。
她摇了摇头,声音很轻:“他走了。”
“走了?”我有些意外。
“嗯,”她看着远处的田埂,目光有些悠远,“那天之后,他在村里抬不起头来。过了几天,就跟着村里人,去南边的工地上打工去了。一句话也没留下。”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这对她来说,或许是一种解脱吧。
她像是看出了我的心思,转过头,对我笑了笑:“这样挺好。家里清静了。”
我点点头。
她打开手里的布包,从里面拿出十几个热乎乎的煮鸡蛋,还有一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
“小陈师傅,这个你拿着。”她把鸡蛋塞到我手里,“家里没什么好东西,这是我攒下的。你别嫌弃。”
我又想推辞,可看到她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睛,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又打开那个油纸包,里面是两双崭新的布鞋。鞋底纳得密密实实的,针脚匀称,看得出是花了很大功夫的。
“我看你上次穿的鞋,都快磨破了。我……我给你做了两双。不知道合不合脚。”她说着,脸微微有些红了。
我捧着那两双布鞋,感觉沉甸甸的。这已经超出了普通的感谢。我一个大小伙子,怎么能收一个大嫂亲手做的鞋呢?
“大嫂,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我连忙推回去。
“不贵重,”她却很坚持,把鞋又塞回我手里,“就是一点心意。你要是不收,就是看不起我。”
话说到这个份上,我再也无法拒绝。我只好收下,心里却像是打翻了五味瓶。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看电影的人陆续都来了。电影开始了,是《人生》。
我坐在放映机后面,心里却怎么也无法平静。我看着身边安静坐着的林晚秋,她的侧脸在放映机漏出的微光里,轮廓分明。她看得很认真,看到高加林和巧珍分别的时候,我看到她悄悄地抬手,抹了一下眼角。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我和她之间,好像有了一种很微妙的联系。这种联系,超越了同情和感谢,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懂得和共鸣。
电影散场,我坚持要送她回去。她说不用,说她认得路。
我怎么能放心让她一个人走三十多里夜路?我跟师傅打了声招呼,借了一辆自行车,执意要送她。
她拗不过我,只好答应了。
我骑着车,她坐在后座上。月光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一路上,我们都没怎么说话。只有车轮压过土路的声音,和两边的虫鸣。
快到她村口的时候,她突然轻轻地说了一句:“陈辉,谢谢你。”
她第一次,叫了我的名字。
我的心,漏跳了一拍。我停下车,回头看她。月光下,她的眼睛,像两汪清澈的泉水。
“以后,别叫我大嫂了。”她看着我,很认真地说,“我……我已经去镇上,递了离婚的状子了。”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彻底空白了。
第5章 一碗红糖水
在九十年代初的农村,一个女人主动提出离婚,需要多大的勇气,我无法想象。那不仅仅是结束一段婚姻,更是要对抗整个村庄的唾沫星子和世俗偏见。
我看着林晚秋,月光洒在她清瘦的脸庞上,她的眼神里没有悲伤,没有怨恨,只有一种雨过天晴后的平静和释然。我突然明白,那天她拿起斧头,对抗的不仅仅是李大军,更是她过去那段屈辱、压抑的人生。而我,只是恰好在她最需要力量的时候,递给了她一块小小的石头。真正帮她推倒那堵墙的,是她自己。
“你……想好了?”我问,声音有些干涩。
她坚定地点了点头:“想好了。这日子,我过够了。以前是为了娃,现在娃也上初中了,住校了,我也该为自己活一回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她,或者祝贺她。任何语言,在她的这份勇敢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我只能点点头,轻声说:“我支持你。”
三个字,很轻,但也很重。
她笑了,眼睛弯成了月牙:“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我把她送到院门口,她坚持不让我进去。她说,人言可畏,她不想再给我添麻烦。
我把车停在门口,看着她走进那个熟悉又陌生的院子。她的背影,在月光下显得有些孤单,却又无比挺拔。
回去的路上,我骑得飞快,夜风吹在脸上,凉飕飕的,我的心里却是一片火热。林晚秋的决定,像一颗火种,点燃了我对生活的一些新的思考。我一直觉得,自己的工作就是开着车,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重复地放着那些别人的人生故事。可现在我发现,原来我也可以成为别人故事里,一个微不足道但却能带来改变的角色。我手里的放映机,放出的不仅仅是光影,有时候,也可能是一束照亮别人生活的光。
从那以后,我和林晚-秋的通信,变得频繁起来。我们聊各自的生活,聊电影里的故事,聊对未来的期盼。她的信,字迹渐渐变得流畅,话也多了起来。她说她把猪卖了,给孩子交了学费,剩下的钱,她买了几只小鸡,想攒点鸡蛋卖。她说村里人一开始对她指指点点,但她不在乎,把自己的日子过好才是真的。
她的每一封信,都让我看到了一个女人顽强的生命力。她就像一棵被踩在石头下的小草,一旦有了阳光和缝隙,就会拼了命地往上长。
而我,在走南闯北的放映路上,也把她的故事,当成了一种力量。每当我觉得工作枯燥,生活乏味的时候,我就会想起她,想起她拿起斧头的样子,想起她在月光下说“该为自己活一回了”的眼神。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秋天。我们放映队又一次来到了离她村子不远的地方。这一次,我提前写信告诉了她。
那天,她又来了。
她给我带来了一篮子她自己攒的土鸡蛋,还有一碗用搪瓷缸装着的,温热的红糖水。
“天凉了,喝点这个,暖暖身子。”她把缸子塞到我手里,脸上带着浅浅的笑。
我捧着那碗红糖水,热气氤氲了我的眼睛。红糖的甜,一直甜到了我的心里。我知道,这不仅仅是一碗糖水,更是她对我无声的关心和牵挂。
我们依然坐在老地方,说着话。她告诉我,她的离婚判下来了,她净身出户,只要了孩子。李大军一次都没回来过,听说在外面又跟别的女人好上了。
她说这些的时候,语气很平静,就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我看着她,突然有一种冲动,想把她揽进怀里,告诉她,以后,有我。
可我不敢。我只是一个一无所有的放映员,漂泊不定,我能给她什么呢?而她,是一个离了婚,还带着个孩子的女人。我们之间,隔着太多现实的鸿沟。
电影散场后,我照例骑车送她。
路上,我鼓起所有的勇气,问她:“晚秋,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她沉默了一会儿,说:“先把娃供出来。然后,就自己过。”
“一个人,会很辛苦。”
“我不怕辛苦,”她回过头,看着我,“我怕的是没盼头。”
我的心,被她这句话重重地击中了。
是啊,人不怕辛苦,就怕没盼头。而我,能成为她的盼头吗?
车子到了村口,我停了下来。这一次,我没有马上离开。
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晚秋,等我。等我攒够了钱,等我有了能给你一个安稳日子的能力,我就来找你。你……愿意等我吗?”
我说完这句话,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我紧张地看着她,等待着她的审判。
她愣住了,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她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一刻,周围的一切都安静了。只有天上的月亮,和我们两颗紧紧靠近的心。
我以为,我们的未来,就会像这宁静的月夜一样,充满了希望和美好。
可我忘了,生活从来都不是一帆风顺的。一个巨大的危机,正在不远处,等着我们。
第6章 胶片上的日子
那个月夜的约定,成了我接下来日子里全部的动力。我工作得更加卖力,每一次放映,每一次检修机器,我都做得一丝不苟。师傅看在眼里,拍着我的肩膀说:“小辉,你小子,像是变了个人,长大了。”
我笑了笑,没说话。我心里清楚,我得快点长大,快点强大起来,因为有一个人,在等我。
我和晚秋的信,成了我们之间最温暖的纽带。我们分享着彼此生活的点点滴滴。她告诉我,她养的鸡开始下蛋了,她把第一窝鸡蛋都攒了下来,用盐腌了起来,说等我下次去,给我做咸鸡蛋吃。我告诉她,我跟着师傅学会了修理放映机,队里给我涨了工资。
我们的生活,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然而,平静的日子,总会被意外打破。
那是一个冬天的晚上,我们队在一个叫“石桥村”的地方放电影。石桥村是附近几个乡镇里最大的村子,来看电影的人特别多。
电影放到一半,意外发生了。
一个喝得醉醺醺的男人,摇摇晃晃地冲到幕布前,嘴里骂骂咧咧,手里还挥舞着一个酒瓶。
“都别看了!骗人的玩意儿!”他大吼着,一酒瓶就朝放映机砸了过来。
我当时正蹲在机器旁边换胶片,根本来不及躲闪。眼看酒瓶就要砸到我头上,一个身影猛地从旁边扑了过来,把我推到了一边。
是师傅。
酒瓶“哐当”一声,没有砸中我,却重重地砸在了放映机的镜头上。
“我的机器!”师傅心疼地大叫一声。
那个醉汉,正是消失了很久的李大军。
他看到我,眼睛瞬间就红了,像是看到了不共戴天的仇人。“陈辉!你个狗娘养的!就是你,毁了我的家!我今天非弄死你不可!”
他嘶吼着,像一头疯牛一样朝我扑了过来。
场面顿时大乱,女人的尖叫声,孩子的哭声,响成一片。
我被师傅护在身后,看着面目狰狞的李大军,心里没有害怕,只有愤怒。我没想到他会卑劣到这种地步,自己犯了错,却把所有的怨恨都发泄到别人身上。
村里的治保主任和几个年轻人反应过来,赶紧冲上来,七手八脚地把李大军按倒在地。
李大军还在不停地咒骂,骂我,也骂晚秋,言辞污秽不堪。
我气得浑身发抖,攥紧了拳头。我真想冲上去,给他两拳。可我知道,我不能。我如果动了手,就从有理变成了没理。
师傅检查着放映机,脸色铁青。镜头被砸碎了,机器的主轴也好像被震得有些变形。这台机器,是我们的命根子,现在,它“受伤”了。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这不仅仅是一台机器,这是我们放映队的财产,更是我工作的饭碗。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这个当事人,肯定脱不了干系。
那天晚上,电影没能放完。李大军被村里人绑了起来,等天亮送去派出所。我和师傅,守着那台坏了的放映机,一夜没合眼。
“小辉,”师傅抽着烟,叹了口气,“这事儿,麻烦了。”
我低着头,说:“师傅,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师傅拍了拍我的肩膀:“傻小子,说这干啥。这事不赖你。只是……队里那边,怕是不好交代啊。”
我的心,像被一块巨大的石头压着,喘不过气来。我仿佛已经看到了队里领导震怒的脸,看到了自己被开除的场景。如果我没了工作,我还有什么资格去见晚秋,去实现我对她的承诺?
那一刻,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绝望。
天亮了,我和师傅把坏了的机器抬上车,准备回县城。石桥村的村支书带着几个村民,过来给我们送行,脸上全是愧疚。
“陈师傅,小陈师傅,真是对不住。我们一定让李大军赔偿你们的损失。”
我苦笑了一下,没有说话。一台放映机的钱,他李大军赔得起吗?就算赔得起,我的工作,还能保得住吗?
卡车缓缓开出村子,我的心里一片茫然。我不知道,我的未来,会走向何方。
就在这时,我看到路边,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晚秋。
她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了消息,连夜赶了过来。她的眼睛又红又肿,显然是哭过了。她看到我,什么也没说,只是快步走到车边,把一个沉甸甸的布包,塞到了我手里。
“拿着。”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决。
我打开布包,里面,是厚厚的一沓钱。有十块的,有五块的,也有一块两块的,皱皱巴巴,看得出是攒了很久的。
我愣住了。
“这是我卖了鸡蛋,还有……还有跟亲戚借的。你先拿着去修机器,不够,我再想办法。”她看着我,眼睛里全是心疼和坚定。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刷地一下流了下来。
第7章 月光下的约定
我死死地攥着那个布包,钱的棱角硌得我手心生疼。这点钱,对于修理昂贵的放映机来说,或许是杯水车薪,但对我来说,却比千金还要重。这是晚秋的全部家当,是她的血汗,更是她对我毫无保留的信任和支持。
“晚秋,我不能要你的钱。”我哽咽着,想把钱还给她。
“你必须拿着!”她按住我的手,语气里带着一丝恳求,“陈辉,这事是因我而起,我不能让你一个人扛。我们说好的,有难处,一起担。”
“一起担……”我重复着这三个字,眼泪流得更凶了。
师傅在一旁看着,重重地叹了口气,他转过头,发动了卡车。
车子开动了,晚秋的身影在晨光中越来越小,可她那双含着泪却无比坚定的眼睛,却深深地刻在了我的心里。
回到县城,队里的处理结果很快就下来了。和我想象的一样,我被停职了,要等机器修好,并且李大军的赔偿款到位之后,再决定我的去留。师傅因为护我有功,只是挨了顿批评。
那段时间,是我人生中最灰暗的日子。我每天待在队里的宿舍里,哪儿也不去。师傅到处托关系,找零件,想办法修机器。而我,除了等待,什么也做不了。我甚至不敢给晚秋写信,我怕我现在的样子,会让她失望。
一个星期后,师傅带回来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他找到了一个退休的老技师,能修这台机器。坏消息是,修理费加上零件费,需要五百块钱。而李大军那边,派出所把他拘留了十五天,罚了二百块钱,人就放了。剩下的赔偿,他耍无赖,说一分钱没有。
五百块钱,在1991年,对我们这样的工薪阶层来说,是一笔巨款。我把自己的积蓄都拿了出来,还差三百多。
就在我一筹莫展的时候,晚秋又来了。
她一个人,坐了最早一班的客车,找到了县城,找到了我们放映队。她又带来了一笔钱,她说,她把家里那间老屋,卖给了村里一个光棍。
“晚秋,你……”我看着她,心疼得说不出话来。为了我,她连家都不要了。
“家没了,可以再建。”她看着我,目光灼灼,“人要是没了盼头,就什么都没了。陈辉,你就是我的盼头。”
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一把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我闻到她发间淡淡的皂角香味,感受着她在我怀里微微的颤抖。那一刻,我发誓,我这辈子,绝不辜负眼前这个女人。
钱凑够了,机器送去修理。我和晚秋,在县城的小旅馆里,度过了我们一生中最难忘的几天。我们没有去逛街,也没有去下馆子。白天,我就带着她在县城里走一走,晚上,我们就待在房间里,说说话。
我告诉她我的童年,我的梦想。她告诉我她和孩子的故事,她的辛酸和委屈。我们像是两只在黑暗中摸索了很久的刺猬,终于找到了彼此,小心翼翼地收起尖刺,用最柔软的地方,去温暖对方。
机器修好了。队里的领导看在我认错态度良好,又有师傅求情的份上,最终决定让我写一份深刻的检查,官复原职。
当我把这个消息告诉晚秋时,她哭了。那是喜悦的泪水。
我要归队了,她也要回村里去了。孩子还在家等着她。
临走的前一晚,我们坐在旅馆窗前,看着天上的月亮。
“晚秋,”我拉着她的手,那双手因为常年干活,有些粗糙,但在我手心里,却无比温暖,“等我。等我干出个名堂,我就去村里,光明正大地把你接出来。我们结婚,给你和孩子,一个真正的家。”
她没有说话,只是把头,轻轻地靠在了我的肩膀上。窗外的月光,温柔地洒在我们身上,仿佛在为我们这个平凡而又郑重的约定,作一个无声的见证。
送她上车的时候,我把那两双她给我做的布鞋,小心地放在了我的背包里。我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还会很辛苦。但这双鞋,会陪着我,走过千山万水。
生活,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我继续开着车,放着电影,走过一个又一个村庄。只是我的心里,多了一份沉甸甸的牵挂,和一份无比坚定的目标。
一年后,我因为技术过硬,工作踏实,被提拔为放映组的组长。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请了三天假,坐上了去往那个山坳的班车。
车子在熟悉的村口停下。我下了车,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老槐树下,那个熟悉的身影。她穿着一件红色的新衣裳,脸上带着我从未见过的灿烂笑容。
我朝着她,大步走了过去。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我知道,我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那束曾经只照亮幕布的光,最终,也照亮了我们彼此的人生。
来源:小模型数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