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轻于鸿毛》作为麦特影业在《好东西》(2024)大获成功后推出的“姐妹篇”,以同样的双女主设定,承载了市场对女性题材轻喜剧的期待。然而,影片不仅未能延续《好东西》举重若轻式的表达,反而由于要素过多、话题太满,在“轻重”主题辩证关系、公路片元素运用以及文本结构处
作者:武晓旭
《轻于鸿毛》作为麦特影业在《好东西》(2024)大获成功后推出的“姐妹篇”,以同样的双女主设定,承载了市场对女性题材轻喜剧的期待。然而,影片不仅未能延续《好东西》举重若轻式的表达,反而由于要素过多、话题太满,在“轻重”主题辩证关系、公路片元素运用以及文本结构处理这三个相互关联的层面同时出现问题,导致其未能达到预期效果。当“她题材”成为票房灵药,女性互助成为流量密码,这部按照成功模板复刻的作品,却没能让观众畅快地赞叹一声“好东西”。
辩证关系的失衡
《轻于鸿毛》这一片名,向观众暗示了影片在哲学层面上的企图——探讨生命中哪些事物真正重要,哪些应被视为轻于鸿毛。然而,影片在具体叙事中并未充分实现这一承诺,尤其是其将“轻”的表达策略与丈夫去世这一沉重主线相结合,容易被部分观众解读为对男性价值的简单否定,这就窄化并且曲解了标题原本蕴含的深刻哲学意味。相比之下,《好东西》的成功在于它既不刻意消解生活的沉重,也不刻意回避男性的“重量”,而是通过女性日常生活中的微小抵抗和幽默瞬间,展现举重若轻的生活智慧。
《轻于鸿毛》中,男性角色几乎都被刻意工具化,削弱了叙事深度。跳海的钟实只留下了监控画面中决绝的背影和画布上空白的面孔,死后也仅获得女主一句“他就那样,他很脆弱”的轻飘飘的评价。单亲爸爸阿飞则是片中的搞笑担当,身为情感博主、带货主播的他,看似拥有诸多新潮的身份,但实际上,这些身份只是为了给女性角色们提供互动和成长的空间,女儿毛豆才是人物间友谊和关系的黏合和催化剂。男性角色的工具化呈现固然凸显了女性主体身份,但同时也牺牲了探讨性别议题时可能拥有的丰富维度,未能深入展现男性角色自身在当代社会结构中所面临的困境与复杂性,也失去了重要的对话场域,削弱了讨论的深度与广度。
公路类型的失焦
在传统公路片中,“路”不仅是地理概念,更是一个心理空间和叙事引擎,它承载着未知、风险、逃离、自我发现等元素,历来被视为是男性角色的领地。因此,女性驾车上路也有打破规则的意味。然而,本片对公路元素的运用,却在一定程度上模糊了这种潜在的反叛性,没能通过外在的旅途困境来探索和展现女性的性别困境。
首先,影片以轻喜剧为基调,却以此为借口回避了女性可能在生活中遭遇的真实且尖锐的境遇,并未深入探究其背后的社会规训如何影响其行为与心理。李鱼和沈飞鸿带着婆婆回乡,是为确认婆婆身份,解决遗产纠纷,这趟自驾之旅从始至终安全、舒适且目标明确——它更像一项待完成的任务,而非可能引发内心风暴或人格蜕变的生命历程。
其次,公路未能成为她们冲破束缚的空间,永失所爱、丧子之痛、职场剽窃、债务危机等种种危机都跟“路”没有关系,这些故事即使发生在别的地方也能成立。尤其遗憾的是,前妻和现任的人物关系设定本身具有天然的戏剧冲突,原本可以在婆婆的催化下,让二人在路上的互助中夹杂着试探,信任中掺杂着猜忌,生发出更丰富的看点。但从“情敌”到“闺蜜”的转变没能充分利用“在路上”这个空间的优势,使得这趟旅程没能承载女性自我发现与解放的重要主题。
此外,危机的解决方式也显得过于轻巧:债务纠纷以别墅闹剧的方式被轻松化解,婆婆坚持土葬而提前丢弃法律身份的做法,也并未引发真正的伦理或法律危机——两位“法盲”想当然地解决了问题。影片原本应当传达“沉重的课题该用轻松的姿态处理”的人生态度,却在叙事中将人生课题解构为本来就无关紧要的小矛盾,没有展现角色如何轻快地负重前行,反而给人一种“本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错觉。这种处理并不能表现出生命的豁达,反而暴露出叙事上的懒惰。
文本结构的失序
优秀电影的支线段落多服务于主线情节或影片主题,它们像相互咬合的齿轮,推动故事向前发展。然而《轻于鸿毛》的文本段落却是彼此独立的孤岛,导致了段落编排上的失序。
影片在剧作和剪辑层面共同呈现出“有佳句无佳章”的特征,视听语言也未能消除这些割裂感。叙事节奏上,大多段落都没能将情绪链条建立起来,段落功能单一,要么是为抛出金句,要么是为展示矛盾(而非展示并解决矛盾),或仅为完成叙事任务。例如,主角二人与陌生拼桌男争论的戏份,似乎仅仅是为了展示社会议题,并抛出“你没那么重要”的金句,与前后情节、人物成长都毫无关联;而野外情趣小店本可凭借其荒诞气质承载多重议题——除已触及的父子代际冲突外,亦可延伸至对边缘职业的生存困境的探讨,但最终未被充分展开。
在视听语言层面,蒙太奇设计思维与叙事风格总是呈现出内在脱节的状态,其往往呈现为孤立的功能性展示,而非服务于统一的情感或概念表达。例如,影片时而采用商业类型片的快速剪切来呈现李鱼采购、做饭的娴熟利落,时而又转入作者电影式的长镜头与场景留白,如海边拍照、篝夜谈心等段落。
进一步而言,这种内在脱节的状态也致使剪辑和配乐风格无法统一。例如“海滩烧船”一场,原本可以象征与过去的决裂、愤怒的宣泄或仪式性的告别,但其碎片化的剪辑搭配略显跳脱的英文流行摇滚让这一片段蒙上一层美式青春片的气质,而这显然不是本片希望达到的效果。
《轻于鸿毛》表明了,女性电影真正的力量不在于遵循市场公式,追逐易逝的泼天流量,而在于俯身挖掘真实鲜活的女性生命经验。这意味着,不仅需要关注女性自身的困境与成长,也需要以更具现实厚度的情感宇宙替代概念拼贴,建立性别议题的对话性而非对立性,尊重类型规律与作者表达的平衡。当创作者能够以更立体、不回避的笔触勾勒女性与世界的关系,“她题材”才能实现从话题电影到艺术精品的跨越。
来源:光明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