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丨破碎的身体与诗意的救赎

快播影视 内地电影 2025-09-01 03:54 1

摘要:李沧东在电影《诗》中,将老年女性的生存困境、艺术与道德的复杂纠缠,如同一场缓慢流淌的汉江之水,悄然融入诗意的影像之中。影片以主角美子学习写诗的经历为主线,在看似平淡的日常叙事里编织出一张充满张力的意义之网。

By:十一

李沧东在电影《诗》中,将老年女性的生存困境、艺术与道德的复杂纠缠,如同一场缓慢流淌的汉江之水,悄然融入诗意的影像之中。影片以主角美子学习写诗的经历为主线,在看似平淡的日常叙事里编织出一张充满张力的意义之网。

在父权制与年龄歧视交织的社会结构中,老年女性的身体常被贴上“无用”“衰退”“需要被照料”的标签,成为被边缘化、被规训的对象。李沧东在《诗》中并未回避这种身体困境,反而通过大量细腻的镜头语言,将美子的衰老身体直观呈现在观众面前,让身体成为叙事的重要载体。这些身体细节并非简单的自然主义呈现,而是与美子的诗歌创作形成鲜明对比,构建出身体与精神的对抗赛,最终实现老年女性主体性的重构。​

影片开篇不久便出现美子梳头的镜头。清晨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梳妆台上,美子缓慢拿起梳子梳理略显稀疏的头发,几根白发在阳光下格外显眼,梳子划过发丝时偶尔有头发脱落并落在梳妆台上。这一镜头没有任何台词,却通过特写放大头发脱落的细节,将衰老带来的身体变化直接呈现。头发作为女性身体的重要符号,其脱落不仅意味着生理衰老,更暗示女性魅力的流失,以及在以年轻为美的社会审美体系中,老年女性价值的贬值。美子记不住词语时颤抖的笔尖,同样是身体衰退的生动写照。诗歌班课堂上,老师让大家写下观察到的“美”,美子握着笔眉头紧锁,笔尖在纸上轻轻颤抖却迟迟无法落下。镜头聚焦颤抖的笔尖,仿佛能感受到她内心的焦虑与无助,记忆力衰退不仅影响日常生活,更成为追求诗歌梦想的阻碍。当美子弯腰照料外孙时,迟缓的步态、略显佝偻的脊背进一步强化身体的脆弱感。外孙放学回家将书包随手扔在地上,美子需弯腰捡起再缓慢挂在衣架上,这一系列动作的迟缓与吃力,凸显身体机能的下降,也暗示她在家庭中“照料者”的角色定位,这种角色让她的身体进一步沦为服务他人的工具,而非自身主体性的体现。​

李沧东的意图不仅是展现老年女性的身体困境,更重要的是通过诗歌创作,让美子的身体从被规训的客体转变为反抗的主体。在《诗》中,美子的诗歌创作以一种“身体表演”的方式,通过观察世界、记录感受的创作行为,重新定义自己的身体价值,打破社会对老年女性身体的规训。​

美子对自然之美的细致观察,成为连接身体与诗歌的重要纽带。她会在公园停下脚步凝视樱花飘落的瞬间,镜头随之放慢,樱花花瓣在空中缓缓飞舞,美子的目光追随着花瓣,眼神中满是专注与温柔。此时她的身体不再衰老迟缓,而是与自然融为一体,成为感受美的媒介。她还会蹲在路边观察蚂蚁搬家,镜头从美子的面部特写缓缓下移聚焦忙碌的蚂蚁,她蹲下、低头、凝视的身体姿态,展现出孩童般的好奇与纯粹,打破老年女性庄重、沉稳的刻板印象,让身体重新焕发生机。观察过程中,美子的身体不再受限于衰老的生理机能,而是成为捕捉美的工具。她用眼睛发现樱花的柔美、蚂蚁的坚韧,用耳朵聆听风声、鸟鸣,用皮肤感受阳光的温度、微风的轻抚,这些感官体验通过诗歌创作转化为文字,成为身体感受的延伸。​

美子在诗歌班朗读“苹果”诗句的场景,是身体与诗歌完美融合、实现主体性突围的经典时刻。诗歌班分享会上,美子手持诗作轻声朗读关于苹果的诗句。朗读时她的身体姿态发生明显变化,不再是平时步态迟缓、略显佝偻的老人,而是挺直脊背,头部微微上扬,眼神明亮坚定,声音轻柔却充满力量。镜头采用中景,将美子的全身姿态纳入画面,与周围其他学员略显拘谨的姿态形成对比。此时诗歌仿佛赋予美子魔力,让她的身体摆脱衰老束缚,展现出轻盈感与自信感。这种身体姿态的转变,本质是美子主体性的觉醒,她不再将自己视为衰老无用的个体,而是通过诗歌创作重新发现自身价值,感受到存在的意义。​

美子面对警察询问时的身体状态与此形成鲜明对比。当警察就外孙性侵少女致其自杀一事询问美子时,她坐在警察对面,身体僵硬地靠在椅背上,双手紧张地交握在腿上,眼神躲闪不敢与警察对视,说话时声音颤抖甚至出现失语。镜头采用近景,放大美子面部表情与身体细微动作,让观众清晰感受到她的恐惧与无助。这一场景中,美子的身体再次沦为被规训的客体,面对权威询问与外孙的罪恶,她无法为自己辩护,也无法逃避道德谴责,身体的僵硬与失语正是主体性被压制的外在表现。​

通过这两个场景的对比,能清晰看到诗歌创作对美子身体与主体性的重塑作用。在诗歌世界里,美子的身体自由且充满活力,她能通过身体感受美、表达美,从而确立主体性;而在现实的道德困境与权威压制下,她的身体变得僵硬无助,主体性不断消解。这种对比不仅凸显诗歌对老年女性的重要意义,更批判社会对老年女性身体的规训与压迫。李沧东通过这种身体叙事,让观众看到老年女性在困境中寻找自我、反抗边缘化的努力,为老年女性的主体性建构提供新的思考维度。​

《诗》中最引人深思的矛盾,是美子在追求诗歌之美的同时,深陷外孙性侵少女致其自杀的罪恶漩涡。诗歌作为美的象征,与罪恶的现实形成尖锐对立,这种对立并非简单的二元对抗,而是呈现复杂的纠缠状态。诗歌既可能成为美子逃避道德责任的“精神麻醉剂”,也可能成为她实现道德觉醒、寻求自我救赎的途径。美子的诗歌创作在影片中经历了从遮蔽恶到直面恶的转变,这一过程不仅展现美子的道德觉醒,也折射出艺术在罪恶现实中的挣扎与抉择。​

诗歌班“寻找美的瞬间”的教学理念,在影片前期成为美子逃避道德责任的精神屏障。诗歌班老师总是鼓励学员放下生活烦恼去发现身边的美,这种理念本身无错,但在美子面临道德困境的语境下,却成为她回避罪恶现实的借口。当美子得知外孙是性侵少女的凶手之一,且其他四位家长商议用金钱赔偿掩盖真相时,她内心充满矛盾与痛苦,而诗歌班的“寻美”任务让她暂时逃离这种痛苦。樱花盛开的公园里,美子坐在长椅上试图寻找写诗灵感,她凝视樱花飘落的美景,在笔记本上写下关于樱花的诗句。此时镜头采用全景,将樱花盛开的美景与美子专注写诗的身影纳入画面,营造出宁静唯美的氛围。但这种唯美具有欺骗性,美子刻意忽略少女曾在这片樱花树下走过,忽略少女因外孙恶行失去生命的残酷现实。她用樱花的美掩盖罪恶的丑,用诗歌创作逃避道德谴责,此时的诗歌不再是唤醒良知的工具,反而成为精神麻醉,让她在美的幻觉中暂时忘记道德责任。​

美子在超市观察水果、在路边观察花朵时的专注,同样带有逃避现实的意味。超市里,美子站在水果摊前仔细观察苹果的色泽、形状,用手轻轻触摸苹果表皮,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她与苹果。镜头聚焦美子与苹果,周围人群、嘈杂声音都被虚化,营造出与世隔绝的氛围。她试图通过对这些细微之美的观察,将自己从外孙的罪恶、家长们的交易等残酷现实中抽离,让诗歌成为逃避现实的“避风港”。这种对美的刻意追求,本质是对恶的刻意回避,此时艺术与恶形成“共谋”关系,艺术的救赎功能被消解,沦为掩盖恶的工具。​

随着剧情发展,美子的诗歌创作逐渐转变,从对美的单纯追求转向对恶的反思与忏悔,诗歌开始展现救赎的可能。这种转变的关键节点,是美子与受害者母亲的相遇。当美子来到受害者家中,看到受害者母亲默默整理女儿遗物,看到墙上挂着的少女照片时,她内心的道德防线彻底崩溃。受害者母亲没有指责美子,也没有哭泣,只是平静地递给美子一瓶女儿生前喜欢喝的饮料,平静地提及女儿也喜欢写诗。这种平静比任何激烈的指责都更有力量,让美子深刻意识到,自己逃避的不仅是一份道德责任,更是一个年轻生命的逝去,是一个母亲的悲痛。​

从受害者家中出来后,美子的诗歌创作开始融入对罪恶的反思。她坐在江边看着江水缓缓流淌,在笔记本上写下关于江水与少女的诗句。此时镜头不再是唯美的特写,而是采用中景,将美子与宽阔的江面结合,江水的浩瀚与美子的渺小形成对比,凸显她内心的愧疚与不安。她的诗歌不再是对无关痛痒的自然之美的歌颂,而是开始关注人的生命、人的痛苦,直面外孙犯下的罪恶与自己的沉默逃避。这种转变标志着美子道德意识的觉醒,也标志着诗歌从遮蔽恶转向直面恶,艺术的救赎功能逐渐显现。​

影片结尾,美子写给自杀少女的诗将这种救赎推向高潮。诗歌班最后一次分享会上,美子没有亲自朗读这首诗,而是让老师代为朗读。诗中没有华丽辞藻,却充满真挚情感,有对少女生命的惋惜,有对少女梦想的共情,更有对自己沉默逃避的深刻忏悔。当老师朗读这首诗时,镜头缓缓扫过诗歌班学员的脸庞,每个人的表情都变得凝重,美子低着头,泪水从眼角滑落。此时的诗歌不再是个人情感的抒发,而是成为道德忏悔的载体,美子通过诗歌向死去的少女道歉,向自己的良知忏悔,也向整个漠视生命、掩盖罪恶的社会发出质问。这种“迟到的美学救赎”虽无法挽回少女生命,无法弥补已造成的伤害,却让美子实现自我道德的净化,也让观众在诗歌感染下开始反思社会中的罪恶与冷漠。​

李沧东并未给这种救赎一个完美结局,影片结尾未公开的诗歌以“空白”形式收尾,暗示艺术在现实罪恶面前的局限。当美子离开诗歌班后,镜头停留在她放在桌上的笔记本上,笔记本最后一页空白无文字。这种空白并非偶然,它意味着,尽管美子通过诗歌实现道德觉醒与自我忏悔,但艺术无法真正偿还现实的罪恶,无法让死去的少女复活,无法改变社会中存在的不公与冷漠。诗歌的救赎只能停留在精神层面,无法对现实产生实质性改变。这种“空白”同样也反映出李沧东对艺术与恶关系的悲观思考,在强大的现实罪恶面前,艺术的力量有限,它能唤醒良知、实现自我救赎,但却无法彻底消除恶,无法构建完美的道德世界。​

来源:终南影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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