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听见天堂》是由克里斯提诺·波顿执导的剧情片,于2006年10月17日在意大利罗马国际电影节首映。该片根据意大利盲人音效师米可·曼卡西真实故事改编,讲述了一个失明的孩子如何成为世界一流声音剪接师的故事。在视觉文化占据绝对主导地位的时代,我们习惯于通过图像理解世
By:小寒
《听见天堂》是由克里斯提诺·波顿执导的剧情片,于2006年10月17日在意大利罗马国际电影节首映。该片根据意大利盲人音效师米可·曼卡西真实故事改编,讲述了一个失明的孩子如何成为世界一流声音剪接师的故事。在视觉文化占据绝对主导地位的时代,我们习惯于通过图像理解世界,将“看见”等同于“认知”,将视觉经验视为最可靠的知识来源。这种视觉中心主义不仅塑造了我们的认知方式,更深刻地影响着我们对于“完整的人”的理解与定义。《听见天堂》通过盲童米可的成长故事,对这一视觉霸权进行了温柔而有力的挑战。这部电影表面上讲述了一个关于残疾儿童克服困难的故事,深层却是一次对感官等级制度的彻底反思,一次通过听觉叙事重构世界的尝试。
视觉中心主义在西方哲学传统中根深蒂固。从柏拉图的洞穴寓言开始,视觉就被赋予了优先于其他感官的特权地位,被视为通往真理的直接途径。柏拉图将理念世界视为真实世界,而感官世界只是其模糊的影子,在这种框架下,视觉因为能够最直接地“观看”理念世界而获得了特殊地位。亚里士多德提出的“人天生求知”,以及“我们偏爱视觉胜过其他感官”,确立了视觉在认知活动中的优先性。这种视觉霸权在现代社会得到了进一步强化,我们生活在一个被图像淹没的时代。电视、电影、广告、社交媒体,视觉信息无时无刻不在轰炸我们的感官。在这种语境下,《听见天堂》选择以盲童为主角,以声音为叙事核心,本身就构成了一种对视觉霸权的挑战。电影中米可的世界虽然缺乏视觉影像,却并不贫乏;相反,通过声音,他构建了一个同样丰富、甚至更加细腻的世界图景。
米可的失明不是感官的缺失,而是感官的重组,我们跟随米可一起发现,每一种声音都有其纹理与温度:金属的冰冷、布料的柔软、石头的粗糙,这些质感通过声音被传递与感知。声音在米可的世界中不再是视觉的辅助,而是成为了建构世界的基本材料。他通过声音判断空间的大小、物体的远近、人物的情绪甚至天气的变化。这种听觉感知不是对视觉的拙劣模仿,而是一种截然不同的认识世界的方式,它更加注重时间的延续性与变化的细微差别。在视觉感知中,我们习惯于瞬间把握对象的整体;而听觉感知则迫使我们关注过程与变化,关注事物在时间中的展开方式。这种感知方式的差异不仅关乎感官本身,更关乎我们与世界建立关系的方式。视觉创造的是主体与客体之间的距离感,所谓“保持距离的观察”;而听觉则是一种更加沉浸式的体验,声音包围着我们,渗透进我们的身体,创造了一种更加亲密的世界关系。
《听见天堂》对传统教育体系的批判同样深刻。电影中的盲校最初遵循着一种标准化、规范化的教育模式,旨在将盲人儿童“塑造”成能够适应视觉世界的个体。布拉姆老师最初坚持让学生学习编织这种依赖触觉但缺乏创造性的劳动,体现的正是这种规范化教育的逻辑。即它不是为了开发学生的潜能,而是为了将他们纳入预设的社会角色与分工。这种教育模式背后隐藏着一种能力主义歧视,即认为盲人缺乏某种“完整”的感知能力,因而只能从事某些“适合”他们的工作。唐老师则代表了另一种教育哲学,她鼓励米可探索声音的可能性,不是要弥补视觉的缺失,而是要开发听觉的潜能。这种教育不是要让学生适应既有的世界,而是要帮助他们找到自己认识世界和表达自我的方式。这种教育哲学的背后是对差异的尊重而非对缺陷的补偿,是对多元感知方式的认可而非对单一标准的强化。
电影通过声音剧场这一形式,还挑战了关于艺术与媒介的传统观念。在视觉主导的文化中,艺术形式往往以视觉呈现为中心例如绘画、雕塑、电影本身都是视觉艺术。即使戏剧表演,也主要依赖视觉元素而米可和他的同学们创作的声音剧场则纯粹依靠声音来建构场景、叙述故事、表达情感。这种艺术形式迫使听众关闭视觉依赖,全心投入听觉体验之中。在这个过程中,听众不再是被动的观看者,而是需要通过听觉主动建构意义的参与者。这种艺术体验更加内在化与个人化,每个听众基于自己的经验与想象,构建出独一无二的心理图景。电影最后公开演出时,观众们闭着眼睛聆听表演的场景,象征性地颠覆了视觉在艺术接受中的主导地位。
《听见天堂》还通过声音探索了身体与感知的密切关系。现代哲学尤其是现象学传统强调,认识不是发生在纯粹心智中的过程,而是通过身体与世界的互动实现的。梅洛-庞蒂提出了“身体主体”的概念,认为身体不是我们拥有的对象,而是我们存在于世界的方式。电影中米可通过声音感知世界的过程,正是这种身体性认知的生动体现。他不仅用耳朵听,还用整个身体感受声音的振动与共鸣,用手触摸音箱感受音乐的震动,用脸感受阳光的温暖,用皮肤感受空气的流动。这种全方位的身体感知打破了感官之间的界限,创造了一种联觉的体验。米可的认知方式提醒我们,认知从来不是单一感官的活动,而是多感官协同作用的结果,即使某一种感官处于主导地位。这种身体性认知的观点对传统理性主义哲学提出了挑战,后者往往将认知视为纯粹心智的活动,忽视身体的参与。
电影中对“声音”的处理也具有深刻的社会隐喻意义。在视觉文化主导的社会中,那些不依赖视觉感知和表达的人群常常被边缘化,他们的声音难以被听见。电影中的盲人儿童不仅生理上看不见,社会意义上也是“不可见”的群体。他们制作声音剧场的过程,也是一个争取被“听见”的过程,不仅是在物理意义上被听到,更是在社会意义上被认可和重视。这种从“不可见”到“被听见”的转变,象征着边缘群体争取话语权和承认的斗争。电影中有一个强有力的场景:当米可的声音剧场最终获得演出机会,观众们闭上眼睛聆听时,他们不仅在听一个艺术作品,更是在倾听一个通常被忽视的群体的经验和视角。这种倾听需要主动的注意力投入和解释努力,不同于视觉接受的相对被动性。它暗示了一种更加积极和投入的他人理解方式,一种基于倾听而非观看的伦理关系。
电影中最动人的或许是对“天堂”这一概念的重新诠释。天堂不再是某个遥远的、只有死后才能到达的地方,而是存在于我们当下的感知与创造之中。当米可和他的朋友们通过声音创作建构起属于自己的世界时,他们正是在创造人间天堂。这种天堂不是完美无缺的乌托邦,而是一个允许差异、尊重多样性的空间,一个每个人都能以自己的方式感知和表达的空间。《听见天堂》的标题本身就有双重含义既指能够感知到天堂般美好的声音体验,也指通过听觉通往天堂的可能性。这种对天堂的理解具有深刻的解放意义,它不将完美置于遥远的彼岸,而是置于我们通过创造性活动改造当下现实的努力之中。电影最后,米可没有“治愈”他的失明,而是找到了以自己的方式生活和创造的可能性,这种结局拒绝了对残疾的医学模型理解,而采纳了社会模型的理解。
当电影结尾,米可的声音剧场获得成功,观众们闭目倾听时,我们看到的不仅是一场艺术演出的成功,更是一种感知方式的解放与认可。《听见天堂》以其细腻的叙事与深刻的内涵,邀请我们重新思考感知、知识、艺术与人性之间复杂而美妙的关系,在这个视觉过剩的时代,为我们开辟了一条通过听觉重新认识世界的路径。这或许正是电影最为珍贵的礼物——它不仅让我们看见了米可的世界,更让我们听见了那些被忽视的声音,那些可能指引我们通往真正包容与多元的天堂的声音。影片最终告诉我们,天堂不在远方,它就在我们学会用所有感官真正感知世界的那一刻,在我们能够听见他人也听见自己的那一刻,在我们创造允许差异共存的空间的那一刻。这种听觉乌托邦不是虚幻的幻想,而是一种可能的世界建构方式,一种基于多元、包容和创造性的存在方式。
来源:文化那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