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荔钠:电影节是代际之间的扶持与传承,不能中断

快播影视 内地电影 2025-06-26 19:53 4

摘要:这是我第一次真正以采访者的身份,完成一场人物专访。受访者是杨荔钠导演,一位作品极具个人风格、始终关注社会议题和女性处境的创作者。从《春梦》《春潮》到《妈妈》与《小小的我》,她的作品让我感受到创作背后的坚定、敏锐与情感张力。因此在采访前,我准备了很多问题,也在脑

这是我第一次真正以采访者的身份,完成一场人物专访。受访者是杨荔钠导演,一位作品极具个人风格、始终关注社会议题和女性处境的创作者。从《春梦》《春潮》到《妈妈》与《小小的我》,她的作品让我感受到创作背后的坚定、敏锐与情感张力。因此在采访前,我准备了很多问题,也在脑海中预演过无数次提问的场景。

但真正坐到她面前,事情的发展却和我想象得很不一样。因为太紧张,也因为问题“背得太熟”,我在现场几乎是用一种比正常语速快一倍的方式抛出了所有问题。原本希望能进行一场流动的对话,最后却变成了“快问快答”的模式。语速太快、提问太满,我一度担心自己是不是没能给她留下足够的空间。

但杨导始终非常温柔。她并没有因为节奏而仓促作答,而是耐心地回应了我每一个问题,时而缓慢停顿,时而补充自己的思考。她谈及担任主竞赛评委的心态,分享了女性创作者之间的连结,也回溯了自己从年轻时代起就持续思考至今的“死亡”主题;她讲述如何理解“平视”叙事的伦理与难度,也谈到纪录片带来的滋养与创作中始终坚持的社会责任。

这次采访录音转写接近一万字,经过整理之后字数虽有所减少,但信息密度依然很高,是我目前处理过最复杂的一次采访内容。在整理的过程中,我才发现,自己在现场其实错过了很多可以继续深入的细节——有些回应本可以成为一次更长的探讨,但当时的我因为提前“走完了”整套提问流程,没能及时捕捉到那些意外的转折。当回答没有落在我预设的路径上时,我一度以为自己没“挖”出什么,直到回听录音,我才意识到:杨导其实早已给出更好的答案。

虽然这是一篇“快问快答”的成稿,但对我来说,它不仅记录了一次采访,更像是一场学习的过程,也是一次重新理解“提问”与“聆听”的旅程。

摄影:Cherry

电影岛赏:担任上影节主竞赛评委,看片前最大的期待是什么?过程中有什么趣事可以跟我们分享的吗?

杨荔钠:我最期待的,是在电影节闭幕时,我们所选出的作品能对得起电影的尊严与荣光。虽然评审之间在标准上会有差异,但我真的很感谢这些电影的出现。它们至少在某一瞬间,让我们感受到生活的美好、困境与力量。让我特别高兴的是,这次看片过程非常和谐。大家虽然观影口味各不相同,却始终保持平等的对话。我们的翻译老师从2018年就开始参与各届评审团的工作,他说我们这一届是最容易沟通、最理解彼此的一组。我个人也非常尊重我们评审主席朱塞佩·托纳多雷。他是一位真正的大师,但在生活中却特别温和、平易近人。我很珍惜这次与他共事的机会。

电影岛赏:这种身份转换,为您带来了新的观影视角。你觉得它会对您未来的创作产生怎样的影响吗?

杨荔钠:不会有太大变化吧,因为我之前也做过不少次评审,尤其是纪录片评审。我本身就特别依恋纪录片世界的“海洋”与“土壤”,有时候我甚至会主动选择担任纪录片评审。这次对我来说也是一次非常好的学习机会。上海国际电影节的平台非常多元,尤其是主竞赛单元,汇集了来自世界各地不同风格的影片与影像语言。对我来说是一次“充电式”的观影过程。刚好我接下来也要投入新项目,这段经历算是一个很好的开始。

电影岛赏:当前中国电影生态变化显著,您在评审中会尤其关注哪些方面?比如说情感的真诚度,形式的探索性,或者作品的社会关怀。

杨荔钠:这些其实都是我非常看重的元素。比如电影语言的革新、人性的深度与复杂性,以及能否从作品中看到真诚的创作态度。这些构成了我评判的核心标准。

电影岛赏:今年几部竞赛片中有不少都涉及代际亲情和老龄化议题,这是否与您过往的创作产生共鸣?

杨荔钠:我个人特别喜欢《被记住事物的气味》,它完全就是我想做的那种电影。让我想到自己正在筹备的一个关于“安宁疗护”的剧集,讲述的是关于死亡的各种方式。影片中的台词:“你需要抢救吗?”“你需要插管吗?”那种生前预嘱的处理方式和我写的内容高度契合。老龄化议题就像女性议题一样,慢慢地会在这个时代翻滚起来。

电影岛赏:您的作品常被归入“女性导演”或“女性书写”体系,您怎么看这些标签?他们是否会在某种程度上限制了观众的观看或者对作品的理解?

杨荔钠:我不认为这是一种限制,反而更像是一种“被看见”的过程。就像我的“女性三部曲”,这组作品其实是用了将近十年时间完成的。在这个过程中,女性议题也逐渐从相对边缘的位置,走向了更具现实意义的社会讨论。对我而言,这样的表达背后,是女性创作者之间一种像“拧成一股绳”般的连结。这种力量在慢慢发酵,逐渐与观众形成了持续的对话。我们是在一起的——无论是女性电影人还是创作者,都在彼此鼓励、相互支持。从观众的角度来说,我也并不觉得他们抗拒所谓的“女性电影“。像《出走的决心》《好东西》这些影片,这两年都有很好的市场表现。票房本身就说明了:观众是愿意看的,女性电影是值得被看见的。

电影岛赏:当“女性电影”被市场固化为某种题材时,您希望观众以怎样的方式进入这些作品?面对这些固有的期待,您希望打破或者回应的是什么?

杨荔钠:我其实并不太在意外界的定义,我始终坚信自己的创作脉络。我也相信,女性电影创作者的工作成果从来不是某一个单一的切面所能概括的,而是一种多维度、持续性的累积表达。

电影岛赏:那在创作策略上,您怎么看“作者性”与“商业性”的平衡?比如说《小小的我》已经开始具备更明显的工业属性。

杨荔钠:我的早期作品更偏向作者性表达,从《小小的我》开始,我逐渐与工业体系接轨。我始终认为,每部电影都有它独特的样子,也需要在面对观众和市场时找到合适的语境和节奏。我愿意做一些开拓性的尝试。我认为,想成为一位职业导演,就应该具备处理各种题材、各种类型剧本的能力,也要不断训练自己,这也是我对自己的基本要求。至于“女性导演”这个身份,我其实一直都说——做一个女性导演,挺好的。

电影岛赏:您前段时间也带着这部作品《小小的我》在中国台湾做了交流。那次有没有让您印象特别深刻的观众反馈或交流经历?

杨荔钠:我们在台湾其实停留时间不长,映后交流也不算多,但从媒体反馈和现场观众的氛围中,我能感受到大家对这部片子的理解是非常一致的。不管是对题材、春和这个角色,还是对千玺的表演,大家都给出了很高的认可和共鸣。我始终觉得,关于“人的尊严”和“彼此理解”这样的命题,是不需要翻译的。它可以跨越语言和文化的障碍,在世界任何角落都被理解和感受到。

电影岛赏:有观众认为,《小小的我》是部真诚、不贩卖苦难的作品。您如何看待“非功利性”与“真诚”这两个关键词?

杨荔钠:我觉得真诚是创作者最基本的态度。观众买票来看电影,尤其是现实主义题材的作品,他肯定不是来看一场“表演秀”的。当他们走进电影院的那一刻,其实已经把信任提前交付给了我们。所以我们不能成为“失信”的创作者,反而要用翻倍的情感价值去回应这种信任。这也是我们整个团队在创作时最基本的理念。

电影岛赏:此外,这部作品也被认为具有极强的“长尾效应”。对于这些来自现实生活中的反馈,您怎么看它们在社会层面上的意义?

杨荔钠:这些是远远超出我们预期的社会性反馈,我认为,它们其实是电影之外更重要的意义。我一直关注很多五慢综合症患者的社交账号。他们会把春和的剧照和自己的照片并排发出来,比如走路的姿势、外出游玩的动作……他们在这个角色身上看到了自己。会留言说“谢谢千玺演了一部属于我们自己的电影”。你看到那个瞬间,真的非常感动。很多观众还会组团去看这部片子;也有一些人因此开始关注城市中的无障碍通道、公共路障这些设施的完善。我相信,这些微小的变化,正在真实地推动着一些现实的改变。

电影岛赏:现在有越来越多年轻演员开始接演残障或边缘群体的角色。有人认为这是在承担社会责任,也有人担心会形成同质化趋势,您怎么看待这种现象?

杨荔钠:我其实不太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在选择这种角色时有顾虑。那次我在日本和西川美和导演聊天,她说日本很多偶像和明星是绝对不会接《小小的我》这种角色的,怕毁掉形象。听到这点我真的挺震惊的。我觉得千玺就非常难得。他没有给自己设限,愿意去挑战一个这么难的角色,也没有被“明星形象”裹挟。我认为这才是一个好演员应有的素养。

电影岛赏:现在谈到创作命题,很多导演都在强调要“平视”去描绘人物,尤其是像《小小的我》这样的特殊题材。但真正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您在这次创作过程中是如何实践这种视角的?

杨荔钠:我觉得“平视”绝不是一个只写在剧本里、挂在台词上的概念。它首先发生在生活中——在人与人的目光之间。我看你时,能不能把你当成真正平等的个体;你回望我时,我们之间是否真的处在同一水平线上,这才是最根本的。电影本身能解决的问题是有限的。它的意义往往来自前置的积累:创作者做了多少功课、花了多少时间去理解一个群体的真实处境。我们在筹备《小小的我》时,从剧本阶段就进行了大量扎实的调研。我始终认为,现实的意义远远大于电影的意义。如果你在日常生活中已经把他们视作普通人,那在电影中就无需刻意去“表演平视”。我们在剧本讨论的初期就明确了一点:这是一部关于普通人的电影,也必须用普通人的视角,去看待这些“小小的我们”。

电影岛赏:您曾经在采访中说,最看重创作者身上三个气质是“灵性”、“敏锐”和“意志力”。这三者中,您觉得自己最具代表性的是哪一点?此外,是否有一些合作过的演员让您感受到这种特质的共鸣?

杨荔钠:对我来说,这三者都挺重要的。但后来我发现,其实还有一点尤其关键——那就是创作者的社会责任感。如果具备了这些素质,更重要的是思考:你所表达的社会议题,是否能在当下的社会语境中发挥真正的作用与意义。至于演员,我合作的每一位演员,对我来说都是“宝藏”。从《春梦》《春潮》《妈妈》,到《小小的我》,每一位演员都有属于自己的魅力和光芒,和他们一起工作,我有幸福感,也希望未来还能再次合作。包括我在《春梦》里合作过的一位女演员,我至今都非常喜欢她,也希望将来有机会再次邀请她回来演出。

电影岛赏:虽然您现在的重心更多放在剧情片创作上,但纪录片是否仍然在某些时刻激发着您的创作冲动?灵感的来源是否也与纪录片本身或某些影像片段有关?

杨荔钠:当然会。对我来说,纪录片和剧情片就像是两种不同的阅读方式,它们都是我创作的养分。很多时候你会被一部很好的纪录片打动,但那些触动未必能直接“转译”进自己的电影里。创作总是有限制的,现实条件也会影响完成度。这其实挺悖论的。但我觉得纪录片带来的是一种更深层的滋养。哪怕你最后没能直接用上那些素材,它们也会像文字、像书本一样,慢慢沉淀在你体内。当你真正进入创作阶段时,会发现自己是有底气的、有视野的。这种积累就像日常的阅读,虽然不会立刻显现,但终究会在创作中发挥作用。

电影岛赏:那现在如果您有强烈的创作冲动,纪录片依然是您愿意继续投入的方向吗?

杨荔钠:是的,我现在其实正在筹备两个新的纪录片项目。而且是完全回归到“独立纪录片”的状态。我最近刚买了一台新手机,配上更专业的收音设备,打算就我一个人,或者一个非常小的团队去拍。因为我们都知道,纪录片在当下几乎是没有盈利可能性的类型,它的钱真的太难找了,但这恰恰让我回想起我们那一代人——最初连纪录片是什么都不知道,就凭着一股本能和热情,原动力,一点点地摸索出一条独立纪录片之路,开创了一个就属于独立纪录片的时代。

电影岛赏:在您看来,纪录片和剧情片各自承担怎样不同的创作功能,或者他们赋予了你怎样的创作自由?

杨荔钠:这两种形式我都非常喜欢,过去这些年,我的创作也一直在这两者之间来回切换。纪录片相对来说更自由,也更容易实现。而剧情片则需要更多的协作:你要和团队配合,要与观众建立沟通,也会面临一定的市场压力。这要求我必须更严格地训练自己,在每一次创作中不断精进。对我来说,这两种创作路径都很重要,也分别满足了我不同层面的表达欲望。

电影岛赏:刚才我们聊到老龄化议题,近年来像《长夜将尽》这样的华语电影也开始关注“临终的体面”。但其实您在很早以前就开始触及这个命题,甚至可以说从《妈妈》就开始了?

杨荔钠:其实比《妈妈》还要早。90年代我拍过一部纪录片叫《老头》,那是我25岁时的作品。从那时起,“生老病死”就成为我创作中核心的母题之一,也可以说是我生命经验中一个特质。我一直对“死亡”格外敏感。比起“生”,我更关注“死”——因为它是我们一生中最没有答案的命题。无论你活到多少岁,都无法确知死亡会以何种方式到来,也不知道自己会以怎样的状态离开、将去往何方。我始终在追问这些。死亡本身其实充满了矛盾:它令人恐惧,也带着神秘;它意味着终结,同时又打开了无限的想象力。可能正是因为这种不可确定性,它对我反而有一种持续的吸引力,也促使我一次次回到这个主题。未来我也希望能完成一个关于“安宁疗护”的项目,尝试呈现十种不同的死亡方式。把我这些年对生死议题的探索和理解真正“做透”。

电影岛赏:最后想听听您对现在想要投入到纪录片拍摄的年轻人有什么建议?

杨荔钠:我觉得现在的创作条件反倒更成熟了,比如说手机就很好。现在已经足够支持你去拍你想拍的东西。我也一直鼓励年轻人去尝试。就算没有资金,难道你就不创作了吗?就放弃了想表达的东西吗?我不觉得应该这样。现在的设备选择反而更方便了,只要你有创作的头脑、有清晰的主题,其实没有什么真的能拦住你走上纪录片创作这条路。

电影岛赏:如果将视野从纪录片拓展到整个创作领域,比如剧情片,您有没有一些想法或建议,特别是针对刚入行的年轻女性创作者?

杨荔钠:我只能说,现在的年轻人面临的竞争确实更加残酷。再加上当前整体的社会和经济环境并不理想,入行的门槛和通道都显得更加困难。在这样的情况下,尤其是对女性创作者来说,更加考验她们的意志力。我觉得每个人都要尽可能清晰地认清自己的方向。而对于我们这一代人来说,也有责任去拉年轻人一把。就像电影节是影人一代代走出来的平台,这种代际之间的扶持与传承,是不能中断的。电影不是一个人跑完的马拉松,它是一棒一棒接力的过程,我们都应该把这根接力棒继续传下去。

来源:小镇评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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