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村长家喝的晕乎乎的放映员打开了放映机,光束瞬间刺破墨色天幕,空气里浮动的尘埃突然就有了形状——那是《自古英雄出少年》的第一个镜头:熙熙攘攘的江边码头,各种表演杂耍的人蓬头垢面的少年,船上垂下的各种布条被浪掀得摇晃,像村头张大娘晾晒的裹脚布。
1987年夏夜的临淄齐都镇,麦场上的草垛还散发着的新鲜麦秆的甜腥。
在村长家喝的晕乎乎的放映员打开了放映机,光束瞬间刺破墨色天幕,空气里浮动的尘埃突然就有了形状——那是《自古英雄出少年》的第一个镜头:熙熙攘攘的江边码头,各种表演杂耍的人蓬头垢面的少年,船上垂下的各种布条被浪掀得摇晃,像村头张大娘晾晒的裹脚布。
这部电影据说83年就在影院上映了,而且在国内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来到村里放露天电影时已经是四年以后了。不过大家都是第一次看,刺激程度丝毫不啻于去镇上。
那个年代的电影镜头真实。
整个片子里既不用吊威亚也没有假布景。从小演员脸上的表情就清楚的能看出,那四川江边的雪山是真冷,人们驱赶牛群时的烟尘真的是呛人。
当“大丈夫”和小伙伴们用木桶、绳索在客栈设陷阱时,我仿佛闻到了竹篾摩擦的草腥味——跟我们前几天为了捉弄吴大富而准备的圈套一模一样。
影片里让人印象最深刻的是“小媳妇”的蛇拳。
张小燕的招式快得像西古城大集上翻飞的油条,一招“金蛇缠腕”打翻清廷高手时,后排看电影的二民突然喊了句:“这婆娘比咱村的小丽红泼辣多了!”王丽红立即站起来回骂道:“放你娘的臭屁!”
全场哄笑声中,放映机的光束跟着晃了晃,仿佛电影里的紧张剧情也被这乡野的戏谑搅得松动了。
★★★
那时的我不懂什么叫“儿童武侠片”。
更不觉得电影里小孩子们精湛的武艺纯属夸张,只觉得银幕上的少年们像极了打麦场上的我们:总在逃学时往麦秸垛里钻,用弹弓打麻雀却总打中晾衣绳边的搪瓷盆。
当“大丈夫”联合伙伴们用火攻消灭追兵时,我瞬间就闻到了晒干的玉米秸燃烧的焦香——那是秋收后我们在村头烤毛豆的气息。
这电影吴大富看的次数最多。
那年《自古英雄出少年》在邻村循环着放了三天,吴大富一次不拉都搬着小板凳提前去占座。那几天他把攒了半年的碎毛票都换成了葵花籽,就为能在看电影时掏出把来递给王丽红。
王丽红嗑起瓜子来嘴巴飞快,那瓜子皮脆生生破开的声音,一时间让吴大富听得如痴如醉心旷神怡。
王丽红是家里的独女,从小生得虎背熊腰,扎两根麻花辫,干活时总喜欢高高挽起袖口。她爹杀猪时经常吹嘘:“我家闺女剔骨头比狗啃的都干净!”
有次吴大富去她家肉铺借磨刀石,正撞见王丽红拎着菜刀在斩猪头,刀刃崩了贴着吴大富裆下飞过,吓得吴大富当时腿都软了:“这丫头片子啥时候学会了骟蛋?”
★★★
记得有个闷热的夏夜,放映队轮到去梧台镇播放。
吴大富攥着俩从木老头果园刚偷的青桃子,又早早就在场院角落里的麦垛后,为王丽红占座守到了天黑。
当“大丈夫”背着受伤的同伴在雪山狂奔时,他终于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骂声:“吴大富!看你选这么个破地儿,是嫌身上不够痒痒吗?”
转头一看,是王丽红和她娘一起来的,王丽红手里还拎着半截猪肠子,油光顺着胳膊往下淌。
吴大富瞬间觉得麦垛缝隙里吹来的风,比那天从他破裤裆下吹过的都凉。
露天电影的魔力,在于它让江湖与现实在麦茬地上野蛮生长。
当年银幕上的少年英雄们用木桶陷阱困住清廷高手时,现实中的孩子们正用锄头在运粮河挖沟——他们说要引这里的水来浇自留地,结果被挖出的蛤蟆成功吸引了注意力,噼里啪啦在泥水里抓了一下午。
天地会遗孤借牦牛冲散清兵阵型的场景,让我想起村技术队里失控的猪群。那年冬天,技术队的二壮用铁链想套住发情的公猪,结果被追得满村跑,后来全村人出动抓四散的小猪崽子。跟着出来看热闹的我和付爱国还顺手偷吃了隔壁婶子新晒的俩柿饼干。
记得当时吴大富的爹总跟我们几个毛头小子嘟囔:“整天看这些没用的电影,还不如跟我学两招打铁的真功夫!”
可有次他喝酒后吹嘘起自己当年在公社民兵连拼刺刀的“战绩”时,手里比划的姿势倒映着银幕上的雪山崩塌,仿佛自己那些被人遗忘的事迹比漂亮的打铁功夫更让人心潮澎湃。
★★★
重看这部电影时,我在想:为什么80年代的武侠片那么多?而且都是些少年英雄?
或许是因为那个年代的我们,刚从集体主义的襁褓中挣脱,每个人都渴望成为改变世界的英雄而选择的一种宣泄形式吧。
这就像我们初见张小燕凌厉而新奇的蛇拳,一下子就打乱了我们心中一直由少林寺主导的功夫世界。后来吴大富在作文里写道“王丽红同学助人为乐的精神像蛇拳般击碎了我的心”,被语文课代表以满嘴胡说为由罚他擦了一周黑板。
电影里那句“江湖太累,还是回家听媳妇的话踏实”,还让我想起了当年银幕微光的映照下,吴大富那张稚嫩而狡黠的脸。我忽然警觉,那时的吴大富连胡子还都没长呢,咋就知道的那么多?
★★★
我这种跳跃式的回忆,经常让自己的脑子形成一种双重的叙事:当影片中“大丈夫”把火折子扔向清兵时,吴大富他爹正用搪瓷缸子浇到火红的铁片上,升腾的雾气里混着王丽红递来的薄荷糖,在吴大富口袋里又焐成了黏糊糊的糖纸。
这种现实与影像夹缝里的回忆模板,其实虚假的很,就像电影里那场惊心动魄的雪崩,看似磅礴,现实不过是在录影机前吹起的棉絮。
平心而论,那个年代的导演用镜头还是比较讲究的。
当孩子们用火攻消灭追兵时,背景里烧的让人感觉不仅是敌军的营帐,还好像点燃了整个封建王朝的黄昏,让人看的心潮澎湃。
而今天的我,在重新回看所有的故事之后,能记起来的反而是在吴大富笨拙的懵懂里,触摸到了更鲜活的侠义——他和王丽红的故事没有雪山崩塌般的壮烈,却像村口三大爷抽的那个紫铜烟袋,被岁月磨得硬挺发亮。
★★★
吴大富最终也没能追到王丽红。
初中毕业后我们这些乡下的野孩子就各奔西东。吴大富去了县里开了个修车铺,王丽红在老家经营着一个快递站兼小卖部。也不知他们还能不能记起三十年前一起看露天电影的那些夏夜。
真实的英雄主义,或许从来不在银幕上,而在每个普通人面对生活时,那点不肯熄灭的“顽劣”与“天真”。自古英雄出少年,影片里那些手持火折子的天地会遗孤,与在运粮河边野蛮长大的我们一样,都带着些某种形式主义的怀旧浪漫。
过去的时光,如同镜头里“小媳妇”被清廷高手追时翻飞的衣袂,在它出现的那一刻,齐都镇的风又卷着黄土而来,把一个少年的心事吹得七零八落。
来源:三半撩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