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第十五届北京国际电影节“天坛奖”主竞赛单元评委会见面会上，评委会主席姜文导演说，“电影最可怕的是都很像，假装很内行很专业、特别像，不好。所以年轻人进来的话，最好别跟原来的电影像。”这段话引起了很多观众共鸣。笔者和几位朋友近年来观察各个电影节——包括国际A类电

电影的“像”与“不像”

作者简介

左衡

中国电影资料馆研究员

中国电影评论学会理事

在第十五届北京国际电影节“天坛奖”主竞赛单元评委会见面会上，评委会主席姜文导演说，“电影最可怕的是都很像，假装很内行很专业、特别像，不好。所以年轻人进来的话，最好别跟原来的电影像。”这段话引起了很多观众共鸣。笔者和几位朋友近年来观察各个电影节——包括国际A类电影节，相互交流时常有一种情况：说着甲片不知不觉同乙丙丁片混为一谈，说着今年本届恍恍惚惚同去年上届打成一片。这还真挺可怕的。

如果说，定位在娱乐商品的类型制作相像，没太多问题，毕竟大众对此类产品的喜好百余年来非常稳定。以迪士尼、漫威这俩业界绝对大佬为例，在上一轮的风尚和审美口味过时、消费减少到敛财不够之前，它们不会轻易更换模具。玩资本游戏的人往往意识不到，真正好的类型片，一定是在八九分的“像”中有那么一二分的不像，才能摆脱泯然众人的命运，脱颖而出。这就是为什么，法国文艺青年特吕弗在阐发电影“作者论”时，他列举的人名里包括了经典好莱坞时代的多位类型片导演。

希区柯克与特吕弗

“作者论”很快成为千孔一面、平庸甚至劣质类型片的对立面，追求个性表达、崇尚艺术多元，也被众多电影节当作首要原则。不过历史总是和人开玩笑，时至今日，许多定位于艺术片，或者更确切地说瞄准国际化艺术范儿电影节的个人创作，虽然看起来和类型片确乎不像，但在“我一定不像”这事上，它们又很像，以至于有时候，不像和不像撞车。比如，每出一位新的“作者”，必定马上会有人将其与影史大家比附，“此时或某地的某某尼或某某斯基”，类似修辞看得多了，就会怀疑是褒是贬。

自诩艺术家的影人是如此，各个电影节也不免相像起来，以至于有位导演朋友笑言，它们举办地虽不同，但都像低配的戛纳柏林威尼斯了。这几年国际A类电影节，女性题材、女主奇观、女性主义，再加上重口味，几乎是标配了。顺便说一句，特吕弗要是看到2024巴黎奥运会上对自己影片桥段的魔改，不知会写出什么样的影评发在《电影手册》上。

不可否认，从电影史、艺术史维度看，相像是一种常态，并且构成了传承。成龙动作片对巴斯特·基顿默片场景的重现充满敬意也充满新意，邵艺辉的作品被认为延续了上世纪上海文华公司的腔调，姜文本人在《一步之遥》开头一边复刻《教父》名场面一边一本正经地留下自己的书法笔迹。这样的像，谁曰不宜？谁又会忽视作者本人的存在？可见，问题的关键不在于像，而在于只像其形、而不像其神；在于只有像、而没有不像。不像部分的凸显，才意味着真正的且强大的创作主体。

《一步之遥》剧照

随着北影节的结束，五一档到来，不妨延续着对“像”命题的思考来观察一下。笔者判断是，这几部影片的主创都在追求创新，要与以往的自我、已有的样式不像，但遗憾，创新的实验这一次并不成功，而且仍然有像的明显痕迹。

《水饺皇后》是刘伟强导演绝无仅有的大女主之作，但影片的叙述视角仍然是外化的、偏于男性的、香港立场的，换言之，仍然很刘伟强。影片前半部分的香港穷街陋巷仿佛《岁月神偷》，后半部分的商战好似《中国合伙人》。或许，在完成这两类叙事时，香港影人会进入某些共有的记忆与无意识。

《大风杀》是北影节的赢家之一，张琪导演在警匪片、中国西部电影这两个类型方面都锐意创新，辛柏青饰演的角色更是让国产片里的罪犯开始具备某种犯罪心理学的深度。这一点在转化为具体场景时，有诺兰《蝙蝠侠：黑暗骑士》《黑暗骑士崛起》一般的处理。有意思的是，影片基调又跟当年的《西风烈》颇为相像，情绪和形式都给得非常足。它们的问题也有点像，即故事和主题偏弱，高潮部分的力道没能给上去。

《大风杀》剧照

《猎金·游戏》和《人生开门红》的主创更明显地在追求不像。然而，前者剧情零碎，人物关系几乎都是“两两相望“而没有交织，不同演员的表演差别过大，这些弊病都不能解释说是为了反类型反套路，事实上，假如它能对标影史上的经典室内犯罪片，反倒会是高标准。

后者采取喜剧片的定位来做营销，其实剧情的悲剧性大增，在有意超越常规喜剧模式时，批评现实和幻想娱乐两个目标之间就形成割裂。假如它能在正剧和喜剧之间做出明确的取舍，反倒能从自相拉扯中解脱。如前所说，这种追求如果是刻意的而非自然的，岂非另一种着相？

《人生开门红》剧照

“像“已然成为困扰电影业的负资产。它的成因很复杂，表现很狡猾。不过，如果我们把焦点从影片和影片的关系、作者和作者的渊源上挪开，重新回到电影和世界的关系上，问题和答案也就豁然开朗了。归根到底，创作的原动力和原料，仍然要从人类的生活中来，而不是从其他作品、作者那里来。进而，创作的目的，也就不再是像或不像，而是在多大程度上反映出时代的主流、社会的本质、人性的当下。为此，创作者要具备脚力、眼力、脑力、笔力，进而实现自我表达、为时代代言的目标。历史目标的实现，是个体目标达成的前提。

档期之后还有档期，一个周末连着又一个周末。各式各样的噱头终将过去，真正的艺术才能留在沙滩上发光。当观众说，我们想看新电影时，他们其实想说的是，他们想感受一种因电影艺术而理想化了的美。这种美不但令人喜悦、满足，更使人憧憬、向往。

来源：思想与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