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万匹战马的欧战——漫谈电影《战马》中的小细节

摘要：本文原载于《兵器》杂志2012年06月刊，转载时重新进行了二次内容完善及编辑、补充部分插图，以与同好共同分享。个人认为《兵器》是一本专业、客观的军事杂志，推荐持续订阅，丰富自身的军事及政治知识。将所存杂志数字化并进行转载的文章，部分虽年份较久，但一是已经足够为

本文原载于《兵器》杂志2012年06月刊，转载时重新进行了二次内容完善及编辑、补充部分插图，以与同好共同分享。个人认为《兵器》是一本专业、客观的军事杂志，推荐持续订阅，丰富自身的军事及政治知识。将所存杂志数字化并进行转载的文章，部分虽年份较久，但一是已经足够为普通网友提供专业的军事基础知识，二是想让读者以另一种比较独特的视角审视曾经的事物和观点。

电影《战马》最近（当时为2012年）在国内公映，已经有影评人盛赞其为“与《西线无战事》相当的巨制”。大导演斯皮尔伯格在前后拍摄过10部二战题材的电影和系列剧之后，终于将眼光转向了一战。

欧陆战争对于多数国人来说似乎遥不可知，因此本片能为军迷们了解一战提供不少素材。我们不妨放过对剧情的评价，去观察一下影片所反映的大工业化背景以及其中令人眼花缭乱的“新式武器”。

从骑士的坐骑到消耗品

骑兵冲锋一向是古代战争片中最出彩的场景，从《勇敢的心》、《天国王朝》到热兵器时代《最后的武士》。海啸般突袭的骑兵铁流总给人无坚不摧的气势，即使最顽强的步兵阵线也会被冲得七零八落。从远古到到20世纪的几千年间，骑兵主宰着战场。而一战彻底终结了骑兵的辉煌。

影片《天国王朝》剧照

汤姆-克鲁斯主演的影片《最后的武士》剧照。

《战马》描写了英国骑兵打响战争第一枪的前前后后。参战前，尼科尔斯上尉指挥的英国骑兵还身着传统蓝白相间的醒目礼服，对征用来的军马进行训练，一如百年前的滑铁卢之战。1914年夏天战争爆发，德军依照“施里芬计划”进行机动迂回，战场尚未进入僵持局面，骑兵仍然被各国军方看作是最有效的进攻手段。例如俄国就保有36个骑兵师之多。

图示：影片中北萨默塞特义勇军骑兵团身着深蓝色米尔登布制服。这支部队成立于1798年，一战中隶属于第3骑兵师第6骑兵旅。

英国陆军在布尔战争中开始换装更易于融入野战环境的绿色军服

片中，英军指挥部计划发动一次奇袭，以骑兵的突然性对德国第17师的大约600名步兵实施第一击。这是一段视觉效果极佳的马战，两百多匹战马从金黄色的长草丛中冲出，背景里有茂密的丛林和植被，不久以后这里就变成了满目疮痍的烂泥塘。

一战时的英军骑兵。

英国骑兵队身着伪装色的1902式呢料军服，军官左腰配韦伯利转轮手枪的枪套，右胁下挂望远镜皮盒。士官肩挎9盒装1903式子弹带。这种骑兵用子弹带现在已经成为收藏家手中的奇货，而市面上更常见的步兵用子弹袋只有5个弹盒。战马的马具细节也完备而准确，马鞍左侧配骑兵刀，右侧挂有步枪的鞍套和军毯。大量的皮革制品，无不体现了一个资源丰富的工业化帝国的实力。

德军步枪兵在精锐骑兵铁蹄下不堪一击，但藏在林中的死神——几十挺新式马克沁MG-08机枪组成的阵地阻止了英军。只消给这些机器不停地装填帆布弹链，就足以击溃英国骑兵的任何企图。

英国骑兵部队以密集队形冲过开阔地，但面对德军的马克沁机枪扫射时简直就是被屠杀（本图及下图）。

“你以为你是谁？”德国军官与英国战俘这样的对话，似乎预示着新形态的工业化战争工具正要取代传统的骑兵。毕竟这还是战争初期，西方的工业化社会尚未完全动员起来，随着机枪、火炮、铁丝网等武器大批量上阵，骑兵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事实上，英国人在1914年最先意识到传统骑兵战术的过时，并最早研制了坦克。但战马并没有迅速退出战场。事实上，在以后4年的大战期间，各国陆续投入的战马有600万～1000万匹。除了侦察，大量的马匹前往机动车无法行动的战场，在足以淹没马腹的泥浆中拖炮、牵引救护车和军需车辆。特别是中型马，它们在拖炮等耐力性工作上比乔伊（片中的主角）这样的高头大马更合适。

一战时由4匹马牵引的机枪拖车

战马是战略资源。英国从澳洲、北美和阿根廷大批进口战马，还把民间的儿马都征用了。美国征用了100万匹战马。德国则采用另外的策略，除了建立国营的种马场，民间散养的马匹都被编入预备役，使德军中人与马的比例提高到了3比1。战争爆发时，德国有71.5万匹战马，奥匈帝国则有60万匹。战争爆发后，德国就只能通过缴获得到战马。在法国战场上，德军共有37万匹缴获的战马在服役。

德国还有计划地掠夺比利时的马匹，造成比利时缺少马匹拉煤车，连续几年的冬天都缺少取暖的燃煤。马的食量巨大，如果按体重折合，它的饭量相当于人类的10倍，这也使得草料和燕麦成为战略物资。为了保护这些战略资源，各国军队为战马研制了防毒面具，建立战地兽医站。士兵们和这些不会说话的“战友”建立了深厚感情，甚至还曾为战死的战马立碑。

一战，澳大利亚骑兵。

一战战场上，被用作移动的战壕的战马。

随着战争的全面展开，炮火，毒气和疾病给战马带来很大损失。凡尔登一役就有7000匹战马战死。整个大战期间，英国损失48万匹战马，阵亡88万军人。美国虽然幅员辽阔，有大量草原适于养马，但战争后期的马匹也很难补充。例如潘兴将军在阿拉贡森林作战后期，由于战马的缺口达10万匹，只好请法国的福熙将军支援2.5万匹战马。

法国人也因为缺少马匹也导致炮兵部队行动困难。美国投入欧洲的战马中，最后只有200匹在战后返回北美，其它的不是死在前线就是在战后被屠宰。协约国还对德、奥实施马匹禁运，这也成为德奥战败的一大重要原因。

一战结束时，战士们在空地上排成马头的形状，向战争中死去的800万马、驴和骡子致敬。

能毁掉一切的现代战争

“战争会毁掉一切。”德国炮兵连长一语道出了这场大工业化战争的事实。德军隆隆的机车车轮碾过马具，预示着战马阴暗的未来。无论富有灵性的良驹宝马，还是煤气灯、石桥、风车点缀的古镇，在现代战争机器面前中都无法幸免。

片中在表现战马乔伊被德军俘获的这段经历时，陆续展现了德军的各式装备。身背蔡司望远镜的德军步兵军官和传令兵用摩托作为坐骑取代了战马。这是一款有百年历史的英国造“胜利”牌摩托车，在欧洲颇有名气。它作为一战英军主要的摩托型号，也有不少被德军俘获后再次利用。其最显著的特征是狭长的油箱和类似28大杠自行车的车架，连刹车也和自行车类似。

德国军官驾驶摩托车在战地行动，他显然感受到摩托化战争的优势。

“胜利”摩托有一台非常可靠的2.6千瓦四冲程汽油机，排挡手柄安装在油箱右侧。第一次看到这种老式摩托实物的读者或许会惊诧于车上众多的手柄和连杆，也许还要感慨英国设计师缺乏艺术细胞。但这种丑陋而可靠的设计经受了一战的泥泞、灰尘和缺乏保养的战地环境考验，使马匹失去了过去的荣耀。

《战马》中那名14岁的普鲁士逃兵曾说“等机器坏了，他们还会用战马，那时候我们就可以团聚了”，但这注定只能成为少年无法实现的夙愿。两名少年被处决时，连行刑官都不忍地背过头去。

《战马》还出现了BerlietCBA卡车，德军用缴获这种法国卡车来运兵。Berliet卡车以其古怪的帆布车篷为最显著的标志，有一台排量3升左右的四缸发动机，最大速度30千米/小时。Berliet是一战中法军军用卡车的承包商，高峰时期每天为英法军队生产40辆卡车。在凡尔登战役中，以Berliet卡车为主的3900辆各型车辆曾经运输25000名法军到前线，是历史上最早的摩托化行动之一，其机动能力也是以往徒步行军和骑兵等手段远远无法企及的。Berliet卡车品牌目前属于法国雷诺汽车旗下。

影片中德军使用法国Berliet CBA卡车的情节有史实依据，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是德国卡车产能不足。

在影片播放到大约一半的时候，德军阵地战的主角——克虏伯M-10/16型210毫米榴弹炮终于出场。克虏伯M-10/16型有着短粗的身管和夸张的大型护盾，为了使火炮通过泥地时不致于陷下去无法自拔，还要在炮轮上附加橡木“履带”，配上德军灰绿色的雨点迷彩，更使得它浑身上下充斥着一种大工业时代的气质。此炮装备数量大，在炮战中上镜频率高。很多描述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文献配图就采用这种重型榴弹炮，影片《红男爵》中也曾有过若干M-10/16型出场。

德军六马托拽210毫米榴弹炮进入阵地

实际上整门炮在不分解情况下更适合用牵引车牵引

克虏伯M-10/16和当时的很多榴弹炮一样采用新式的液压缓冲机构。其发射的高爆榴弹重达113千克，能炸出直径18米、深度超过2个游泳池的巨大弹坑。经验丰富的炮手用3发炮弹就能把一个永备水泥工事打得稀烂。因此，欧洲战场上会出现月球环形山般的场景。克虏伯M-10/16因其惊人的破坏力成为攻城和阵地战的利器。

由于其战斗全重高达6吨，在炮兵野战机动时需要拆为两大部分，以6～12头驮马牵引，在战马不够的时候甚至要征用牛来拖炮。而它的射速也只有2发/分，装填1发炮弹需要5名炮手全力配合才能完成。但和弹丸重达1吨，发射准备时间长达5小时的“大伯莎”巨炮相比，M-10/16还是显得“轻便灵活”。

德军克虏伯M-10/16型210毫米榴弹炮在山顶的发射阵地，地面堆积着发射药包和包装筒。

克虏伯M-10/16在凡尔登、索姆河战场发挥了重要作用，在比利时列日要塞围攻战中也被用来给“大伯莎”铺路，德军一个师常常能得到8个连、约30多门M-10/16的火力支援。准备时间过长的“大伯莎”却因为经常遭到法军炮火压制很快被弃用。整个一战期间，德国装备了70个连的各型210毫米重型榴弹炮，共发射七百多万发炮弹，倾泻了接近70万吨的钢铁。

稍纵即逝的精美细节

在210毫米克虏伯大炮和芥子气的蹂躏中，在泥泞和老鼠横行的堑壕中，英国远征军迎来了1918年。战马乔伊的主人阿尔伯特也成为英军一员，投入索姆河的血战。堑壕战是一战题材电影之重头，也是导演功力高下的试金石。本片描写的索姆河之战拿捏得当。进攻前一刻，英军军官面色铁青地指定一名士兵蹲守战壕督战：务必射杀任何后退者！布置妥当，军官旋即上刺刀，率先跨出战壕发起死亡冲锋，体现出那份孤傲刻板的荣誉感。而那名督战的士兵，却不忍对逃回的同袍开枪，只好舍命跳出壕做无谓的增援。

图示：影片中男主角阿尔伯特和战友领到帆布子弹带和两枚“米尔斯”卵形手榴弹，身后的战友正用潜望镜（红圈处）观察敌情。

英军进攻前，军士先给士兵分发弹药。片中能看到两种弹药。一种为木箱铁盒包装的廉价帆布子弹带，5个小袋可以装10个弹夹共50发英式0.303英寸（7.7毫米）步枪子弹。英式李·恩菲尔德步枪（SMLE）以前不为国内观众熟知，近几年在《我的团长我的团》、《让子弹飞》中多次亮相，才让这种一分钟能发射30发子弹的速射快枪重见天日。

《战马》描写的一战战场上，进攻德军时常被“机枪般的密集弹雨”击退，其实对面不过是一队英军在用SMLE放排枪而已。英国为SMLE专门设计的这种一次性帆布子弹带实用方便，一直到1962年中印战争中还被印军所采用。

图示：李-恩菲尔德步枪，口径7.7毫米，弹匣可容纳十发子弹，经过训练，老兵一分钟可以打出30发子弹，为当时射速最快的栓动步枪。

另一种为堑壕战时期定型的“米尔斯”无柄卵形手榴弹，和德军的M-24长柄手榴弹同样为一战最常见的单兵近战武器。英国在整个一战期间生产了超过3000万枚“米尔斯”手雷。这种防御型手榴弹杀伤力较大，但投掷距离却只有20米左右。所以片中英军士兵炸毁德军机枪阵地时，投出手雷后需要立刻隐蔽，以免被弹片打伤。

投掷“米尔斯”卵形手榴弹动作示意图

英军的韦伯利转轮手枪在堑壕战中的口碑很高，它在泥泞和恶劣气候下工作可靠。英军后来学习德国的鲁格手枪，给这种手枪装上了枪托。英军还用了美国设计的刘易斯机枪，虽然其单挺采购成本达165英镑，远超过英国维克斯重机枪，但美英步兵都喜欢这种机动灵活的武器——它要比当时德军的MG08/15轻一半。

韦伯利左轮手枪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成为了英国军队以及殖民地军队的制式手枪。

《战马》中还有一辆Mk.IV型坦克。坦克两侧各装2门6磅炮（57毫米）、2挺刘易斯机枪，其过顶履带是最显著的特征。MK.IV也是英军一战的主力坦克，曾经在康布雷地区组织过460辆坦克的集中突击。史上第一次坦克对战就发生在Mk.IV型和德国A7V坦克之间。

片中这辆可以开动的马克MK.IV型坦克，由本片的特效公司按照英国伯明顿坦克博物馆保存的一辆MK.IV型实物原样复制，从外观到内部布局完全相同。《战马》公映之后，这辆MK.IV道具转交给了英国坦克博物馆，并将在2012年6月底伦敦夏季奥运会前夕的坦克嘉年华上表演。

影片中Mk.IV型坦克道具几乎可以乱真，这辆道具车后转交给了英国坦克博物馆。

战争形势的改变也使步兵武器发生了巨大变化。堑壕战需要更多近战武器，手榴弹，钢盔和护甲这些早在1840年前后就出现过的技术复活了。堑壕战中士兵的头部最容暴露在横飞的空爆炮弹和子弹中，头部中弹也成为重要的死伤因素。

法军最先借鉴消防员头盔研制出“阿德里安”式钢盔，1914年就换装了300万顶。英国工业体系备战不足，弹药生产都成问题，所以不得不简化钢盔的设计，采用一次冲压成型的浅盆状“汤米”盔，主要侧重防护空爆炮弹，并制作出宽边用以保护士兵的头部和肩部。《战马》中英式头盔罩上还缀有部队徽章。

战壕中英军军官头戴“汤米”盔、身着防弹衣，腰挎韦伯利转轮手枪。

《战马》对一战德军士兵的装备描写相当精准，可惜的是许多罕见的细节在影片中只能一晃而过。例如，德国军官杀马一幕中，他那支并不起眼的炮兵型长管“鲁格”手枪是不折不扣的珍品，把手枪从枪托上摘下来的动作也刻画到位。存世的炮兵型“鲁格”手枪已经非常罕见，而带有枪托的炮兵“鲁格”能出现在银幕上，大概也只有斯皮尔伯格团队这样的考据水平才能做到。

影片中德国军官杀马时手握一把带枪托的炮兵型“鲁格”手枪。

再如，《战马》中战争初期德军已经开始采用“狗牌”式样的身份牌，但仍然沿用威廉四世的普鲁士尖刺盔。片中少年贡特兄弟所戴的这种皮质盔还附加了伪装色的盔罩，盔罩上同样缝有所在步兵团的番号。这种外形优美的老式盔很快就被证明不适于堑壕战，几乎没有防护效果，制造成本也较高，因此很快退役。现在，这种普鲁士尖刺盔已经成为收藏珍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