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而在大男主逆袭的精彩主线剧情之外，还有许多深入人心的角色：初出茅庐的申小豹、每天只争一口饭吃的土拨鼠、分分钟被打回原形的石矶娘娘，甚至是不费吹灰之力就被灭掉的陈塘关百姓和镜头匆匆略过的千千万万的妖族海怪等等。

中国影史票房冠军《哪吒之魔童闹海》在本次春节档横空出世，哪吒一跃成为新晋“百亿影帝”。

▲图片来自网络

他用一出生就带有原罪的身份来对抗看似颠扑不破的宿命，实在令人热血沸腾。

而在大男主逆袭的精彩主线剧情之外，还有许多深入人心的角色：初出茅庐的申小豹、每天只争一口饭吃的土拨鼠、分分钟被打回原形的石矶娘娘，甚至是不费吹灰之力就被灭掉的陈塘关百姓和镜头匆匆略过的千千万万的妖族海怪等等。

不同身份，不同经历的我们，能在不同的角色里，代入情绪，引起应和，产生反思。

很多人看完电影，都心有戚戚。于是“欠申公豹一个道歉”一度成为网络热门话题。

起初，申公豹互换了灵珠和魔丸，初始人设并不作好。妖族出身也让大家对他的印象打了折扣，再加上他自带“进狱系”面相，是我们脑海里约定俗成的“反派”形象。

他的那句内心独白：“人心中的成见是一座大山”，在天神反转，真相大白之后，便显得更加耐人寻味了。

整个观影过程中，一幅宋画不停浮现在我眼前，使我不断猜想饺子导演的灵感出处。现在，我们就一起来看一看这幅画，说不定大家也能从中找到同样的共鸣。

▲南宋 搜山图 佚名 故宫博物院藏（以上为搜山图截图）

初看《搜山图》，大部分人可能会被画中扑面而来的信息量迅速笼罩。画里有女人、有精怪、有飞禽、有走兽，纷纷攘攘，角色众多。无论是从左向右看，还是从右向左看，都令人眼花缭乱。

种种角色还没整合过来，层出叠现的打斗场景，又逐一闯入眼帘。

但即使你一时无法弄明白这幅画讲的是什么，也一定注意到了在每一个充满巨大矛盾张力的对抗情节里，强者与弱者对比鲜明。

仔细瞧，画中被恐惧裹挟的倒霉家伙们，或挨打、或逃遁、或防御、或藏匿。他们有一个共同特征：一律是动物面孔，有些还穿着人类的衣衫，甚至拥有人类的表情。

而画中右侧一组外形醒目的女子，正被呵斥着、推搡着向前。只见她们一个个泪眼愁眉，流露出近乎崩溃的神情。

本以为她们是这山里的压寨夫人，却因画中几处特写，暴露了身份：画面左侧一名女子被一只双目赤红的雄鹰猛烈地扑倒，一条毛茸茸的尾巴竟从滑落的衣裙中探了出来。

紧随其右的一名女子胸膛被飞来的箭矢射中，血流如注。顷刻间，整个身体如承载了过多货物的小舟，仰面倒地。不知道她是还没顾得上幻化手足，还是因重伤现出了原形。

总之，她们并不是人，而是这山中的兽妖，和画里其他穿着衣服的，奔跑着的，未幻化人形的蛇、虎、猿猴、山羊、兔子、狐狸、熊、蜥蜴、猪、獐等身份一样。

当我们的目光循着画继续游移，会发现这里不仅有兽妖，还有一个战斗力很弱的“树精”，被一股不可抵抗的力量强行拖拽，他那奋力张开的枯树枝恍如垂死的骸骨在挣扎求生。

▲树精

排除掉这些狼狈的精怪们，画中还有这样一类形象：他们手持各色利器，青脸獠牙，面目狰狞，仿佛是从阴曹地府里冒出来的鬼怪，有着毁灭性的旺盛精力，比山里的妖更像妖，令人望而生畏。

他们像一群凶残的饿狼般，从四面八方呼啸而来，展开猎杀行动。

那么，他们究竟是谁，又为何聚集在此，摧毁精怪们平静的生活呢？

带着这个问题，展卷再看，画的最右边有一个瑟缩在树洞中的蛇妖，眼神惊惧地望向画外，似乎是在提醒我们，后面还有更多精彩剧情……

可惜，这幅画是残卷，内容不完整。

想要拨开云雾，找到答案，我们还需切入到时间长河中的另一幅同名画作。

▲明代 佚名 搜山图 波士顿美术馆藏（以上为画作截图）

有了上一幅宋画作为基础，眼下这幅明代《搜山图》就很容易理解了。其左半部分描述的故事情节和上幅长卷几乎是相同的。

仅仅是一些角色有所改动，比如：原先的树精被替换为了狐妖，猿猴的戏份也有所变化，但可以看出两幅画完全出自同一个“剧本”。

只不过时代变了，画师换了，就像经典剧集再次翻拍，导演不同，审美品位、细节编排、拍摄手法也不可能一模一样。

待我们的视线跨过陆地上“恶魔”粉碎“动物家园”的一系列叙事后，镜头一转，来到了一片海域，也就无缝衔接上了前一幅《搜山图》中缺失的情节。

随着海妖们接连战败，整个海域好似刚被无声的海啸席卷过一样。

看到这一幕，大家有没有觉得眼熟？这些海妖像不像《哪吒2》电影里那群苦命的虾兵蟹将？而旁边这条被围攻的蛟龙，气场强大，看上去武力值爆棚，任凭对手连环上阵，仍不屈不挠，属实不好对付，所以对方试图合力用锁链将其擒住。

没准儿这就是海里的龙王。

就在蛟龙后方，一支“恶魔”军团赫然出现，高扬的旌旗周围，似有重重阴郁之气环绕。从他们身上豪华的盔甲来看，应该是级别较高的将领，而前方冲锋陷阵，穿着简陋的不过是一群低阶小兵。

当然，他们也不是部队的最高首脑。

于军团后方坐镇的这位，才是此次行动的大BOSS：天庭战神，二郎神。

倘若你能想起来，在两个版本的《搜山图》中，各有一条不属于兽妖战队的白色短毛细犬，始终是搜捕大队里的“急先锋”。

小tips：早期二郎神的形象并非三只眼，二郎神三只眼的形象在清中期形成。

前后这么一联系，就能猜出它就是传说中的“白犬神嗷”，二郎神的标配——“哮天犬”。

如此一来，这群高级将领便成了画卷中一条清晰的界线：在他们面前是一场场触目惊心的战争，在他们背后则是一阵阵来自天庭的威慑。

此刻，二郎神正坐在几个“小鬼”用身体临时垒起的“座椅”上，浑身散发着一股上位者的凌厉。他神色严峻，用穿透力堪比弩箭的目光，密切关注战事。他手中的“斩魔剑”寒光湛湛，仿佛在同它的主人一起虎视眈眈地等待收网。

二郎神身旁站着一位面庞清秀，手持金弓的童子，不禁令人联想到电影里无量仙尊身旁俊俏的弓箭手，鹿童。不过，画中这位童子的弓，不是用来射箭的，而是一种发射银弹的弹弓。

虽然搜山行动胜券在握，二郎神还是带足了人手和法器。他身后下属们手捧的各式法器，想必见证过二郎神职业生涯里的诸多辉煌时刻。

现在，真相水落石出。

谁敢相信，那些张牙舞爪，怒目圆睁追着山林精怪们满山乱窜的入侵者非但不是什么“恶魔鬼怪”，反而是二郎神“搜山”项目组的“天兵天将”！

他们来这里的目的只有一个：收妖！

问题是，这些妖究竟犯了什么错误？或者说冒犯了谁？要受到如此严厉的制裁？就像电影里的“土拨鼠”“石矶娘娘”“申正道和他的学生们”一样，莫名其妙就成了审判席上罪不可赦的妖。

要追溯二郎神带天兵天将搜山的原因，要从宋代民间一个流行的传说说起。说来也巧，这传说还真跟哪吒脱不开干系。

话说，彼时哪吒被封为降魔大元帅，震慑玉结连环寨。一天，二郎神途经此地，与哪吒相见。既是好友又是同事，相聚难免要一起喝上几杯。酒酣耳热之后，两人打起了赌，要比试射箭。糟糕的是，二郎神一不小心将镇压妖魔的“锁魔镜”射破。

眼睁睁地看着两洞大妖：九首牛魔王和金睛百眼鬼都逃了出来。

酒醒后，二郎神知道自己酿下大错，只得奉命与哪吒一起下界追妖。

这个传说后来发展到元代，衍生为著名的元杂剧《二郎神醉射锁魔镜》。而最早画搜山题材的画家是宋初的高益。北宋刘道醇在《圣朝名画评》卷中记载：高益因《鬼神搜山图》，得到神宗赏识，被人才引进至宫廷做画院待诏。

可惜这幅画早已消失不见，文献中也没有任何关于画的具体内容的记载。因此，难以判断最早的《鬼神搜山图》和后来的《搜山图》有怎样的关联。

但无论是宋代传说还是元杂剧，明明都是记录和歌颂二郎神等天兵天将“扫黑除恶”的英雄场面。可即使是再迟钝的观察者，也能看得出来《搜山图》里的天神被刻画得杀气腾腾，冷酷无比。

他们不再是拯救的神，而是惩罚的神！

山林精怪，或者说是天神眼中的那些“潜在的恐怖分子”反倒楚楚可怜，更像是被压迫、被肆意搜捕的无辜者，是受到观者同情的一方，荒诞而又颇具讽刺意味。

发生这一幕，或许不是因为“他们做了什么”，而是因为“他们是什么”。

这便是画者竭力传递的信息。

其实以《搜山图》为主题的存世作品少说也有七、八件。尽管版本不同，创作年代不同，尤其是到了明代之后，主神有时候也用“关羽”代替。

但画者笔下的“妖”都不再是“替天行道”故事里需要被迫谢幕的配角。他们栩栩如生，呼之欲出，每一个局部都配拥有公共舞台上的聚光灯，他们和天神一起构成了一部又一部群像作品。

▲ 明 郑重 搜山图 局部 大都会博物馆藏

而一部伟大的绘画作品和电影一样，背后往往是许许多多现实生活的切面。

我们看南宋版的《搜山图》，画中天兵天将穿着的服饰明显带有北方少数民族服饰特征，但妖身上的人类服饰却是汉袍。

▲契丹人装束

这些不寻常的巧合，难道不是画者有意为之吗？

结合这幅画的创作年代，那场面会不会是在诉说北宋末年“靖康之变”时，中原大地的子民们惊恐地谛听金人的马蹄敲响大地……

那明代卷呢？也是对现实的隐喻吗？

小妖们无法和神明公平地讨价还价，正如官兵依仗统治者的权势，耀武扬威，欺压百姓。

不过，真相往往是复杂而多面的。不管《搜神图》是否承载了曾经发生过的具体事件，至少都直接展现了战争、剥削、压榨下民众水深火热的生活。

▲传 明 李在 搜山图 局部 美国弗利尔美术馆藏

《搜山图》作为一个虚构世界，已然超越了画者的纯个人表达，无论是揭露了时代需要直面的本质命题，还是提炼了一代人的共同情感，大到国家情怀，小到一己思幽，它都站在了一种更接近群众共鸣的场域中，让我们在其中，或看见众生，或看见自己。

而一件作品的经典并不定格于它被完成的那一刻，随着时代的流转，它们像万花筒一样，常看常新，换个角度就能折射出不一样的解读。即使到了我们今天的时代，我们仍然可以以今天的视角去理解它，认识它。画中类似的事件、角色、情绪、命运依然日复一日地在世界上的每个角落上演。

没有人规定文学、电影、画作只允许有一种观看角度，那么你心中的《搜山图》在说什么呢？

参考资料：

1. 宋·刘道醇，《 圣朝名画评·五代名画补遗》，太原：山西教育出版社，2017

2. 孙华东，《 中“猴足妇女”形象探源》，学术论丛，2024.1

3. 吕颖，《故宫博物院藏本研究》，南京艺术学院，2023.5

4. 沈可，《世情与隐衷：北京故宫博物院藏新探》,四川美术学院，2023

5. 田玉彬，《中国画好好看，湖南教育出版社，2020

文字：小曼小曼

河南博物院藏品管理部书画库保管员，西安美术学院美术史论系 艺术考古专业硕士研究生，不爱写论文，只想讲故事。

插画：大鹏大鹏

一个平平无奇的插画师

来源：河南博物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