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987年,苏联电影《第一骑兵军》在中国电影院放映,如今,很少有人记住有这部电影,但另一部反映同一支队伍的巴别尔小说《骑兵军》(也有译成《红色骑兵军》)却在中国的图书界,占有名头甚响的巅峰地位,关于这个小说的译本,据笔者粗略估计,不少于五种。
《第一骑兵军》中的巴别尔为原型的角色
1987年,苏联电影《第一骑兵军》在中国电影院放映,如今,很少有人记住有这部电影,但另一部反映同一支队伍的巴别尔小说《骑兵军》(也有译成《红色骑兵军》)却在中国的图书界,占有名头甚响的巅峰地位,关于这个小说的译本,据笔者粗略估计,不少于五种。
那么,电影《第一骑兵军》与巴别尔小说《骑兵军》究竟有没有关系?电影是不是改编自巴别尔小说?
巴别尔小说《骑兵军》在中国受到推崇的程度,甚至中国的电影制片公司,曾经动过把巴别尔小说《骑兵军》改编成电影的念头。
我们可以在网上搜索到一则2004年的消息:“再现人类最后的骑兵大战,西影将拍《骑兵军》”。报道中称:“这部流传了80年的奇书,在巴别尔诞生110周年之际被改编成剧本,并于最近获准由西安电影制片厂拍摄电影”。
搞不明白,巴别尔小说《骑兵军》表现的是苏联红军一路前出波兰的过程中,遭遇到的一路残酷的人性的激烈冲突,改成中国电影,是仍以苏联红军为主体,还是将小说里的灭绝人伦的故事平移到中国的环境里?
但这部电影,并没有听说拍成。
苏联1984年拍摄的电影《第一骑兵军》,其实早已替我们中国的影人,完成了把巴别尔小说《骑兵军》改编成电影的梦想,我们仔细地比对一下,电影版《第一骑兵军》的主体情节、具体细节甚至是人物姓名,有很大一部分,都来自于巴别尔小说《骑兵军》。
下面,我们就用事实说话,揭开电影《第一骑兵军》与巴别尔小说《骑兵军》之间的关系真相。
现在巴别尔的《骑兵军》仍是中国的炙手可热的一本小说,但缺乏相应的影像再现,如果要进一步感受巴别尔小说《骑兵军》的形象化维度,我们倒可以在电影《第一骑兵军》里找到聊可滥竽充数的替代品。
在比较电影《第一骑兵军》与巴别尔小说《骑兵军》的时候,我们选择《第一骑兵军》的原剧本作为参照系。
中者为电影编剧瓦伦丁·叶若夫
该剧本由苏联的著名编剧瓦伦丁·叶若夫与电影日后拍成的导演弗拉基米尔·柳博穆德罗夫合作完成。这位编剧,曾经创作过著名的苏联新浪潮电影《士兵之歌》,导演曾经参加过电影《战争与和平》中的马术特效场面的导演工作。
电影导演
两位编创人员创作的原剧本,内容相当丰富,而日后拍成电影的部分,仅仅是原作的三分之一的内容,因此,我们选择原剧本,能够帮助我们更好地看清《第一骑兵军》的整体构思与定调来自于何处。
一、初入部队段落。在《第一骑兵军》原剧本里,出现一个没有名姓、只是用眼镜男的代号出面的人物,这个人物,显然是巴别尔为原型的。在电影成片里,他初入部队,士兵们得悉他识字后,很快就接受了他,并没有显现出骑兵军对知识分子的排斥。
而在原剧本里,我们可以看到,眼镜男是通过展现出自己的野蛮气质而得到了骑兵军的认可,这种野蛮,就是他欺凌当地妇女、作威作福地杀死了一只鹅。在原剧本里,基本保留了这样的情节,而这个情节,完全是来自于巴别尔小说《骑兵军》中的《我的第一只鹅》这一章。
我们先来看看剧本:
——戴眼镜的家伙放下报纸,走向正在门廊上纺线的女主人。“老板娘,”他说,“我得吃点东西……”
老太太抬眼看了他一下。
“同志,”她说,“这些事让我想上吊。”
戴眼镜的家伙捡起地上别人的马刀,追上正在院子里悠闲散步的鹅,把它按在地上。他抓住鹅的腿,递给老太太:
“帮我烤了吧,老板娘。”
老太太戴上眼镜,接过鹅,用围裙包住。
“同志,”她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想上吊。”然后关上了门。
哥萨克们围坐在锅旁,女主人的孩子们一本正经地坐在他们中间。所有人都一动不动,挺直身子,像祭司一样。
“这小子还挺合适,”一个人说着,舀了一勺汤。
“兄弟,”哥萨克中最年长的苏奇科夫说,“跟我们一起吃吧,等你的鹅烤好。”他从靴子里掏出一把备用勺子,递给戴眼镜的家伙。
季莫什卡礼貌地让出了位置。
“兄弟,”小伙子舔着勺子问,“你会写信吗?”
“会,”戴眼镜的家伙回答。
“这下你完全合适了。”
“报纸上说什么了?”一个年长的哥萨克问。
“报纸上列宁写的文章,”戴眼镜的家伙郑重其事地说。“列宁写道,我们什么都缺……”
“不是每个人都喜欢听实话。有些人听了会不舒服,”哥萨克说。“但他不一样,他从一堆东西里挑出实话,像母鸡啄米一样直接说出来。”——
再看看巴别尔小说《骑兵军》中的《我的第一只鹅》,可以看出,原剧本就是小说的简略版:
——于是我不得不丢下报纸,走向正在门口台阶上搓线的女主人。“大娘,”我说,“我快饿瘪了……”
老太婆抬起她那已经半瞎、瞳仁散光的眼睛,看了我一眼,又垂下视线。
“同志,”她沉默了片刻,又说,“一说吃的,我就想上吊。”
“妈了个巴子的,”我沮丧地嘀咕了一句,同时当胸给了老太婆一拳,“你敢跟我说这种话……”
说罢一转身,我看见不远处扔着一把什么人的马刀。一只体态匀称的鹅,正在院里散步,悠闲地梳理着身上的羽毛。我一步赶上去,把鹅摁倒在地上,鹅头被我的靴子踩碎了,鲜血直流。雪白的鹅颈浸在粪液里,死鹅的翅膀仍在扑扇扑扇。
“妈了个巴子的!”我用马刀拨弄着那只死鹅说,“给我把它给炖了,老太婆。”
老太婆半瞎的眼球和眼睛一样闪着光,拿起那只死鹅,兜在围裙里,走进厨房。
“同志啊,”她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真想上吊算了。”说着,关上了厨房门。
而院里那帮哥萨克们,此刻都围着那口肉锅,他们腰杆笔直、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像正在履行什么仪式的祭司一般,对那只鹅一眼也不瞧。
“这小伙子倒是蛮对咱们的脾气。”其中一位哥萨克一边舀了勺汤尝了尝,一边眨了下眼睛,说道。
哥萨克们像相互尊重的农夫们一样,开始了他们节制而又优雅的晚餐。我在沙土上把马刀蹭了蹭,走出院门,又返回院内,心里很郁闷。月亮如一枚廉价耳环一般悬吊在院子上空。
“喂,兄弟,”哥萨克中年长的那位叫苏罗夫科夫的,突然对我说道,“跟我们坐下一起吃吧,你的鹅还得炖一会儿……”
说着,他从靴筒里掏出一把备用的匙子,递给我。我们大口喝着汤,把猪肉吃了个精光。
“报上都写些什么?”那个亚麻色头发的小伙子,一边给我腾地方,一边问道。
“列宁又在报上说话了,”我拽出《真理报》说,“列宁说贫穷和匮乏正到处……”
于是,我大声地,像个自鸣得意的聋子似的,给哥萨克们朗读了列宁的讲话。
夜晚用它那黄昏时床单一般的、生机勃勃的水汽把我包裹住了,还用它那母亲般的手掌,抚摸着我灼热的额头。
我兴奋地朗读着列宁坦诚直率的讲话,同时对其中的言外之意和隐秘内涵充满警觉。
“每个人都摸得到真理,”苏罗夫科夫在我朗读完后评论道,“列宁一下子就击中要害,像母鸡啄米一样一下子就从一段乱七八糟的道理中揪出了真理。”
眼镜男加入骑兵军后,分到一匹马,但他对马很不友好,伤了马,引起马的原主人的仇视,两人之间发生了充满火药味的对立。电影里还保留了部分眼镜男骑马之后伤马的情节,但电影里只是一笔带过,并没有充分展开眼镜男与马的主人之间的矛盾冲突。我们看看原剧本里,有详细地描述:
戴着布琼尼帽的眼镜男艰难地从马上下来,由于无法伸直弯曲且颤抖的双腿,他牵着马走向拴马桩。在那里,他卸下了马鞍,可以看到马的背部被磨破了,凝固的血迹环绕着它的腹部。
“你把马毁了,四眼仔,”走过来的排长说道。“帕什卡一直在打听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为什么要打听我?”
“显然,他需要……这匹马是他从捷列克带来的。”
“他是不是觉得我欺负了他的马?”
“难道不是吗,你没欺负它……”
“我没要这匹马,是中队给我的……等帕什卡从医院回来,他可以把马带走。我很乐意。”他转过身,对经过的中队长喊道:“你为什么要让我成为敌人?”
鲍林打了个哈欠,回答道:
“这不是我的烦恼。”他甚至没有转身。“这是你的烦恼……识字的人!你的识字有什么用,如果你连马都照顾不好。”
眼镜男无力地倒在干草上。
院子里,鲍林骑兵队的哥萨克们正在卸马鞍,这时帕什卡来了。
“给你们,”他对坐在台阶上泡脚的鲍林说。“给你们,”他对哥萨克们说。“我治疗结束了。我们不需要再治疗了。”
他的脚上缠着沾满血迹的绷带,绷带的末端拖在地上。他光脚穿着橡胶鞋。
帕什卡走到拴马桩前。他的马伸长脖子,哀怨地嘶鸣着。马背上的血水在撕裂的肌肉间凝结成花边状。
帕什卡僵住了,院子里一片寂静。
“看来是这样,”他几乎听不见地说。
哥萨克们沉默着。
这时,戴眼镜的家伙走上前。
“我们和好吧,帕沙,”他说。“我很高兴马归你了。反正我也驾驭不了它。”
“还没到复活节呢,和什么好,”排长说。
他卷着烟卷。他的马裤松垮,衬衫敞开,露出古铜色的胸膛。
“跟他和好吧,帕沙,”比久科夫嘟囔道。“他很想跟你和好。”
帕什卡像根木头一样站着。马自由而有力地呼吸着,把脸凑向他。
“看来是这样,”哥萨克重复道,猛地转身,直视着戴眼镜的家伙。“我不会跟你和好。”
他拖着橡胶鞋,沿着被太阳晒得发烫的路走出了院子。他的绷带拖在地上,扫起尘土。马像狗一样跟在他后面。
“你把我当成了敌人,”戴眼镜的家伙对鲍林说。“可这怎么能怪我呢?”
排长抬起头。几缕年轻人的稻草色头发粘在他的额头上。
“我看透你了,”他说。“我看透你了……你总想过没有敌人的生活……你一直在为此努力——没有敌人……”
“跟他和好吧,”比久科夫嘟囔道。
鲍林的脸抽搐了一下。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他喘着气说道。“这意味着无聊……”
戴眼镜的家伙退到了哥萨克们那边。
但那些忙于自己事情的人并没有注意到他。
“要不我们读读报纸?”他问道。
“你还是滚远点吧!”他们回答他。“别来烦我们。”——
这一段情节,来自于巴别尔小说《骑兵军》中的《汗血马》一章。
——骑在这匹战马狭长而又刚硬的马背上,我浑身发颤,像一只空口袋。我猛抽马的脊背。战马背上伤痕累累,金属色泽的苍蝇们叮着这些伤口不放。血液凝固发黑,如铁箍一般箍在马肚上。由于不会钉马掌,汗血马开始出现偶失前蹄的现象,后腿第一趾关节处,肿得像象腿那么粗。宝马消瘦了。它眼中冒着备受折磨的马特有的怒火,顽强的、歇斯底里的怒火。现在,它再也不让人给它套鞍子了。……
有一次排长对我说:
“帕什卡总在打听你是什么人……”
“这和他有关系吗?”
“看样子,是有关系……”
“说不定他以为是我在欺负他?”
“难道你没欺负……”
帕什卡的仇恨穿越森林河流向我袭来。我的皮肤也能感觉到这种仇恨的存在,因而像刺猬似的蜷缩起身子。一双血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迈出的每一步。
“为什么你要给我树一个敌人呢?”我问包林道。
连长骑马走过我身边时只是打了一个哈欠。
“这不关我的事,”连长头也没回地答道,“这是你的事儿……”
汗血宝马背上的伤口干了又裂了。我在鞍子底下垫了三层毡鞍垫,但还是骑不成,伤口还没有愈合。一想到自己坐在流血的伤口上,我就感到浑身痒痒。——三、进入教堂段落
电影剧本里有一段描写骑兵马特维来到教堂的段落:
角落里坐着一个人。
“你是谁?”马特维问。
“敲钟人,”那人回答。
“上去,”马特维命令道。“开始你的音乐,迎接客人。”
那人冲向楼梯。
教堂里的破坏痕迹很明显。圣物散落在地上,在垃*圾中,被踩得嘎吱作响。穿堂风吹动着天鹅绒帷幕。壁龛里出现了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基督像,手脚上流血的伤口被银钉刺穿。
突然,钟声颤抖着响起。马特维脸色苍白,画了个十字,惊恐地退向门口。——
这一段内容,巴别尔小说《骑兵军》中的《在圣瓦伦廷教堂》一章,也提到了敲钟人这一角色。
四、战前聊天段落在大战前夕,骑兵军将领与士兵都难以入睡。眼镜男与一名士兵聊天消磨战前难熬的时间,在电影里仍然保留了这个段落。电影剧本里的叙述如下:
“战前的夜晚真漫长。真想聊聊天……”他点了一支烟。
“睡吧……”戴眼镜的人说。“明天要战斗了。”
“战斗每天都在打,”哥萨克说。“可有时候就是想找个好人聊聊天,可好人上哪儿找去?”
戴眼镜的人没有回答——他睡着了。
哥萨克重重地叹了口气,开始听歌。——
这一士兵生活细节的描写,在巴别尔小说《骑兵军》中的《扎莫斯季耶市》也有类似的陈述:
——庄稼汉把枪从右手换到左手。他的大胡子被卷到了一边,他怜爱地瞥了我一眼,说:“在前沿阵地,这样的夜会很漫长,会长得没有尽头。这种时候,一个人会特别想要和什么人聊一聊,可到哪儿能找到这样的人呢? ……”——
五、催促进攻的描写:在电影版《第一骑兵军》里,有政委伏罗希洛夫催促部属进攻的描写。
原剧本中的内容是这样的:
——第六师在森林中集结,等待进攻信号。旅长克尼加站在草垛顶上,举着望远镜,一边跳一边声嘶力竭地喊道:“拦住他们,拦住他们,往右,混蛋!”
伏罗希洛夫勒住马,惊讶地看着师长观察战场。
“砍啊!这些寄生虫!砍啊,我命令你们!”
他脚下一滑,从草垛上摔了下来,掉在马蹄旁。他爬起来,浑身沾满干草。
伏罗希洛夫用马头撞了撞他的胸口:
“别急,旅长同志,别急。”
“第二旅,”克尼加低沉地回答,“按照您的命令,正全速赶往战场。”
“别急,旅长,别急,”伏罗希洛夫重复道,拉紧了缰绳。
克尼加后退了一步。
“凭良心说,”他喊道,“凭良心说,别催我,伏罗希洛夫同志……”
“不催你?……”伏罗希洛夫低声说,“不催你?敌人就站在山丘上,像画里一样,嘲笑你。拔刀准备战斗!”他转身对旅队喊道。
森林后传来一阵低沉的“乌拉!”声。
“根据革命誓言的职责,”克尼加旅长喘着气,环顾四周,“我向第一骑兵军革命军事委员会报告:第二无敌骑兵旅正全速赶往战场。”他用马刀敬了个礼。
“行动吧……”伏罗希洛夫挥了挥手。
师队开始前进。——
这一段督战的场面,来自于巴别尔小说《骑兵军》中的《切斯尼基村》一章。在巴别尔小说《骑兵军》中,这时候,骑兵军遭遇到敌人重重围困,部属出现迷惑不解、犹豫不决还符合真实,但在电影《第一骑兵军》中,当时骑兵军早有计划,按部就班地展开对敌人攻击,不应该出现部队首脑督促下属出战的场面,所以电影《第一骑兵军》里出现这种败军时期的描写,会给人很古怪的感觉。现在我们明白,这是因为电影编剧把巴别尔笔下的前途不明而遭遇败战的场面移到了早有预谋的设伏场景中而产生了情节龃龉。小说里相关部分如下:
——六师隐蔽在切斯尼基村附近的森林里,等待进攻的信号。可六师师长帕夫利钦科由于正在等待第二旅的消息,所以迟迟未发信号。于是,伏罗希洛夫便骑马去见师长。他让自己的坐骑用头顶了师长胸脯一下,说:“磨叽,六师师长,真磨叽。”
“第二旅,”帕夫利钦科声音沙哑地说,“正依照您的命令跑步前往进攻出发地。”
“磨叽,六师师长,磨叽。”伏罗希洛夫紧了紧腰间的皮带说。
帕夫利钦科后退一步,说:“天地良心,”他摁得指关节咔吧作响地大声说,“天地良心,不要催我,伏罗希洛夫同志……”
“我没催你。”革命军事委员会委员克利缅特·伏罗希洛夫嘟囔了一句,就闭上了眼睛。他坐在马上,眼皮微微睁开一道缝儿,动了动嘴唇,却一句话也没说。穿树皮鞋,戴圆顶礼帽的哥萨克,困惑地看着他。快马赶来的各个连队像疾风厉吼,树枝啪啪被折断,在村子里掀起一片喧哗。伏罗希洛夫用手中的毛瑟枪筒梳理着坐骑的鬃毛。
“司令员,”他转身对布琼尼大声说道,“请你给部队做一下战前动员吧。瞧那个波兰人,神气活现地站在山岗上,正在嘲笑你呢……”
果不其然,望远镜里,真的有许多波兰人站在山岗上。军部全体人员上马,哥萨克们开始从四面八方向军部集中。——六、枪杀伤员段落。
原剧本里写到眼镜男遇到一位受伤的战士,拒绝了了结其生命的请求,而另一位士兵,却一枪结果了战友,反映战争的残酷与人道之间的巨大对立,触目惊心。原剧本里这一段落,并没有展现在电影里:
“我有个请求,”他说。“我快不行了。腹部中弹。明白吗?”
“明白,”戴眼镜的战士回答。
“得用一颗子弹结束我,”中队长说。
“不,”戴眼镜的战士说完,转身要走。
“你要跑?”中队长喃喃道,滑倒在地。“你要跑,混蛋。你们这些戴眼镜的,可怜我们,就像猫可怜老鼠……”
哥萨克季霍莫洛夫肩上扛着马鞍走了过来,俯身看着中队长。他们简短地交谈了几句。
帕什卡从他手中接过士兵证,塞进靴子,然后朝伤员的嘴里开了一枪。
“帕沙,”戴眼镜的战士可怜地笑了笑,“我做不到。”——
这一段情节,完全照搬巴别尔小说《骑兵军》中的《多尔古绍夫之死》一章:
——路边坐着一个人,原来是话务员多尔古绍夫。他叉开两条腿,死死地盯着我俩不放。“我正打算,”等我们驶近前来,多尔古绍夫开口道,“结果我自己……明白吗?”
“明白。”格里舒科让马停下,回答说。
“我得费一颗子弹。”多尔古绍夫说。
他身子靠着一棵树坐着。左右各放着一只靴子。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小心地解开衬衫扣子。他的肚子被豁开了,肠子流到了膝盖上,连心脏的搏动也看得一清二楚。
“波兰佬马上要来了——会有我的好看的。这份文件请你交给我母亲,无论如何……”
“不。”我给了马一马刺,说道。
多尔古绍夫把发青的掌心摊开在地上,不敢置信地打量着。
“你要跑?”他边爬边嘟囔道,“跑吧,坏蛋……”
我浑身冷汗直冒。机枪哒哒哒的扫射声越来越密集,带着发狂的固执。
笼罩在一圈落日余晖里的阿丰卡·比达骑马跑来。
“终于算给他们点儿颜色瞧瞧,”他高兴地喊道,“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我对他指了指多尔古绍夫,就随车离开了。
他们开始了一场简短的对话——可惜我一句也听不见。多尔古绍夫把他的小本子递给了排长。阿丰卡把小本子塞进靴筒里,朝多尔古绍夫嘴里开了一枪。
“阿丰卡,”马车驶近哥萨克时,我可怜兮兮地微笑着说,“这事儿我可干不了。”
“滚开,”他脸色煞白地喊道,“不然我杀了你!你们这些戴眼镜的,怜悯我们这帮兄弟,那就好比猫可怜老鼠……”
说着,把枪口对准我。——六、阻挡溃兵段落:
这一段在电影拍竣版里并没有表现,而在原剧本里占有的篇幅还是比较大的,可以看到部队的上司,让眼镜男阻挡溃败的士兵,可以看到阻挡过程中的士兵之间的冲突:
“拦住他们,”他对他喊道,“拦住他们,你这胆小鬼!”
戴眼镜的战士勒住马,挡在吉尔吉斯人面前。
“回去,古利莫夫!”他喊道,“调转马头……”
“调转你的马尾巴吧,”古利莫夫回答,“你调转你的马。你往前冲,我跟着你!”他一边喊,一边用马刀尖戳向戴眼镜的战士的胸口。
季莫什卡挡开了马刀:“别闹!”
戴眼镜的战士调转马头,冲向敌人。
哥萨克们跟在他身后。
巴赫图罗夫和莫罗佐夫并肩骑马冲锋。
旅队调转方向,跟随师长前进。
激烈的混战中,一切都变得混乱不堪。
巴赫图罗夫冲在最前面。他已经砍倒了几个敌人,突然一颗子弹击中了他的太阳穴,将他掀翻在地。
“政委被杀了!巴赫图罗夫牺牲了!”——
这一部分来自于巴别尔小说《骑兵军》中的《战斗之后》一章。其实细究起来,这一节也是水土不服,因为《战斗之后》里写的是与电影里的不同的战役,骑兵军受到波兰军队的设伏,把这段战争场面的细节描写,搬到顿河地区的迎战邓尼金的战斗,战场细节并不等价、匹配:
——我们整个第六师,五千人马,顺着山坡落荒而逃,背后没有一个人追赶。敌人站在山岗上,岿然不动。他对自己的胜利也将信将疑,因而不敢下令追击。因此,我们才得以全身而退、毫发未损地撤回峡谷,六师政治处主任维诺格拉多夫,在那儿迎接了我们。维诺格拉多夫骑在一匹狂暴的高头大马上,在把那些溃退的哥萨克们往回赶。“柳托夫,”一见我他就喊道,“帮我把战士们往回赶,你丢了魂儿了吗? ……”
维诺格拉多夫用毛瑟枪把使劲儿敲打着摇摇晃晃的牡马,嘴里发出尖叫声,在把人往回赶。我摆脱开他,打马跑到离我不远的吉尔吉斯人古利莫夫身边。
“往上冲,古利莫夫,”我说,“调转马头……”
“调个马尾巴调。”古利莫夫一边回答我,一边回头看了一眼。他贼眉鼠眼地朝后看了一眼,打了一枪,子弹从我耳边穿过,把头发都燎了。
“调你个头。”古利莫夫嘟囔了一句,一手抓住我肩膀,另一只手就来抽我的马刀。……——七、火线提拔段落:
这一段落电影里表现出来了,当骑兵军的旅长牺牲后,布琼尼立刻把侦察队长丘列涅夫提拔成旅长,电影原剧本如下:
“你为什么丢下中队?”布琼尼问中队长,“想被枪毙吗?”
“旅长被杀了!”他嘶哑地喊道。
“把秋列涅夫叫来!”布琼尼命令道。
“他还太年轻……”伏罗希洛夫谨慎地说。
布琼尼还没来得及回答。秋列涅夫和他的政委已经骑马赶来,猛地勒住马。
“这帮混蛋逼得我们够呛!”集团军司令冷笑道,“要么胜利,要么战死。没有别的选择。明白吗?”
“明白!”秋列涅夫回答。
“你接管旅队。要是逃跑,我就枪毙你。”集团军司令笑了笑。
“是!”秋列涅夫回答,敬了个礼。
布琼尼迅速转身,向新任旅长敬礼。
秋列涅夫跳上马鞍,头也不回地疾驰而去。他的中队在下面等着他。
风中传来断断续续的“乌拉!”声。——
这一段情节,居然也是来自巴别尔小说《骑兵军》中的《二旅旅长》段落,但显然有一点张冠李戴的味道:
二旅旅长刚刚战死。集团军任命科列斯尼科夫继任他的职位。
科列斯尼科夫一小时前还是个团长。而一星期前是个骑兵连长。
布琼尼要召见新任旅长。军长站在树底下,等着新旅长的到来,科列斯尼科夫是和他的政委阿尔玛佐夫一起骑马来的。
“我们正受到敌人的打压,”军长带着迷人的笑容开口说道,“要么胜利要么死亡。没别的路可走。明白吗?”
“明白了。”科列斯尼科夫瞪大眼睛回答道。
“而你要是逃跑,我会毙了你的。”军长笑了一笑,眼望着站在旁边的特务处长说。
“遵命。”特务处长回答道。
“滚开,科列索!”旁边一位哥萨克精神抖擞地喊了一句。
布琼尼以脚后跟为支点,急速地转过身,给新任旅长行了个礼。新任旅长把年轻人通红的五根手指叉开,举到帽檐上,窘迫地行了礼,已是汗流满面,连忙沿着刚开耕的田埂走了。
战马在100俄丈外等他。旅长垂着脑袋,令人感到压抑地慢速移动着两条弯曲的大长腿往回走。红彤彤的晚霞烧红了我们头顶的天空,残阳如血,红得似乎有些失真,煞像正向我们步步逼近的死亡。——八、拒绝开枪段落
眼镜男在战场上拒绝开枪消灭敌人,这一段电影里通过台词予以保留,在全体骑兵军战士殊死与敌人搏杀的时候,眼镜男却展现他的宋襄公之仁,可以看出,电影对眼镜男是嗤之以鼻的,也是对巴别尔采取了皮里阳秋的讥刺态度。
原剧本里交代得更为详细:
——“走开,”帕什卡脸色苍白地说。“走开!不然我杀了你!我在战斗中看到你了。他们砍我们,而你却不砍他们……”他扣动了扳机。戴眼镜的战士背过身,看着驶过的汽车。他看到了车里的人,他们也看到了他。
“看,”中队里有人对帕什卡喊道,“别犯傻!”
“奴才的血!”帕什卡说。“他逃不过我的手……”
车夫追上了戴眼镜的战士。
“你看,格里舒克……”戴眼镜的战士说。“我有什么错?错在我不能杀人。”
“真可笑,”格里舒克环顾着战场说,“真可笑,女人干嘛这么辛苦。吃吧,”他补充道,递给戴眼镜的战士一个皱巴巴的苹果。“吃吧,请……”——
这一部分来自于巴别尔小说《骑兵军》中的《战斗之后》:
——这时,前革命军事法庭大队马夫阿金菲耶夫凑上前来,而我和他还有几笔旧账没结。“你没枪可开,萨什卡,”他息事宁人地说,“没人会在这件事上给你定罪,可我倒是想给那些家伙定罪,他们战场也上了,可就是不往自己的枪里装子弹……你参加总攻了是吧,”阿金菲耶夫忽然冲我嚷了起来,嚷得脸上的肌肉都抽搐了起来,“你上战场却不上子弹……这是怎么回事儿?”
“伊万,你别胡搅蛮缠好不好?”我对阿金菲耶夫说道,可他却毫不让步,由于缺了肋骨歪着肩膀,像发神经似的向我步步逼近。
“波兰人冲你开枪,而你却不回击……”这哥萨克拖着一条断腿,一拧一扭地嘟囔道,“这是怎么回事儿?”
“是波兰人冲我开枪,”我恶狠狠地回击道,“而我没开枪……心里默默祈祷命运予我以最基本的技能——杀人。——九:飞机袭击段落:
这一段电影里没有表现,原剧本里,表现两个骑兵军用机枪打飞机,反被飞机打死,内容如下:
飞机飞得很低,几乎擦过树梢。它们带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从红军阵地上空飞过。
骑兵中队快步向森林撤退。
鲍林、安德留什卡和两个穿着深红色马裤的赤脚机枪手站在机枪旁。
“调整瞄准,伙计们,”鲍林对他们说,随后坐在地上,脱下靴子。“穿上吧。”他把靴子递给赤脚的机枪手。“穿上吧,新靴子……你们告诉普加乔夫,我今天可能会牺牲,但我认为有必要派两个人去尽可能击退敌人,同时我把指挥权交给谢苗·戈洛夫,排长……”
“祝你好运,指挥官,”机枪手们低声回答。
“也祝你们好运,”鲍林说。“无论如何,伙计们……”他朝山丘上的机枪走去。
安德留什卡在那里等他。
“无论如何,”鲍林对他说,开始调整机枪。“你跟我一起吗,安德烈?”
“耶稣基督啊,”安德留什卡惊恐地喃喃道,看到整个田野上升起了火焰的旋风。“耶稣基督啊,圣母啊……”他抽泣着,脸色苍白,笑了起来,开始用第二挺机枪瞄准飞机。
周围的地面被炸得尘土飞扬。
安德留什卡和鲍林打光了所有子弹,却没能伤到飞机分毫。飞机降低高度,用机枪扫射,先是打中了安德留什卡,然后是鲍林。——
这一段来自于巴别尔小说《骑兵军》中的《骑兵连长特鲁诺夫》:
“上马!”一看见敌机,排长们立刻下令,打着马带领全连跑进森林躲避,可特鲁诺夫却并未随其连队进入森林,他留在站房跟前,身子紧贴墙壁,一声不吭。安德柳什卡·沃西米列托夫和两个穿深红色马裤、光着脚丫子的机枪手小伙子,惊恐不安地守在他身旁。
“照螺旋桨打,小伙子们,”特鲁诺夫脸上毫无血色地对战士们说,“我这就给普加乔夫打报告……”
于是,特鲁诺夫在一张斜撕下来的纸片上,用歪歪扭扭的庄稼汉式的大字体写道:
“今天是我成仁的日子,”他写道,“我认为自己有责任用两挺机枪把敌机打下来,为此,我将连队指挥权交给谢苗·戈洛夫排长……”
他把信封好口,坐在地上,吃力地把脚上的靴子脱掉。
“你们拿去穿吧,”说着,他把报告和靴子递给两位机枪手小伙子,“拿去穿吧,靴子还新着呢……”
“祝您好运,连长。”作为回答,机枪手对他喃喃道,倒腾着两腿,迟迟不肯离开。
“也祝你俩好运,”特鲁诺夫说,“总会有办法的,小伙子们……”
说罢,便径直朝放在车站岗亭所在丘岗的那挺机枪走去。总爱胡说八道的安德柳什卡·沃西米列托夫,正在那上面等着他。
“总会有办法的,”特鲁诺夫抱起机关枪,一边瞄准一边对安德柳什卡说,“怎么着,安德列?陪我待会儿? ……”
“上帝保佑,”安德柳什卡惊恐地哽咽道,脸色一白,又笑了,“我主耶稣,圣母呀! ……”
说罢,操起另一挺机枪开始瞄准。
车站上空的敌机越飞越近,在空中发出急扯白脸的喀喀声,随后降低高度,划出弧形,飞机翅膀映着阳光红彤彤的。
此时,我们第四连正藏在林子里躲避轰炸。我们在林中等待着帕什卡·特鲁诺夫和美军少校列德津纳里德·法温特莱罗之间这场力量悬殊的战斗的收场。在这场战斗中,少校和他的三个轰炸机飞行员表现了良好的技能。他们让飞机下降到三百米高度,之后,先是向安德柳什卡,然后对特鲁诺夫进行扫射。 ——十、将军投降段落:
电影原剧本里写到骑兵军战士抓住了敌人的将军,但他拒不向士兵投降,而只向布琼尼投降。
——马特维没有回答,他策马走向正门,从里面匆匆忙忙地走出来四个人:一个年迈的将军、一个穿着马甲的胖子、一个宪兵上尉和一个胸前挂着沉重十字架的神父。他们站成一排。“红军,”上尉满意地说。
“你是共产党员吗?”老将军问。他穿着全套制服,佩着一把镶着金柄宝石的马刀。
“布尔什维克,”马特维回答。
“都一样,”将军挥了挥手。“我们投降。自愿的。带我们去见布琼尼。只有他,我才会交出我的马刀。”——
这一段描写来自于巴别尔小说中的《孔金》一章:
——“老爷,”我说,“不服老不行呀,看在上帝的分上,向我投诚吧,咱俩都该好好歇一歇了,老爷……”将军抵着墙根,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喘着气,还用一根通红的指头,摩挲着脑门。
“不行,”他说,“你还是砍了我算了,我的军刀只能投在布琼尼名下……”
他还只向布琼尼投降。哎呀呀,我怎么这么倒霉!一眼看得出——这老家伙想死。十一、人物设置部分
电影剧本里写到一位老马车夫,在战场上寻找他受伤的儿子,一心想回到自己的家乡,电影里这一人物只有镜头,而没有参与到剧情中,这一人物来自于巴别尔小说中的《格里舒科》一节,从小说里可以看到他的苦难身世:一战中,曾被德国人俘虏,一个农场主收留了他,用皮鞭与饥饿让他臣服,四年没有吱声,后来被放回,形成了他逆来顺受的性格。
除了这一人物之外,原剧本里的马特维、鲍林、帕什卡·季霍莫洛夫、阿丰卡均来自于巴别尔小说《骑兵军》。
由此可见,电影《第一骑兵军》里的司令部部分,是由编剧根据史料而设计构思的,展现了一场斗智斗勇的战役全过程,而虚构的人物部分,则完全依托于巴别尔小说《骑兵军》。
拍成电影的时候对这些虚构部分作了大量的删节,几乎无法形成一个完整的情节线,但从原剧本来看,电影《第一骑兵军》很大程度上移植了巴别尔小说《骑兵军》。这样,我们可以通过电影的镜头再现,去更好地感受巴别尔小说《骑兵军》中的细节呈现。
来源:正大光明圆月1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