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这部不能算是新片了,四年前在电影节首映后撤档,然后就一直压着没上,期间各种删改传闻不绝于耳,明确的变化是比原版少了十一分钟。
写在前面
今晚聊一部国产片,《平原上的火焰》。
这部不能算是新片了,四年前在电影节首映后撤档,然后就一直压着没上,期间各种删改传闻不绝于耳,明确的变化是比原版少了十一分钟。
就目前的版本而言,这部分删减是不是很重要呢?看完后我们都在想这个问题,但是哪个答案都无法完全说服我们。
说它不重要是不可能,删减对一部创作和表达是无可逆转的伤害,我们也难以推测造成如今这部片子各种割裂、跳跃的原因里是不是与它直接相关。
但如果说这部分删减特别重要,又面临一个问题,就是目前版本欠缺的,衔接不上的部分不是一点点,是多到没法忽略,多到让人已经没办法去想象,那十一分钟要完成多少事才能填补得上。
无论如何,既然已经不可能看到原版,我们也只能就目前的版本来讨论了,尽管能分析和解读的已经不太多。
《平原上的火焰》
都是改编自双雪涛的《平原上的摩西》,就不得不提到珠玉在前的剧版,那部对原著的还原度较高,呈现也比较细致完整。而这部电影版的改动很大,从人物到剧情都化繁为简,改编做减法当然可以, 但问题在于,在这部片里发生的减法,我们找不到其任何益处。
我举个例子,原著和剧集里有大量铺垫,写了男主庄树如何从一个混混变成警察。
这部电影只用了两行字——第一幕结束时,电影突然黑屏,跳出几行字“庄树成了一名警察,这出乎了他父母的预料。”
然后就没了,银幕再次亮起,刘昊然饰演的庄树就已经穿着警服了。
我们看过原著的人当然知道这中间发生了啥,但一个电影需要观众根据原著自己脑补故事,我为什么不再去看一遍小说?(更不要说这段黑屏之后的故事,相对于原著近乎重写,和原著的表达背道而驰。)
对于没看过原著的观众而言,这种简化会让他们的观感断裂,跟不上故事。
这种案例在电影里大量存在,主创的能力问题,不可抗的删减的影响,让整个作品虽然不属于那种敷衍的烂片,可是完成度实在不高,整体令人失望。
所以也很难说算不算可惜,我们能做的只能是二者都聊聊。
正文
《火焰》最明显的一个改动,在于故事的主角选择。原著里,上世纪九十年代经历着东北下岗潮的人,以及整个时代,都是主角,一明一暗,互起波澜,而电影里的主角只是字面意义上的主角,两个人,一男一女,发生了什么。
时代隐去,故事变成了个体悲剧,就像豆瓣简介说的,讲的是 “渴望逃脱牢笼的女孩李斐,和 游走犯罪边缘的庄树 ”,二人因命运错过又重逢。重点都被放在了他们的悲欢爱恨上。
这样处理有一个有意思的地方,从这两个对人物的形容前缀就能看出,爱情在这里面, 更多是他们彼此都想抓住的,或者说是信仰坍塌之后,虚无迷茫的年代里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这或许能解释李斐为什么总是需要从庄树这里获得关于 “我”的反馈,在离开北方之前,她约庄树平安夜见面说的是“敢不敢和我去放把火?”
在多年后,一切都物是人非,再次见到庄树,她开口问的也是 “我漂亮吗?”“我做错了什么?”。
而庄树在影片开始反驳警察,反驳父亲对他的管束,呈现出了质疑一切的虚无状态,跟李斐的关系由此像是一种牵引,一个锚点,他靠跟随她获得意义感,包括多年后重逢那个主动的吻也是。
这是主创选择的意象表达,但同时放弃了更多「实然」的东西, 比如这个意象成立的前提,恰恰必须是时代背景的特殊性和悲剧性,但片子里这些东西已经几乎都没有了。
关于那些历史共业的因子,时代给予人的巨大震荡和伤害,只剩下一两句诸如 “都下岗了”的旁白,剩下下岗员工被买断工龄、涌向银行柜台的零星一两幕描绘。
傅东心这个原著里承载着历史伤痛刻痕的重要角色,也被写得非常单薄,她对书籍和写作的坚持,是在混沌年代给自己隔开一片应许之地,她不得已蜷缩其中,和不爱读书的丈夫总有隔阂,也对跟自己相似的李斐寄予热望,与时代之间存在着很强的张力。
但在片里,她仅仅就是一个跟儿子、丈夫都不太相洽的淡漠的母亲,不是给丈夫收拾衣服,就是给儿子做饭,笔墨太少太轻,找不到她淡漠的缘由,也找不到理解她的入口。
李斐父亲身上的复杂性也被放弃了, 原著里他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老实人,下岗前照顾李斐,下岗后被时代推着走,看到街边有人欺负女孩还会上去帮一把,想着找钱给女儿交学费,最后陷入了时代和命运开的玩笑,他被误认为杀人犯,长期的压抑和愤怒让他对警察开了一枪。
在《火焰》里,前面那些最关键的铺垫都没了,跟女儿之间没有了情感连接,反而放大了他们的冲突,并保留了开枪的剧情,只剩下了戏剧性,让他像是一个自作自受的刻板恶人。
情感的发生过程和合理性也被取消。
开场就能看出李斐和庄树是熟识,之后很快发展到李斐偷庄树的钱想要去南方,约定平安夜放火,然后多年后见面,彼此亲吻。
这些节点的发生是没有任何铺垫的,感情的发展也没有衔接和递进的空间,就好像他们天然就是一对,天然就彼此需要和依靠,说服力很低。
跟故事的大幅改动一起发生的,是导演对视听的倚重,尤其是火这一意象。
有一两场相关的戏在视觉上确实还不错,比如出租车被李斐父亲泼了汽油燃烧的那一段,燃烧的过程被刻意拉得有点长,加重了把人逼到绝路的悲怆感。
但火在这里面仅仅也就是这种片段化的景观,它很好看,也总能带给观众某种情绪,可它跟故事和人物的关系是断裂的,李斐对火的喜欢是没有来由的,火对她的意味也模糊不明。
你可以说它象征着女孩的毁灭欲望,也可以说它象征着反抗,这些都能解释她为什么杀掉孙天博,对庄树开枪,但都无法相洽地融合在一起,得到一个没有问号的答案。
可见这种做法在为片子保留了一些可看性的同时,又加速了剧情和表达的垮塌。
在人物塑造上,主创则让角色都成为了符号,让他们承载着对那个时代不带怀旧气息的情绪性表达。
每个角色都呈现不同程度的失语状态,李斐和庄树台词都不多,总是沉默地在破败的厂房,小区,马路穿梭,异常疏离地存在于任何空间之中。
傅东心也是,她为庄德增准备出差的行李,说等庄回来,跟他说件事,但最终揉着庄给她抹上的护手霜没有说。李守廉面对女儿的指责也只是抽烟。
不说或者欲言又止,指涉着这两代人的失权。
而在行为上,他们又都是压抑过头而准备着随时爆发和崩坏的,罪案和欲望只是引线。孙天博对李斐是病态的占有欲,企图强奸她,李斐则选择杀掉他,出手凶狠利落,最后还选择对庄树开枪。
他们象征的是当时失德失范的精神面貌。
这同时意味着对人的完整性的放弃。 人物动机链条都是缺失的,形象也是稀薄的,所有选择只能看见结果,找不见原因。
李斐究竟是如何从隐忍中转为爆发的?她失去了上学机会,父亲被误认为凶犯,孙天博给她止痛的同时也性骚扰她,面对生活和命运频频给予她的困境,她有着怎样的心理变化?我们全然不知。
庄树一改混日子形象,做出当警察的选择,更是只有两行字幕、一个黑屏 “ 8 年后”的转场来解释,他之前为什么对一切都不在乎?是什么促使他开始想要追寻案件真相?他是如何看待自己的人生的呢?同样不可知。
在最后,电影里李斐和庄树这两个满身血痕的人疲惫地靠在一起,导演也许觉得这个画面已经足够有力,但我想起了原著的结尾,李斐说起傅东心曾跟她讲的一个故事,说如果一个人心里的念够诚的话,海水会在面前分开,让人走过去,庄树说他不能把海水分开,但可以把眼前的湖变成平原。
“我说,你准备好了吗?她说:我准备好了。
“我把手伸进怀里,绕过我的手枪,掏出我的烟。那是我们的平原。上面的她,十一二岁,笑着,没穿袜子,看着半空。烟盒在水上漂着,上面那层塑料在阳光底下泛着光芒,北方午后的微风吹着她,向着岸边走去。”
一种平淡、尽量少地附着情绪的表达,可相比电影,我感到这里面蕴含的哀伤和痛苦,要多得多,也真实得多。当然,不只是结尾如此。
来源:老夏看商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