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徐克打了一套什么武功?

快播影视 内地电影 2025-01-31 23:56 1

摘要:改编武侠经典是吃力难讨好的挑战。其一是武侠类型框架约束明确,语法范式鲜明,读者、观众心中自有现成的审美模式和评价系统,其二是经典人物根深蒂固,求新求变难以拿捏。

作者介绍:小说家、书评人,热衷于收集药品说明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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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谁要拍《射雕》,都注定难逃争议。要挑战的是原著大长篇和几代电视剧粉丝重温旧梦的期待,无争议反不正常。

改编武侠经典是吃力难讨好的挑战。其一是武侠类型框架约束明确,语法范式鲜明,读者、观众心中自有现成的审美模式和评价系统,其二是经典人物根深蒂固,求新求变难以拿捏。

然而,就类型电影创作逻辑而言,不挑战这两点,就难拍出新人耳目的观感,表达意想不到的观点。而徐克拍武侠片向来求新,剑走偏锋——当然也是铤而走险。

无论《蝶变》“现代惊悚”拍武林纷争,《笑傲江湖》重构东方不败形象,还是《蜀山传》的“科幻剑仙”风格,徐克武侠都在类型改造和人物重塑方面出奇招险招,坚持新形式讲新故事,挑战既定类型接受习惯,找出新意思。

徐克结合金庸的描述与自己的想象将降龙十八掌的招式画下来,呈现在电影中

改《射雕》最难的是如何“切片”和做出新结构。《侠之大者》选择直接改小说最后七章(83版电视剧最后10集)不免叫人意外——这是一坨众多线索密集交织的线团,所有的纷争、恩怨已到了断的时候,小说和连续剧走到这里,靠的是漫长连载和无数细节铺就了人物命运和情感走向。换句话说,受众心理已和故事同频同步,都只等着着“最终选择”。

从此处入手,等于放弃了郭靖“笨小子成长”的英雄之旅的保险路数,既不迎合原著粉预期,似乎也未刻意照顾不熟“金学”的观众。

为什么要给自己出这么难的题目?

看片之前,我最好奇的是徐老怪要怎么把千头万绪的前史装进去。看了片却发现,从结尾讲起的目的并非简单倒序,甚至不是为了“用电影把小说故事讲一遍”,而是如何对原作人物、情节做大取舍,讲出一个“独立”的电影故事。

想想也是,否则哪来新意思?

于是《侠之大者》虽然也讲郭靖的故事,但不再讲少年历经波折险阻领悟何为“侠之大者”的成长故事,而是讲已然拥有了绝世武功的高手,该如何于乱世中生存和选择。

电影剧情聚焦在原作第34-40章的故事,郭靖周旋在宋蒙之间,紧扣了“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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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故事模式的切换,让电影轻装上阵,直扑主题。记得金庸小说结尾,郭黄二人南归,一路但见白骨累累,不仅感慨,“世人苦难方深,不知何日方得太平”。这本属“余韵”的一笔,在电影中反作了序章,交代郭黄二身处战乱和动荡年代,面对尸山血海感叹何为“中原江湖”,何为“草原战争”,并将这两个概念划了等号,因为两者实为一事,均是人为争名夺利而对立冲突。

梁家辉在《东邪西毒》《东成西就》中分别扮演“东邪”黄药师与“南帝”段皇爷,此次又扮演了“西毒”欧阳锋

这一次,徐克将传统武侠改造成了“奇幻/战争/爱情”类型,战争是舞台,爱情是主线,而诸如“打狗棒法”、“降龙十八掌”和“九阴真经”等武林绝学相当于奇幻元素。

其实金庸武侠世界已是大众文艺的共识世界观,也确实无必要大费笔墨的写“养成”,而中原武学以外来文化的“杂耍”出现在蒙古大营,也算不得奇怪。因为,在庙堂争斗对世界的强大破坏力面前,再厉害的江湖人士也免不了成为流离失所、无所依附之人,都要重新学习如何自处。

电影从头至尾反复表现的大军来袭、流民逃窜场景,以及用台词直白的“乱世之感”是故事真正的时代背景。这其中正隐含着徐克在《侠之大者》里要说的新意思——“一将功成万骨枯”有意义吗?以及更普世的价值探讨:人该如何看待“非我族类”?情感与立场孰轻孰重?人该如何运用自己拥有的力量?

“侠”与“家国”一直是徐克武侠/功夫电影的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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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故事里,郭靖与黄蓉失散的起始情节由小说“岛上巨变”的章节简化而来,以一场误会隐去了更复杂的悬念,然而却强调了“正邪不两立”的斗争逻辑:师出正派的郭靖,不宜与东邪之女来往,否则必生祸端。

之后两人互相找寻“化解误会”构成全片基本动力,这就与成长故事非常不同了,复仇、武功、秘籍都不是驱动主人公的动因,而是朴素的情感力量:想过安稳日子。

这条感情线在战乱背景里铺展,牵扯出郭靖在情感与立场上做出的种种选择,无一不与情感有关——兄弟情(与托雷)、师徒情(与哲别)以及养育恩(与大汗),无论谁遭难,他都舍命相救。

然而,在其对立面大汗的看来:只要不忠诚,就是背叛。

蒙古军企图“假途灭虢”攻宋,大汗无法理解郭靖拒绝领兵出征,“他们(宋人)跟你什么关系?”这是因为,郭靖身上承载着金庸的人道主义精神,体恤人命,个人情感高于立场国族,但凡战事一起,遭殃的是普通人。而平民和君王的悲欢并不相通。

这点在郭靖与欧阳锋的对照中,也是一个意思。两人一个为救人意外习得九阴真经,一个执著于天下第一却练了假经。一个因顾忌伤及“毫无关系”的无辜而落败,一个却不择手段故意杀人,坚信“赢了就是真的”。

无论哪组对照,电影都着重讲冲突之中人的道德选择,结尾郭黄二人阵前螳臂当车阻止开战,是这种道德选择的极致。

这很难不让人想到金庸“大侠”谱系中的另一个夹缝存在的人物,《天龙八部》里的萧峰。《天龙八部》完稿晚于《射雕》大约七年,萧峰可以看作郭靖的“进阶版”,两人身上集中地承载着金庸对历史、战争和人性的思考。

郭靖是宋人,母亲以死教导他不忘根本,但蒙古对他有养育之恩,因此两难。萧峰身为辽国契丹人,长在大宋,统领丐帮抗辽多年,难免拧巴。真正的英雄之所以陷入两难和拧巴,是因为将人看得具体,具有普遍的同理心,理解何为“草原人和中原人没什么区别”。

徐克版的《射雕》,女性角色更具现代性,黄蓉与华筝产生了惺惺相惜,互相欣赏的微妙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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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尾这段情节电影有个重大改编,我觉得挺有意思。

小说中郭靖是与大汗单独交谈,他反对大汗南下攻宋,说“自来英雄而为当世钦仰、后人追慕,必是为民造福、爱护百姓之人。以我之见,杀得人多却未必算是英雄。”大汗便让郭靖评价自己。郭靖说你统一了蒙古,让大家不再打来打去,过上了太平日子,这是你做的好事,但南征北伐,积尸如山,功罪是非就难说了。

听闻此言,大汗气得吐血,但也心知郭靖说的是难得真话。此时他已病入膏肓,当晚便去世了。眼前的一场战事因此避过。

与小说里大汗最后一次射雕失手恰恰相反,电影版大汗一箭射中了欧阳锋,显然仍处在“弯弓射大雕”的巅峰状态。他之所以选择退兵,可以理解为一种因郭靖关于英雄当“永怀怜悯之心”论述引发的深切思考,以及对郭靖出手相助的回报,当然也不乏对这场攻城战已经受阻、本方士气下滑的权宜考量。剧作层面看,这个改编有“滑溜”的嫌疑,但也许可以将其视为电影做的一个明确表达:打不打仗,功过是非,人是可以主观选择的。

所谓“武功”一词,其实有两重语义。其最初含义是指君王、将帅打仗征战的功业。在近代武侠小说流行起来后,才更多指代“武艺”。郭靖与大汗、郭靖与欧阳锋,其实都在“武功”层面展开了较量,而无论是天下第一,还是功勋伟业,都是以他人的失败和死亡为代价的。真正的大侠和英雄,关心的是百姓不应该成为“武功”的“代价”。

《左传》中有个故事,说楚国大败晋军,有人建议楚庄王将敌人的尸体收集起来建一座纪念物,好让世代子孙不忘自己的“武功”。楚庄王说,你看“武”这个字怎么写,“止戈为武”啊——要能止息战争,才是真正的武功。

这种带有道德使命感的理想主义是不是过于老套而不切实际了?我觉得恰恰相反,这种“老派的”、“温和的”和“普世的”朴素认知,在局势动荡和普遍缺失安全感的当下,不正是最需要重新捡起的吗?

郭靖本是宋人,父亲受金人所害,在蒙古长大,复杂的背景让他天然有跨越民族的共情能力

金庸少年时代正逢抗战,成年后又经历了内战,饱受流离之苦和失去亲人的悲痛。郭靖对暴力杀戮的反对和忧国忧民意识,当然就是金庸的切肤之感。其实,我们现在从文学、影视作品中了解的侠客形象和“反抗暴强、为民发愤”的侠义精神,也正是在金庸成长年代渐渐形成的。

在当时存亡危机意识和正义缺失的社会中,知识界普遍接受“侠”源于心怀家国,讲究“民重于君”的儒,而墨家作为侠客集团,则是锄强扶弱、反抗暴强的民间力量,于是这两种思潮结合起来,形成了“武侠”。

对金庸这个老派文人而言,无论是写小说、写时评还是拍电影,无疑也都面临着各种选择。归根结底,一个故事如何讲,手艺之外总有关怀和表达。

或许《侠之大者》不一定能满足金庸迷重温旧梦的期待,但在徐克的另类武侠谱系中,这堪称一部自出机杼的“反战武侠片”,在2020年代的当下世界看,就像一份难得的“老派”关怀,却有着切身的新启示。

看完电影,忽然记起《射雕》小说中郭靖误会黄蓉时的一个桥段:郭靖在惨死的七师傅韩小莹尸体旁发现一个血字“十”,便认定这是“黄”字起笔,杀人者是黄药师。其实杀人者是杨康——“十”字当然也可以是“杨”字的起笔,但彼时的郭靖,偏偏看不到。

这是因为,战争思维和仇恨情绪的弥漫,会遮蔽人的正常心智,然而其实我们也许有的选。

编辑/徐元

排版/八子

来源:枪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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