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人的地狱，更加难破

摘要：香港至今仅有三部票房过亿的华语电影：《毒舌大状》《九龙城寨之围城》和《破·地狱》。它故事从殡葬行业开始，但满篇讲的都是，活人也有地狱。就像香港影评人说，这三部过亿华语电影的共性是，在无可改变的绝望之中，奋力搏出一点希望。

活人的地狱，更加难破

一部香港版《好东西》，明天就要在内地正式上映。
说它像《好东西》，因为它们豆瓣评分都极高，高到不可思议。说它像《好东西》，因为它们都不是小众曲高和寡的叫好，而且叫座。《破·地狱》在香港票房破竹，上映首周末2000万。

香港至今仅有三部票房过亿的华语电影：《毒舌大状》《九龙城寨之围城》和《破·地狱》。它故事从殡葬行业开始，但满篇讲的都是，活人也有地狱。就像香港影评人说，这三部过亿华语电影的共性是，在无可改变的绝望之中，奋力搏出一点希望。

随着疫情结束，香港陷入更强的经济危机。餐饮、婚庆等行业纷纷倒闭，婚庆店老板魏道生（黄子华饰），走投无路，改行从事殡仪业。他自嘲，其实都是一字之差了，结婚叫新人，殡仪叫先人，结婚给礼金，殡仪给帛金。

他的搭档是hello 文（许冠文饰），文叔虽然叫Hello文，但极难相处，不苟言笑。他看不惯道生的油滑、爱钱、满脑子生意经，断言他干不到一个月。

然而，在操办一个又一个逝者殡仪的时候，道生见到了生的另一面，热爱豪车却丧命于此的富二代，被整个殡仪行业拒绝回避的“疯子妈妈”，那个一直默默为城市守夜默默倒下的甜水店老板娘……大家各自命运的地狱。

而随着故事抽丝剥茧展开，发现，最大的“活着地狱”，竟然是最有担当、权威、恪守传统、凡事做到完美的Hello 文。他的家庭关系，是日复一日的“东亚典型父权家庭地狱”。女儿地狱郭文玥（卫诗雅饰）是hello文的女儿。

在家里，她比哥哥更愿意继承爸爸衣钵，但被天然剥夺了资格，因为“祖师爷说女人血污不洁，会坏了规矩”。

母亲早逝，她对父亲付出更多爱与耐心，但换来的从来都是嫌弃和不耐烦。

她带着愤恨，选择了另外一份直面死亡的工作，却发现依然贯穿着歧视。作为救护员，在施救的时候，她最容易遭遇病人家属的质疑——“你能不能背起我父亲啊你小心点。”做了很多年依然不能适应死亡带来的无助，为了逃避，她选择了不健康的成瘾方式，最终进一步让她在全世界面前，失去尊严。

曾经，郭文玥始终觉得，家里的地狱是父亲一手打造的。但终于有一个机会，她有机会为逝者“破地狱”，同行们激烈的反应，让她第一次切身感受到，这地狱从不单纯来自父亲，而是来自看不见的每个角落。“传男不传女”，“女人污秽”的压迫思想，对父亲“重男轻女不爱自己”的质疑，对于“哥哥做什么都被支持”的愤恨，是她一直想逃出的地狱。

儿子的地狱郭志斌（朱栢康饰）继承父亲衣钵直接入行，靠父亲赏饭，既是幸运，也是枷锁。因为父亲一句话，他被迫辍学入行。小小年纪，顶着同龄人的回避、不解，世俗压力，每天混迹在殡仪行业。他从小就明白作为儿子，他对家族有太多责任，没有那么多个人选择。他学会应对的方式就是麻木自己，对“自我”视而不见，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人到中年，带着老婆孩子和父亲妹妹同一屋檐，父亲拜道家做破地狱，儿子进名校却要父母信基督。他是一个无所谓信什么的人，因为站在他的立场，信什么都是错的。我记得钟汉良谈起过他作为家里唯一男丁由于父母的偏爱而对姐妹们充满愧疚，大家都以为被偏爱的男人是幸福的，可是他也有他的地狱。他不喜欢这个行业，有点懒散却也算努力，为了父亲的衣钵，穿上内心不认可的道袍，他觉得凭什么妹妹可以想干嘛就干嘛，他却被父亲管教着，批评着。

被迫顺应父亲，夹在婚姻家庭和原生家庭里无法喘息，没有资格选一件自己喜欢的“身份道袍”，是他一直想逃出的地狱。爸爸地狱说了半天，难道这个爸爸十恶不赦？错了，恰恰相反。他有着传统中国男人的内敛、固执、愚钝、自傲，也有担当、责任，自尊和坚持。他日夜思念亡妻，内心深爱女人，可是他听着老祖宗的教诲，说了一辈子女人污秽，不可以做喃呒师傅，一直用这一套伤害着女儿。他爱儿子，觉得继承衣钵是对儿子学习不好的最好解法，却从不问儿子自身的意愿，不关注他的情感诉求。他生病失去行动能力，不想女儿给自己洗澡，是自尊是害羞，可他不敢沟通，硬着颈说成因为女人污浊，甚至拉扯中给了女儿一巴掌。

他想念儿子，担心儿子，也不敢多问，只能说一句他在异乡英文不好怎么生活啊，只能将思念化成一句“天各一方难相见”拉长的“难”字的唱词。他其实最可悲可叹可怜。他的地狱，也是整个传统社会、父权制度、大男子自尊、没有爱人能力，共同建构的地狱。而道生的故事，几乎是，所有现代人的共同地狱。他曾经辉煌过，然而终于敌不过时代太快的变迁，人到中年的没有选择，从最喜庆的行业，进入了最让人畏惧、充满悲伤氛围的行业。

一张一张数的账单，就是他无言的地狱真火。第一次接触逝者骸骨的心理冲击，就是他的地狱油锅。办毁了葬礼被逝者全家族愤怒诅咒的狼狈，就是他的地狱舌刑。电影有一幕非常令人动容，很多年后，他终于被认可，可以喝Hello 文的一杯大红袍，他解释，年到五十，没有财富自由，真的不是自己好吃懒做。那一场戏，是90%香港人的心声。又何止香港人呢。他说了很多金句。穷才是最可怕的地狱。不止先人要超度，活人也有地狱要破的。

《破·地狱》和《好东西》第三个一样，是无比坦诚地拍，正在发生的事。众喃呒的摔门而去、女儿角色有完整的理念和爱恨情欲表现、女性被随便一个男的都能规训的场面。包括对殡葬行业的呈现。殡葬行业也不过是三百六十行中的一员，也有很多视逝者为鱼肉、在打斋时偷偷用手机看球、上班穿道袍下班拜耶稣的人。说到底，你家的人生大事，也许只是人家的朝九晚五。谁不是一个没有选择、只求糊口的打工人。今天的活人，有太多自己的“地狱”式困境。领导、工资、渣男、催婚、房贷、孩子、作业、地铁、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