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挪威导演约阿希姆·提尔很少失手。自2011年的《奥斯陆，8月31日》开始，稳扎稳打的他已成为戛纳电影节的常客：首次入围主竞赛单元的《猛于炮火》(2015)是他向英语区观众展现实力的尝试，回归奥斯陆的《世界上最糟糕的人》（2021）刻画出都市独立女性的自由、自恋

《情感价值》

挪威导演约阿希姆·提尔很少失手。自2011年的《奥斯陆，8月31日》开始，稳扎稳打的他已成为戛纳电影节的常客：首次入围主竞赛单元的《猛于炮火》(2015)是他向英语区观众展现实力的尝试，回归奥斯陆的《世界上最糟糕的人》（2021）刻画出都市独立女性的自由、自恋与彷徨，为主演雷娜特·赖因斯夫赢下戛纳影后。2025年推出的《情感价值》是他迄今为止手笔最大的创作，演员阵容囊括了老搭档赖因斯夫、瑞典传奇演员斯特兰·斯卡斯加德（《破浪》《沙丘》《妈妈咪呀》）和好莱坞大花艾丽·范宁，故事题材则涉及一段跨越四代人的家族史，以及一位父亲与两个女儿之间的情感纠葛。大手笔得到了回报：《情感价值》在戛纳反响热烈，最终获得仅次于金棕榈的评委会大奖。在外媒推出的各类年度佳片榜单中，《情感价值》同样是上榜常客。

这部影片的剧情主线不算特别，它围绕一个家庭中的三位成员展开：父亲古斯塔夫（斯卡斯加德饰）是位成就斐然的电影导演，却在两个女儿的成长过程中持续缺席；大女儿诺拉（赖因斯夫饰）是舞台剧和电视剧演员，事业成功，却总是处理不好私人生活与亲密情感，因此常常陷入焦灼不安的状态；小女儿阿格尼丝（英加·伊布斯多特·莉莉亚斯饰）是父亲和姐姐之间的调解者，性格温和、情绪稳定的她已组建起自己的家庭，并能借助自己的中立视角指出父亲与姐姐在对待彼此时的失当之处，但这并不代表她对父亲没有任何怨怼。

与古斯塔夫离异多年的前妻离世后，古斯塔夫、诺拉和阿格尼丝不得不重聚在他们30年前生活过的旧宅中，直面父女关系中千疮百孔的过往。古斯塔夫在此时向诺拉抛出的橄榄枝反倒让一切变得更糟：他邀请诺拉出演自己新片的女主——一个以他的母亲为原型的人物。诺拉多年来积累的怨恨，在发出邀约的父亲面前彻底爆发：她知道父亲只有在可以利用亲人时才会前来，当亲人与他的创作无关时，他便将她们弃如敝履。

《情感价值》剧照

自以为能获得正向回应的古斯塔夫落寞地离开奥斯陆，在一次电影节回顾展上意外收获了好莱坞女明星蕾切尔（范宁饰）的赏识，于是两人达成合作意向，蕾切尔将为古斯塔夫的新片担纲主演。然而在前期筹备阶段，两人都意识到蕾切尔并非最佳人选：古斯塔夫知道蕾切尔与他理想中的女主形象之间存在距离，蕾切尔也渐渐意识到她饰演的角色不只是以导演的母亲为原型，更具有导演大女儿的诸多特质，这是她作为一个美国演员无论如何都还原不了的东西。

蕾切尔的出现成为了父女关系的催化剂。在好奇与怨怼交加的情绪中，小女儿阿格尼丝阅读了父亲留在她家里的剧本，随即明白这部电影是为诺拉量身写就。作为调解者，她能否让姐姐和父亲重新走到一起？三人间的关系依旧破碎，但在乌云背后似乎已有银光在闪烁。

《情感价值》就是这样一个讲述家人之间伤害与和解的常规故事。它的不常规之处在于，在抵达核心的路途中，导演提尔采取了一种从多角度出击的叙事策略，使影片变得立体，也使得故事层次丰富。影片一开场并没有直入主题，而是用一个垂垂老矣的画外音充当家族旧宅的代言人，从房子的视角审视整个家族史，以及家庭核心三人组之间的关系变迁；这个房子的主视角散落在全片各处，为影片制造出亮眼的形式感。

同时，提尔在家庭叙事的边缘也添加了诸多具有外延性的新鲜切入口。古斯塔夫的剧本为其家族史揭开不为人知的创痛一角：他的母亲因为不服从纳粹政策，曾被送入集中营接受酷刑，这导致她在和平到来后依然被过往的创伤萦绕，最终自杀。而古斯塔夫与蕾切尔的短暂合作则是对当下跨国合拍片现状的影射：欧洲艺术片导演为了获取拍摄资金，只能求助于好莱坞明星的加盟和网飞的注资，随之而来的则是美国明星与欧洲文化及拍摄环境的不兼容，以及网飞对于创作的诸多干涉，无数原本潜力满满的项目就此被毁，提尔本人拍摄《猛于炮火》时的坎坷经历似乎也埋在了这部分的剧情中。

《情感价值》剧照

提尔也没有忘记向擅拍家庭剧的杰出前辈致敬。一段将三位主角的面孔叠化在一起的镜头，让我们联想起伯格曼的《假面》，而影片对原生家庭关系的检视则让人想起《呼喊与细语》和《秋日奏鸣曲》。以当下的眼光来看，伯格曼与古斯塔夫一样，是个为艺术创作榨干身边人灵魂，且在私生活层面不专一、不负责任的“渣男”。提尔为古斯塔夫一角倾注了极高的共情，这无疑出自他对这类大艺术家的仰慕，却在当下这个道德标准较高的时代显得有些不合时宜。

但不论怎样，当下并不总是对的。《情感价值》的道德观念和情感态度或许会遭人质疑，但它在美学层面的迷人之处也正在于它的某种不属于当下的厚重质感。与其想要传递的观念相比，它拍摄的房子蕴含的历史、人物与环境之间的关系、那些射入落地窗的具有北欧质地的光线，以及演员在沉默瞬间流露出的千言万语，似乎都更动人，这些东西只有电影和胶片才能带来。我们需要《情感价值》这样的作品来提醒我们电影所拥有的魔力。

南方人物周刊特约撰稿 吴泽源

责编 杨静茹

来源：南方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