胶片日记:1937年,天津电影人在日军枪口下的秘密拍摄

快播影视 欧美电影 2025-12-24 20:57 1

摘要:1937年深秋的一个傍晚,天津法租界边缘一家不起眼的照相馆暗房里,红光微弱。沈怀安的手指在三张并排放置的照片上缓缓移动——同样的海河渡口,同样的黄昏时分,但三张照片里日军巡逻艇的数量分别是两艘、五艘、三艘。他把这些数字记在一本电影分镜脚本的空白处,脚本封面上印

1937年深秋的一个傍晚,天津法租界边缘一家不起眼的照相馆暗房里,红光微弱。沈怀安的手指在三张并排放置的照片上缓缓移动——同样的海河渡口,同样的黄昏时分,但三张照片里日军巡逻艇的数量分别是两艘、五艘、三艘。他把这些数字记在一本电影分镜脚本的空白处,脚本封面上印着《津门风物》四个字。

窗外传来零星的枪声,那是日军在河北区“清剿抵抗分子”的行动。沈怀安迅速收起照片和笔记本,拉开暗房地板上一块松动的地砖,将它们藏了进去。砖下的铁盒里,已经积累了上百张类似的照片和观察记录。

三天后,这些数据将成为华北抗日根据地一份珍贵的情报——《天津海河日军水上运输活动规律报告》。而获取这些情报的“侦察员”,是沈怀安和他的电影摄影机。

1937年7月30日,天津沦陷。对三十三岁的电影导演沈怀安来说,这一天改变的不只是城市,还有他赖以为生的光影艺术。

战前,天津的电影业虽不及上海繁华,却也自有天地。沈怀安工作的“华北影业公司”规模不大,但能独立制作短片和新闻纪录片。他去年刚完成一部反映天津码头工人生活的纪实短片《河工》,在天津几家影院轮映时,一位老工人看完后握着他的手说:“沈导演,你拍出了我们的人生。”

这句称赞让沈怀安连续高兴了好几天。他相信电影的力量——不是逃避现实的梦幻,而是记录时代的镜子。

然而日军的铁蹄踏碎了这面镜子。1937年9月初,天津所有的电影院、影片公司、洗印厂都收到了一份由“天津治安维持会文化处”发布的通告:即日起,所有电影制作、放映活动均需提前申报,内容须“符合中日亲善之精神,展现大东亚新秩序下之新气象”。

通告送到沈怀安手上时,他正在剪辑一部关于天津传统手艺的纪录片。公司经理老李叹了口气:“怀安,看到了吧?往后拍什么、怎么拍,不是咱们说了算了。”

“那咱们就不拍。”年轻的摄影师吴志刚愤然道。

“不拍?”老李苦笑,“公司二十几号人等着发薪,机器设备贷款还没还清。日本人说了,配合‘文化重建’的,可以继续经营;不配合的,按‘破坏治安’论处。”

沈怀安沉默地卷着一截废胶片,胶片的齿孔在他手指上留下细密的压痕。忽然,他抬头问:“如果我们拍的片子,表面上符合他们的要求,但暗地里……”

“暗地里怎样?”老李警觉地看了看紧闭的办公室门。

“记录。”沈怀安吐出两个字,“用摄影机记录下这一切——日军在天津的部署、行动、以及这座城市真正的样子。这些影像,将来会有用的。”

三天后,一位不速之客来到华北影业公司。

来人四十岁上下,穿着熨烫平整的西装,戴金丝眼镜,说一口流利但带口音的中文:“诸位好,我是松本健一,华北方面军宣传部特派文化联络员。今后贵公司的电影制作,将由我协助指导。”

松本说话时始终带着温和的微笑,但沈怀安注意到,他的眼睛很少眨动,像两台微型摄影机,不断扫描着房间里的每个人、每件物品。

“听说贵公司正在筹备一部反映天津风貌的纪录片?”松本问,“不知可否看看拍摄计划?”

沈怀安将一份《津门风物拍摄方案》递过去。方案写得冠冕堂皇:展现天津历史遗迹、民俗文化、市民生活,“呈现战乱平息后城市的宁静与活力”。

松本仔细翻阅着,不时点头:“很好,很全面。不过……”他抬起眼睛,“我希望在拍摄过程中,能适当加入一些展现中日文化交融、市民与新秩序和谐共处的镜头。比如日本医生为中国百姓义诊,日本工程师参与城市建设之类的。”

“这些场景需要协调安排。”沈怀安谨慎地回答,“我们会尽力。”

“我相信沈导演的能力。”松本合上方案,“拍摄何时开始?”

“下周一。”

“很好。”松本站起身,“我会全程陪同,学习中国的电影艺术。请多指教。”

松本离开后,公司里一片死寂。化妆师小梅低声说:“他明明是个监视者,却说是来学习的。”

“所以我们更要‘教’他点东西。”沈怀安转向剪辑师苏文娟,“文娟,还记得你上次说的‘双面剪辑法’吗?”

苏文娟点点头,脸色凝重:“记得。但那很危险。”

“现在做什么不危险?”沈怀安看着窗外街道上走过的日本巡逻队,“我们要做的,是让危险变得有价值。”

1937年11月15日,清晨六点,天津老龙头车站。

深秋的寒意已十分刺骨,车站广场上雾气弥漫。沈怀安带着摄制组架设机器时,手指冻得有些僵硬。松本准时出现,穿着厚呢大衣,手里拿着笔记本。

“沈导演早。今天拍什么?”松本呼出的白气在空气中消散。

“拍车站的清晨。”沈怀安指着调度计划,“从第一班列车进站开始,记录这座交通枢纽一天的苏醒。”

“很诗意的构想。”松本微笑,“请开始吧。”

摄影师吴志刚调整好机器。按照昨晚密商的决定,今天的拍摄暗藏三个观察任务:记录车站广场日军巡逻队的换岗时间;拍摄车站西侧新搭建的军用物资临时堆放区;尽可能捕捉军用列车的到发频率。

“开机!”沈怀安下达指令。

摄影机发出轻微的运转声。镜头里,雾气中的车站钟楼指针指向六点二十分。突然,一队日军士兵从镜头前横向穿过——十二人,全副武装,步伐整齐。吴志刚稳住机器,让这个镜头持续了完整的十秒钟。

“停。”松本忽然开口,“吴先生,刚才那个镜头是不是太长了?”

沈怀安接过话头:“松本先生,纪实拍摄讲究完整性。巡逻队行进的完整过程,能体现纪律性和秩序感,这正是您希望展现的,不是吗?”

松本盯着沈怀安看了几秒,笑了:“有道理。请继续。”

整个上午,摄制组拍摄了车站的各个角度。沈怀安注意到,松本虽然看似随意,但他的笔记本上密密麻麻记满了东西:拍摄时间、镜头内容、甚至摄制组成员之间的交谈片段。

中午休息时,沈怀安故意大声对吴志刚说:“下午重点拍车站建筑细节,那些浮雕、砖雕,很有历史价值。”

“明白。”吴志刚会意。这是暗号——下午将尝试拍摄车站西侧的军用物资区。

下午的拍摄果然遇到了麻烦。当镜头扫向西侧区域时,两名日本兵立刻上前制止:“禁止拍摄军事区域!”

沈怀安正要解释,松本走了过来,用日语与士兵交谈了几句,然后转向沈怀安:“沈导演,这里涉及军事安全,确实不便拍摄。我们换个角度吧。”

“理解,理解。”沈怀安示意吴志刚转移镜头,心中却记下了这个细节——西侧区域戒备森严,必有重要物资。

收工时已是傍晚。松本翻阅着一天的拍摄记录,看似随意地问:“沈导演,你觉得电影最重要的是什么?”

沈怀安思考片刻:“真实。即使是纪录片,也只能接近真实,无法完全再现。但越接近,价值越大。”

“有趣的观点。”松本合上笔记本,“我期待看到你们如何‘接近’天津的真实。”

松本那句“我期待看到你们如何‘接近’天津的真实”像一颗石子,在沈怀安心湖里漾开了层层涟漪。

他从中听出了试探,也听出了一丝猎手般的玩味。之后两日,摄制组按计划拍摄天后宫与文庙,过程平静得出奇。

松本依旧到场,却话少了许多,只是那双眼睛观察得愈发细致,仿佛在等待什么。

这种平静让沈怀安不安。他知道,真正的较量不在那些标志性的建筑前,而在日常生活的褶皱里。

于是,在审阅下一阶段拍摄计划时,他提笔圈定了“茶馆”这一项。

这里汇聚着三教九流,流淌着街谈巷议,既是这座城市的呼吸,也最容易暴露出控制之下的紧张与真实。他要拍的,正是这平静水面下的暗流。

第二处主要拍摄点是南开区的一家老茶馆。

选择这里,沈怀安有双重考虑:茶馆是天津民俗的绝佳载体,也是各种消息的集散地。在拍摄“茶文化”的掩护下,可以观察日伪对市民舆论的监控程度。

茶馆老板姓周,六十多岁,是沈怀安的远房表亲。提前沟通时,沈怀安只说:“表舅,我们拍点喝茶听曲的日常,您照常营业就成。”

周老板却压低声音:“怀安,最近茶馆里常有便衣,说话小心些。”

“我们只拍画面,不收音。”沈怀安说,“您也提醒茶客们,当摄影机不存在就好。”

拍摄日,茶馆里座无虚席——不少人是听说要拍电影,特意来看热闹的。松本选了角落的位置,点了一壶碧螺春,看似悠闲,目光却锐利如鹰。

拍摄开始。吴志刚的镜头从茶馆招牌缓缓下移,经过门廊,进入大堂。台上,一位银发老艺人在弹唱京韵大鼓《战长沙》,唱到关云长刀挑敌将时,满堂喝彩。

“好!”一个中年茶客忍不住拍桌,随即意识到什么,紧张地看了看松本的方向。

松本微微一笑,举杯示意无妨。

沈怀安却注意到,大堂里有三个男人始终安静喝茶,不随众人喝彩,目光不时扫视全场——他们是便衣特务。

拍摄进行到一半,意外发生了。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乞丐拄着拐杖走进茶馆,直接走向柜台:“周老板,行行好,赏碗热茶吧。”

周老板正要掏钱,一个便衣突然起身拦住乞丐:“出去!这里在拍电影!”

乞丐茫然地看了看摄影机,又看了看便衣,忽然用嘶哑的嗓音喊道:“拍电影?拍这假太平?怎么不拍拍北门外饿死的人?怎么不拍拍日本兵……”

“八嘎!”

一声怒喝打断了乞丐的话。不是松本,而是他身后一名扮作茶客的便衣猛地起身,动作粗暴地一把揪住乞丐的衣领,就要往外拖拽。乞丐瘦弱的身体像破布一样被提起,那只烂鞋“啪”地掉在地上。

“等等。”

松本的声音响起,不高,却让便衣的动作瞬间定格。茶馆里死寂一片,只有老艺人弦子的一声余颤在空气中微弱地嘶鸣。

松本没有立刻起身。他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目光越过杯沿,落在被制住的乞丐那惊恐而污浊的脸上。

那眼神里看不出喜怒,只有一种冰冷的审视,仿佛在估量这件意外事端会给他的“作品”带来多少瑕疵。

几秒钟后,他放下茶杯,用手绢擦了擦嘴角,这才缓缓站起,踱步到乞丐面前。他微微俯身,用那种字正腔圆却冰冷无温的中文问道:“老人家,你刚才说……北门外饿死的人?还有,皇军怎么了?”

乞丐被这平静的质问吓住了,嘴唇哆嗦着,再也发不出声音。

松本直起身,不再看他,而是转向那名便衣,用日语快速而清晰地下令:“带下去。问清楚,是谁让他在这里说这些话的。还有,北门外的情况,查实。”

他的语气平淡得像在交代一件日常公务。然后,他转向沈怀安和满堂惊惧的茶客,脸上又恢复了那种程式化的微笑,只是眼底毫无笑意。

“让诸位受惊了。不过是一些心怀不满的破坏分子,企图扰乱秩序、诋毁皇军罢了。”他顿了顿,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沈怀安,“沈导演,你说,对于这种试图玷污‘真实’镜头的人,我们是不是应该……帮他认清什么是该说的,什么是不该说的?”

这番话看似对众人说,实则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刺向沈怀安。松本在用最直接的方式“教导”他,什么是被允许的“真实”。

“继续拍摄吧。”松本最后说道,仿佛刚才只是赶走了一只苍蝇,“刚才那段,务必剪干净。我们要呈现的,是和谐,是安宁。任何不和谐的音符……都不该存在,对吗?”

茶馆里的空气仿佛结了冰。老艺人颤抖着手,换上了一段软绵绵的江南小调。茶客们低下头,拼命喝着自己碗里早已凉透的茶,不敢再发出任何声音。

沈怀安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他点了点头,对吴志刚示意。摄影机再次发出转动声,但这一次,镜头里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僵硬的、表演式的“祥和”。他知道,松本的警告,远不止针对那个乞丐。

拍摄重新开始,但茶馆里的气氛已经变了。老艺人换了轻松的曲子,茶客们的谈笑声也刻意放大,带着一种不自然的响亮。

收工时,苏文娟低声对沈怀安说:“今天至少有四个便衣,两个在明处,两个扮作茶客。”

“记下来。”沈怀安说,“茶馆的监控力度,也是情报。”

随着拍摄进行,苏文娟的工作越来越像在走钢丝。

她的剪辑室原本是公司最安静的地方,现在却时常有“访客”——有时是松本,有时是他带来的日本技术人员,美其名曰“技术交流”,实则是监视。

苏文娟不得不在众目睽睽之下完成双重任务:既要剪出符合日方要求的“和谐版”《津门风物》,又要设法保留那些记录真实情况的原始画面。

她发明了一种“胶片标记法”——在需要保留但可能引起怀疑的镜头边缘,用极细的针尖刺出肉眼难辨的小孔组合,代表不同的信息代码。比如三个等距小孔代表“日军巡逻”,一个小孔加一道细划痕代表“军事设施”。

这些做了标记的胶片,在完成“和谐版”剪辑后,会被她以“废片”或“备用素材”的名义单独收纳。夜深人静时,她再根据标记,将这些片段重新剪辑成完全不同的版本。

一天深夜,沈怀安来到剪辑室。苏文娟正在红光下工作,额头上沁出汗珠。

“这段很棘手?”沈怀安问。

苏文娟指着一段胶片:“吴志刚偷偷拍到的——日军在东局子机场扩建的镜头。虽然只有五秒,但能看到新建的机库和油罐。如果被松本看到……”

“能处理吗?”

“我在尝试。”苏文娟将那段胶片浸入一种特制的化学溶液中,片刻后取出,用软布轻轻擦拭。胶片上,新建机库的部分变得模糊,像是镜头对焦失误造成的。

“这样行吗?”她问。

沈怀安对着放大镜仔细看:“勉强可以。松本如果追问,就说那天风沙大,镜头进了灰尘。”

“我们还能坚持多久?”苏文娟忽然问,“松本不是傻子,他迟早会发现的。”

沈怀安沉默良久:“坚持到不能再坚持为止。文娟,你知道我们现在拍下的这些东西,将来意味着什么吗?”

“证据。”苏文娟轻声说,“日军侵略的证据,天津人民苦难的证据,还有……我们这些人曾经抵抗过的证据。”

拍摄计划中最关键也是最后的一站,是海河。

海河是天津的血脉,也是日军运输物资的重要水道。沈怀安将拍摄主题定为“海河四季”,首拍冬季景象。真正的目的,是系统记录日军在河上的运输活动。

拍摄日选在十二月中旬,河面已结薄冰。摄制组在金刚桥附近架设机器,清晨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

松本来得比平日都早,披着军大衣,身边多了两个随从。

“沈导演,今天要拍出海河的‘气魄’啊。”松本说。

“我们尽力。”沈怀安指挥吴志刚调整机位。

拍摄开始很顺利。镜头里的海河在冬日晨光中泛着冷冽的光泽,远处的船只、近处的冰凌,构成一幅宁静的画面。

但沈怀安知道,这宁静只是表象。根据前期观察,每天上午八点到九点间,会有日军运输船队通过这段河道。吴志刚的任务是,在不引起怀疑的前提下,尽可能多地拍摄这些船只。

八点十分,第一艘运输船出现在镜头远端。吴志刚按照计划,将镜头缓缓上摇,从河面移至天空,看似在拍摄飞过的鸟群,实则用余光追踪船只。

八点二十五分,第二艘、第三艘相继出现。这次吴志刚采用了平移镜头,从河岸建筑群缓慢扫过,运输船恰好在镜头中央停留了两秒。

“停。”松本的声音响起,不大,但清晰刺耳。

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松本走到摄影机旁,看着吴志刚:“吴先生,刚才那个平移镜头,为什么在河中央停顿?”

吴志刚手心冒汗:“我在找焦点,松本先生。光线变化,焦距需要微调。”

“是吗?”松本转向沈怀安,“沈导演,我记得你说过,纪实拍摄要流畅自然。刚才那个明显的停顿,可不太‘自然’啊。”

沈怀安迎上松本的目光:“有时候,摄影师会根据自己的艺术直觉做出调整。松本先生不也说过,希望我们的片子有‘艺术性’吗?”

两人对视着,寒风从河面吹来,卷起地上的冰屑。

忽然,松本笑了:“艺术直觉……说得好。不过沈导演,我最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电影到底是记录现实的艺术,还是创造现实的工具?”

“两者都是。”沈怀安回答,“记录现实是基础,但如何记录、选择记录什么,本身就创造了某种现实。”

“那么你们在创造什么样的现实?”松本问,眼神锐利。

沈怀安沉默片刻:“我们在创造一部名为《津门风物》的电影的现实。仅此而已。”

松本点点头,不再追问。拍摄继续,但气氛已彻底改变。每个人都能感觉到,那层薄薄的伪装,已经濒临破裂。

拍摄结束后,真正的战斗才刚开始——如何将这些冒着生命危险获取的影像情报送出去。

沈怀安设计了一套复杂的传递系统。原始胶片从不离开公司,但经过苏文娟标记和处理的“信息摘要”需要外送。

这些摘要以多种形式存在:有时是几张关键画面的静帧照片,有时是手绘的示意图,有时甚至是密码化的文字描述。

传递者也经过精心选择——有的是不知情的公司外勤人员,有的是与公司有业务往来的合作伙伴,有的甚至是利用日本人对某些群体的“宽容”而选定的特殊信使。

最危险的一次传递发生在一九三八年一月。地下组织急需了解日军在海光寺兵营的最新部署,而这个兵营恰好是《津门风物》的拍摄禁区。

沈怀安想出了一个大胆的计划。他主动向松本提议:“松本先生,我们的片子缺少一些表现‘新时代天津’活力的镜头。能否申请拍摄一组海光寺兵营外景?只拍建筑外观和周边街景,展现其庄严气象。”

松本审视着沈怀安:“为什么选海光寺?”

“那是天津重要的建筑群,风格独特。而且,”沈怀安顿了顿,“如果能得到拍摄许可,本身就能体现日方对我们的信任,对公司的声誉有帮助。”

这个理由打动了松本。三天后,拍摄许可获批,但有严格限制:只能在兵营外围指定区域拍摄,不得进入警戒区,拍摄时间不超过两小时。

就是这两小时,吴志刚拍下了宝贵的画面:兵营新增加的瞭望塔位置、车辆出入的频率、甚至从远处隐约可见的院内设施布局。

这些影像经过苏文娟的紧急处理,被浓缩进三张静帧照片。照片被藏在双层底的茶叶罐里,由一位经常往返津冀的茶叶商人带出天津。

茶叶商人在检查站被拦下。日本兵打开茶叶罐,用手搅了搅里面的茶叶。

“做什么的?”

“卖茶叶的,老总。”

“去哪里?”

“回沧州老家。”

日本兵盯着商人看了几秒,突然将整罐茶叶倒在地上。茶叶散落一地,双层底暴露无遗——但里面空空如也。

沈怀安早就料到会有这一手。真正的照片,被藏在商人棉袄的夹层里。日本兵摸了摸棉袄,挥挥手:“走吧。”

茶叶商人走出检查站时,腿都是软的。但他成功了。

一九三八年二月,《津门风物》进入最后剪辑阶段。松本几乎每天守在剪辑室,对每一个镜头提出意见。

“这个镜头太暗了,调亮些。”

“那段市民表情太麻木,换有笑容的。”

“茶馆那段,乞丐闯入的镜头确定删干净了?”

苏文娟一一应承,手指在剪辑机上飞舞。她心里清楚,这部即将公映的《津门风物》,将是一个精巧的谎言——用真实的画面,编织虚假的太平。

但同时,在她的工作台最底层抽屉里,另一个版本的《津门风物》正在成型。这个版本没有配乐,没有解说,只有最原始的影像和标注:日期、地点、情况说明。

这个版本永远不会公映,但沈怀安相信,总有一天,它会成为历史的证言。

最终审片日,公司放映室坐满了人。除了松本和日方人员,还有伪政权文化官员、天津文化界人士。

灯光暗下,电影开始。银幕上出现美丽的天津:古老的建筑、热闹的市井、平静的河流、笑容满面的人们。配乐悠扬,解说词平和,一切都符合“和谐繁荣”的要求。

影片放映到四分之三时,一个镜头引起了松本的注意——海河边的画面,远处有几艘模糊的船只轮廓。

“停。”松本说。

放映暂停。松本走到银幕前,仔细看那个定格的画面:“沈导演,这些船只是?”

“渔船,松本先生。”沈怀安平静地回答,“冬季海河上的渔船。”

“看起来不太像渔船啊。”

“镜头较远,加上水汽干扰,确实不太清晰。”沈怀安说,“如果松本先生觉得不妥,可以剪掉。”

松本盯着画面,又转头看沈怀安。放映室里安静得能听到呼吸声。

良久,松本说:“继续吧。整体来看,这部片子……很好。”

电影继续放映。当片尾字幕出现时,放映室里响起了掌声——有真诚的,有敷衍的,有机械的。

沈怀安坐在黑暗中,没有鼓掌。他知道,这场持续了四个多月的特殊战斗,暂时告一段落。但他们用摄影机记录下的另一部电影——真实的那一部——才刚刚开始它的使命。

胶片不会说谎

《津门风物》公映后,在天津及周边地区放映了数十场。日伪报纸称赞其为“中日文化合作的典范”,但普通市民看完后,常常沉默地走出影院。

一位老教师在散场后对友人说:“片子拍的都是真的地方、真的街景,可就是觉得……假。”

友人看看四周,低声道:“真的东西,未必在镜头对着的地方。”

这话道出了本质。沈怀安和他的团队拍摄的,是物理真实的天津,但刻意规避了那个时代最大的真实——战争、占领、压迫。

然而通过那些“无意”中摄入镜头的细节:一闪而过的日军巡逻队、背景里新设的检查站、市民眼中难以掩饰的惶恐……细心的观者仍能窥见真相的碎片。

更重要的是,那些未能公映的画面,正通过地下网络悄悄流传。它们有的被送往抗日根据地,成为军事情报的一部分;有的被藏匿起来,等待未来的某一天重见天日。

一九四五年八月,日本投降。沈怀安从老宅地板下取出那个铁盒时,手有些颤抖。铁盒里整齐码放着数百张照片和记录纸,边缘已微微泛黄,但影像依然清晰。

他将这些资料交给前来接收的国民政府代表。代表翻阅后,郑重地说:“沈先生,这些都是历史的证据。我代表国家感谢你。”

沈怀安摇摇头:“我不是为了感谢做的这些。我只是……不能让这段历史,只剩下日本人希望我们记住的样子。”

一九四九年后,沈怀安继续从事电影工作,但不再掌镜。他将大部分精力用于电影史料整理和教育。晚年时,有学生问他:“沈老师,您觉得电影人最该坚守的是什么?”

沈怀安想了想,说:“诚实。对影像诚实,对历史诚实,对自己诚实。有时候,这种诚实需要付出代价,但如果不付出,代价会更大——我们会失去记忆,失去真相,最后失去自己。”

一九九二年,沈怀安去世。在他的遗物中,人们发现了一台老式电影摄影机,机身上刻着一行小字:胶片不灭,记忆长存。

二〇一五年,天津电影资料馆在整理库存时,发现了一批标注为“津门风物·原始素材”的十六毫米胶片。胶片保存状况不佳,但经过数字化修复,一部分影像得以重现。

这些影像与公映版《津门风物》大相径庭:没有配乐,没有解说,只有原始的黑白画面和手写标注。镜头里的天津街道上,日军巡逻队频繁出现;市场里,市民排队购买配给粮;海河上,军用船只往来穿梭……

资料馆为这批影像举办了特展,名为《双面胶片:1937-1938年的天津记忆》。展览前言写道:“这些胶片告诉我们,即使在最严酷的控制下,依然有人试图记录真相。他们用摄影机作为笔,以胶片作为纸,书写了一部隐蔽的历史。今天,这些影像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诉说,那个时代的天津,真正经历了什么。”

开展第一天,一位白发老人在一幅照片前驻足良久。照片上是老龙头车站,一群日本兵正从镜头前走过。照片角落有一行小字:“1937.11.15,晨,12人巡逻队,6:20经过。”

老人指着照片对孙女说:“这是我父亲拍的。”

“您父亲是?”

“一个电影导演。他叫沈怀安。”

孙女看着照片,又看看展览说明,忽然明白了什么:“所以这些……都是爷爷当年偷偷拍下的?”

老人点点头,眼眶微湿:“他总说,胶片不会说谎。现在,胶片终于可以大声说出真话了。”

展览持续了三个月,参观者络绎不绝。人们在那些八十年前的影像前驻足、沉思,仿佛能透过胶片,看见那些在枪口下依然举起摄影机的人,看见他们如何用光影的艺术,守护历史的真实。

这或许就是沈怀安和他的同事们留给后世最宝贵的遗产:不仅是一段被记录的历史,更是一种信念——无论黑暗如何笼罩,总有人愿意成为光,哪怕只是微弱的、需要许久才能显影的光。

而只要这样的光存在,真相就不会永远沉默,记忆就不会彻底湮没。在时光的长廊里,那些诚实的胶片终将找到自己的观众,完成它们迟到了数十年的放映。

本文资料来源:

1. 《天津电影史料汇编(1905-1949)》,天津市文化局电影处编,1984年

2. 沈怀安口述历史档案(1985年录制,天津电影资料馆藏)

3. 《沦陷时期天津文化界活动研究》,南开大学历史学院,2002年

4. 《华北电影公司档案(1935-1943)》,天津市档案馆藏

5. 《日本侵华时期的文化控制政策研究》,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2010年

6. 吴志刚家属提供的私人信件及回忆材料(2008年征集)

7. 苏文娟抗战时期工作笔记(部分影印件,天津图书馆藏)

来源:平叔的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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