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作为当下好莱坞的悬疑顶流IP，《利刃出鞘》系列的口碑过去几年来了一个高台跳水。2019年第一部横空出世，凭借着反转不断的推理和案件设计，加上充满娱乐性的剧情，让全球观众久违地体验推理破案的乐趣，最终以4000万美元的成本在全球斩获3亿美元票房，可谓叫好又叫座。

*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

作为当下好莱坞的悬疑顶流IP，《利刃出鞘》系列的口碑过去几年来了一个高台跳水。2019年第一部横空出世，凭借着反转不断的推理和案件设计，加上充满娱乐性的剧情，让全球观众久违地体验推理破案的乐趣，最终以4000万美元的成本在全球斩获3亿美元票房，可谓叫好又叫座。

第一部大获成功后，网飞以4.5亿美元的高价购买了后两部电影的版权。2022年上映的《利刃出鞘2》虽然热度依旧，三天就拿下了网飞史上最高电影播放量，但素质全方面倒退。案件毫无设计感，推理极为粗糙，故事的重点从破案变成了对科技巨头不道德行为的讽刺，让第一部粉丝看完满心失望。豆瓣评分也从第一部的8.1跌到6.6。

时隔3年后《利刃出鞘3》再次归来。有了第二部的前车之鉴，很多人都对它不抱什么期待。但出乎意料的是，这一部的素质意外惊艳，许多人评价不逊色于第一部，还有不少人认为超越了第一部堪称系列最佳。今天就来聊聊这一部到底好在哪儿。

文｜西蒙

以下内容涉及剧透，请谨慎阅读

更本格更黑暗的推理

第一部走红时，许多评论都称其为“本格推理电影”。但严格来说，第一部在推理层面其实没有那么本格。本格推理有两个重要的元素：一是案子要以破案解谜为核心，侦探要寻找凶手、动机和手法；二是信息要公平，侦探和观众得到的线索是一样的，这样在谜底揭晓时观众才有恍然大悟的醍醐味。

第一部在这两点上做得都不算好。电影放了还不到一半，就通过护工的回忆把死者怎么死的交代得一清二楚（被护工注射错药物后主动自杀），之后内容则是讲护工为了掩盖自己是凶手而展开行动。

尽管电影在结尾有一个漂亮的反转，侦探布兰克在一番推理后揪出了幕后真凶，但很难说这是一部以破案解谜贯穿全片的电影，毕竟电影后半的主线不是寻找真凶，布兰克发现真凶存在靠的是片尾才拿到的尸检报告，可报告的内容直到最后推理时才告诉观众，这也违背了公平性原则。

而到了第三部，导演莱恩·约翰逊终于拍出了一部真正意义上的本格推理电影，这部的谜题比第一部要有悬念吸引人得多，电影从头到尾都是围绕两起不可能犯罪展开。

电影的背景这次放到了美国纽约州的一个小镇教会上。思想极端、宣扬暴力的威克斯神父有一群忠实的核心信徒，某天他在完成布道后倒在一个狭小的水泥密室中，背上还插着一把匕首。刚来教会几个月，和威克斯矛盾重重的助理神父贾德成了头号嫌疑人。

而在威克斯葬入墓穴的当晚，又有人看到他从墓穴中复活离开。密室杀人+死后复活，两起不可能犯罪接连发生，布兰克将面对他有生以来最困难的案件。

对推理作品的一种常见评价方式，就是从出题和解题两个角度展开评价，优秀的作品都兼具超越日常合理性的华丽谜题，以及石破惊天又合乎逻辑的诡计设计。可以说不可能犯罪谜题和诡计的设计水平，就是对推理创作者的试金石。

在经历了前两部的尝试后，作为资深推理爱好者，导演约翰逊终于在这一部里对不可能犯罪这一推理界圣杯发起挑战。约翰逊还特意安排了一段台词阐述不可能犯罪的趣味所在，看得出他是真的很骄傲于这一部的谜题设计。

约翰逊对推理小说的热爱展现在电影的各个方面。在第一部电影中，观众可以看到许多对侦探女王阿加莎·克里斯蒂的致敬：死者是个85岁的侦探小说家，阿加莎也是活了85岁；侦探贝努瓦·布兰克是个带比利时风格名字，阿加莎笔下最有名的侦探就是比利时的波洛；而在一所庄园中围绕遗产发生的命案，更是阿加莎的经典情节设计。

到了这一部，约翰逊把致敬对象换成了美国推理小说家约翰·迪克森·卡尔。他与阿加莎·克里斯蒂、埃勒里·奎因并称“推理黄金时代三大家”，文风有着哥特式的惊悚黑暗，擅长不可能犯罪尤其是密室的设计，被誉为“密室之王”，代表作包括《三口棺材》《扭曲的铰链》和《犹大之窗》（国内均有出版）。

电影里对卡尔的致敬非常直白，卡尔的名作《三口棺材》不仅被布兰克拿来狠狠安利一番，并借鉴里面的“密室讲义”来破解密室，还直接成了凶手构思不可能犯罪的灵感来源。

在氛围营造上，电影也继承了卡尔的哥特式审美。大量对称式的远景构图、明暗对比强烈的打光，还有低沉肃穆的配乐都让第三部更加黑暗厚重，和前两部艳丽跳跃的影像风格形成了差异化。

在谜题设计和氛围营造上，这一部的表现无疑比第一部更本格更出彩。尤其在推理电影已经成了濒危物种的当下，还有人愿意拍这么一部高纯度的本格推理电影，已经是足够难得。

不过遗憾的是，电影在诡计设计上就没那么出彩。无论是密室杀人还是死者复活，最后揭晓的诡计都只能算中规中矩，缺乏想象力和新意。电影在做到了信息公平后，稍有推理阅读量的人都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如果真要计较，那犯罪手法上能挑的问题有一大堆：密室杀人的关键一步是在神父衣服上缝一个恶魔头雕像，虽然恶魔头被涂成了和衣服一样的红色，但怎么看都容易被发现；凶手为了完成密室杀人还要在瞬间转移所有人注意力，但采用的方法能否成功完全靠运气。

好在这些都是细节问题，要说能成功那确实有可能。事实上在推理小说发展了这么久之后，现实中能想到的诡计基本都已经被写完了，就像《三口棺材》里的“密室讲义”罗列了所有的密室构建方法，电影里的密室也逃不开这几种。

如今推理作品想在诡计上做到有新意是极其困难的，基本只能往设定系的路子上走，也就是加入架空设定（时间循环、超能力、奇幻世界等等），利用新设定来玩出新花样。作为篇幅有限且面向大众的推理电影，《利刃出鞘3》注定无法设计太复杂的诡计，做到现在这样也不好苛责什么。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前两部很多人吐槽从演员咖位就能猜到凶手，最后揭露犯人时内心毫无波澜。这一部虽然没完全避免这个问题，但通过剧情设置还是把真凶的悬念保留到了最后一刻（除非观众用推理提前锁定真凶），这一点还是有进步的。

信仰是一柄双刃剑

《利刃出鞘》系列一直以来都会在案件中融入社会议题的讨论，第一部是移民政策，第二部是科技巨头的道德问题，第三部则把焦点放在了对信仰的讨论上，展现的深度和层次堪称系列最佳。

导演约翰逊在采访中表示，自己小时候受父母影响是个虔诚的基督徒，但现在已经不是。他身边既有像自己这样中途放弃的人，也有因为某些变故成为了信徒的人。他希望通过电影展示信仰会对人们的生活产生怎样的影响，有哪些潜在的问题。

电影的死者威克斯神父基本是一个信仰的负面形象大集合：他妄自尊大，用愤怒和仇恨去煽动信徒的情绪，从中挑选自己的死忠；他欺骗信徒能治好伤病，把信徒的储蓄骗了个一干二净；他甚至还有个私生子，计划用私生子的政治资源结合自己煽动性的口才走向政坛。

那些盲信的信徒也都没好下场：有的人被骗光了钱，有的人沉溺于愤怒自我封闭，还有的人以信仰为唯一支撑，相信自己一直是好人，最后却以信仰之名犯下杀人罪。

威克斯同时也是导演对当下政治人物的影射。第三部一开头，威克斯的私生子赛向贾德抱怨自己的政治仕途不顺时，报菜名一样报了他为了拉选票鼓吹过的十几种议题，从性别议题、边境议题、战争议题到种族议题、气候议题、堕胎议题，听得贾德目瞪口呆。

当贾德建议他“去提供一些能真正给人启发的东西”，赛的第一反应是“你是说给人们看他们憎恨的东西，让他们担心所爱的事物会被它们夺走？”

短短半分钟的对白足以让人一窥当下美国社会的撕裂：不同阶层有着难以调和的各种冲突，而政治家为了选票从来不吝于煽动对立、制造更多仇恨和思想极化，让人们更难彼此信任和团结。这恰恰也是威克斯对信徒们所做的事，赛正是看到了这点，才鼓动威克斯投身政界。

电影批判的不仅是威克斯这样利用信仰操纵人心的人，更借布兰克之口对信仰存在本身发起了辛辣的嘲讽：信仰只是被编造出来的虚假故事，就像泡沫一样没有实在根基。

但与此同时，电影也借由贾德神父这个角色展现了信仰有价值的一面。贾德堪称整部电影最大的亮点，以往系列中除了布兰克外的角色基本都是制造冲突反转、提供线索的工具人，而这次的贾德塑造得极为丰满立体，在电影中的高光甚至超过了布兰克。

相比威克斯，贾德展现的是信仰积极的一面：他希望在人们之间建立沟通的桥梁，用爱去化解伤痛和隔阂；即便是在查清真相、给自己清洗冤屈的紧要关头，他仍然愿意抽出好几个小时为信徒得了绝症的母亲祈祷；他也经受住了巨大财富的诱惑，最后依然继续为信徒们服务。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贾德都是一个拥有崇高品格的好人。当我们遇到人生的困境时，都会希望身边有一个这样的人在身边，抚慰自己受伤的心灵，帮自己走出生活低谷。而这一切的来源都是贾德对信仰的虔诚和奉献。

贾德和布兰克的对比更有意思。当布兰克嘲讽信仰是虚假的故事时，贾德很干脆地承认了这点，但他之后的回应也同样引人沉思：故事是虚假的，但故事传达的内容是真实的。

贾德这段台词很有建构主义的风格。建构主义不认为事物存在唯一的真相，主张“解释事物的主观角度决定了事物对人的意义”。换句话说，建构主义看待事物的重点不是“是什么”，而是“会怎样”。

放到信仰这个问题上，建构主义并不在乎围绕信仰的种种神迹和传说是真是假，它关心的问题是：如果人们相信这些故事所构建起的信仰，会给生活带来怎样的影响？是好处更多还是坏处更多？

这个答案因人而异，在布兰克这样的理性主义者眼里，信仰带来的是歧视和纷争，这当然有道理。但这并非信仰的全部，也有的人从信仰中找到出路，发现了人生更大的使命和意义。就像贾德，他曾经在拳台上打死人而陷入内疚和罪恶感，最终从信仰中获得了救赎，他成为神父后也抚慰了许多人受伤的心，这当然是好事。

每个人都渴望无条件的爱和包容，但在这个充满撕裂、对立和纷争的时代，这无疑是极为奢侈的东西。对很多陷入困境的人来说（比如电影中母亲得了绝症的信徒），信仰也许是他们获得心灵慰藉的少数途径之一。如果能让他们的生活变得更好一些，信仰是不是虚构的故事真的很重要吗？

因此尽管对信仰带来的问题做了大量批评，但导演依然肯定了信仰的存在价值。就像电影的结尾，布兰克放弃了向大众说出真相，而是给了凶手独自忏悔的机会，让贾德对凶手的宽恕为整个事件画上句号。这一刻，作为侦探的布兰克也承认，有些事情比破案更重要。

和第一部相比，《利刃出鞘3》的娱乐元素更少，题材有文化隔阂，前期的铺垫也略显拖沓，这都注定它在国内的大众评价比不上第一部（豆瓣目前评分7.6）。但它对不可能犯罪的挑战和主题探讨的深度确实让人看到了用心和进步，许多台词也写得极为精彩，是今年不容错过的悬疑佳作，也期待未来第四部能带来更多的惊喜。

来源：三联生活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