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从越南丛林到纽约唐人街:《龙年》如何运用警匪帮会故事隐喻战争创伤
从越南丛林到纽约唐人街:《龙年》如何运用警匪帮会故事隐喻战争创伤
和运超
上世纪80年代,由名导演奥利佛·斯通编剧,之前拍摄《猎鹿人》大获成功的迈克尔·西米诺导演,米基·洛克和尊龙主演的《龙年》也算轰动一时,引起不少的关注和议论。
因为片中对美国一些华人社区的种种演绎,一度被定性为好莱坞的“反面教材”引发那边大量海外华侨的强烈不满。因此,本片自然成为迈克尔·西米诺和奥利弗·斯通联手打造的一部颇有争议性的作品。
其实这部《龙年》电影据说改编自一部小说,原作者有过警察经历,早年还曾经参加过朝鲜战争。这样看来,作者对东方人的态度比较片面或极端,就属于颇有历史渊源。
虽然影片当年在美国只获得金球奖的两个提名,但在法国却曾获得凯撒奖的最佳外国电影(1986)。究竟当年作者和编导为何会对华人社区进行这样充满偏激的解读和塑造,感觉今天看来仍然值得一番讨论。
这个“龙年”到底是纯粹虚构还是具体有所指?相信对于多数观众只去注意故事情节,恐怕很容易忽略。稍微回忆一下就当明白,“龙年”属于我们纪年的传统风俗,80年代的龙年是1988年,影片诞生是1985年,是不是很不对劲?
该片显然并不是一个有科幻性质的关于未来的故事,那么其实最接近的一个龙年就是对我们有过重要记忆烙印的1976年,但凡是中国人,相信一定都知道这一年发生过的那些有深远意义的大事。
影片故事正是开始于“龙年春节”期间纽约唐人街的凶杀案和某个帮会大佬王某(翻译是黄,片中丧礼显示是王府出丧)死后的葬礼,两场戏“一文一武”,鲜明表达了某种强烈暗示。
尤其,片中出现的华人女记者崔茜在唐人街报道当地帮会的葬礼时,还曾不经意的点名葬礼举行的街道名称是Mao Street,似乎也隐喻当地社区刚刚进行了一场话事人的更替,那么之前大佬姓王,对于华人而言是不是更有含义?并且这个场面对美国当地社区也造成了动荡和影响。
随着故事发展,以美国警察局为代表的一些高层,其实并不觉得大量华人在美国生活有什么问题。如开头男一号斯丹利来接管唐人街,对骑在马上维持葬礼治安的警察进行调侃。罪案再次发生后,斯丹利接触过帮会后回到警局同上司发生一场争论,他认为社团三合会在唐人街扩张势力,已经取代过去的黑手党的地盘。
但警局上司却不觉得唐人街的华人中会有黑帮存在,还认为斯丹利是从越南战场回来的,神经过于紧张,说他是一个好警察,可不善于同人相处。奥利弗·斯通编导的台词一贯非常精彩,这场戏就很有代表性。上司就调侃说他要不要派武装直升机来攻打唐人街,扫平他认为的华人黑手党。
斯丹利听到上司坚持繁荣安定的言论后,扭头转向窗外,这时给了一个美国星条旗在风中飘扬的镜头。结合双方的争辩,对我们的观众来说,显然这一画面的动机相当阴暗:鲜明地烘托海外华人帮会是美国洋人社区之下的一股涌动的暗流。
其实更尖锐的一场冲突是斯丹利去帮会见几位叔父辈。前大佬王某的女婿泰义,也就是尊龙演的大反派也在场。这场戏没有什么打斗,却充满十足的火药味,可以说是最震撼的片段。
几位叔父辈都表明他们从来不打算同美国警察合作,认为管理社区和所谓安全问题可以由他们的组织自行控制。因为海外华人历来都是通过代代相传立下的规矩来解决问题,还说这是几千年东方人的传统。
斯丹利听了立马比较激动,他不满这些人动不动就拿“中国人的习惯是这样,中国人的习惯是那样”说事,还有什么中国人的处世原则已有上千年的传统等等。他还说“这里是美国,也有两百年的历史,所有人都要奉公守法”。除此之外,对于泰义表达的抗议,斯丹利最后轻蔑地说了一句脏话。
前面这几场戏双方的对抗不断,看起来已充分渲染了立场角度,确实表露美方这个主人公对唐人街的大量海外华人带有明显的排斥感,像斯丹利还十分偏见地以为,他们一贯做的是贩毒、行贿、赌场等不法勾当。
而他作为当地警员,既然负责接管地盘,就要像一个战士(如同时期的银幕英雄兰博一样)同整个帮会做斗争。但是,这部《龙年》是否真的带有完全仇视的观点?仔细看下来,不能说丝毫没有,但恐怕也不那么绝对。
许多人都知道,像后来奥利弗·斯通导演的大多数电影都持有较强的批评色彩,可他本人其实也不完全赞同这种观点。他认为电影的本质历来是艺术化的表达,笔者觉得这一说法同样也可以适用《龙年》。
影片确实表达了在那个特殊背景下,像斯丹利这样的白人经历过种种对东方的糟糕感受,然后对大量移居美国的海外东方人带来的种种社会问题有所不满和控诉,这是一种塑造人物的某种立场,也是代表故事展开的剧情需要。但更重要的是,本质上却不完全是这样。
首先,斯丹利这个角色也不是地道的美国人,他是一个波兰裔,可能潜台词也在说明:他未必代表了“美国”。
实际上,“龙年”这一题目除了特定的暗示,意味着某种东方背景的巨变外,还有一层重要背景恰恰是寓意着西方的美国人,那就是越战的结束(1975年宣告结束,尽管战争发生的时间在史学界说法不一,宽泛一点说,几乎打了整整二十年)。
像斯丹利这样刚从越南战场回来不久的人,确实已经很难融入社会。那么真正代表“美国”的正应该是当时警局那些高层的言论,他们大多并不觉得唐人街社区是美国的不稳定因素。
其次,进一步需要认识,斯丹利也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好人,好似观众印象中好莱坞电影完全代表正面的一方。战争经历导致他自身的扭曲和变态,他已经是一个身负精神创伤的人。警察局的人早指出他的为人很难相处,所以才让他去管理唐人街,象征了被主流白人群体放逐。
再从个人生活来说,斯丹利的婚姻濒临破灭,也说明他的人生已经被战争摧毁。反而,他为了摧毁唐人街帮会的目的,却同华人女记者崔茜有了关系。
当然,这种男女关系多少也有隐喻。他的初衷是利用崔茜的媒体身份协助揭露唐人街的阴暗面,某些时候他对待崔茜的态度还很霸道粗鲁,如后面根本没打招呼就把崔茜家变成了他的办公室,带有某种征服倾向。
虽然观众可以进行多元化解读,但最终至少可以表明,如果斯丹利有东西方或纯白人立场,这种情感关系的建立就显得极矛盾。联系到后面斯丹利妻子对他与崔茜之间暧昧而崩溃时,斯丹利的表现就很困惑无奈,他说自己也不知道同崔茜想怎样,可就这么发生了。
另外还有一个证明:他能够查到泰义毒品交易的码头和货船名称,也完全依靠一个混进帮会的卧底,还为此付出生命,而他为这个华人伙伴的死感到非常难过。
那么回过头来,我们看《龙年》对于唐人街社区和大量中国元素背景的动机和心态究竟出于什么缘故?个人以为,主要还是奥利弗·斯通和迈克尔·西米诺自身的摇摆倾向,故意将这个故事表达出较大的主观色彩,以便吸引观众注意,哪怕引起讨论。对于一部电影来说,其实这并不算是什么大问题,多数时候人们都明白往往这就是电影风格的体现。
尤其我们不能忽视某种巧合,这两个导演都以越战电影成名。迈克尔·西米诺在1978年的《猎鹿人》率先引发轰动,而奥利弗·斯通在完成《龙年》后自编自导了同样大获成功的《野战排》。
只不过在1980年,迈克尔·西米诺挑战了一部史诗级的西部片《天堂之门》,终结了好莱坞电影行业内导演有最终剪辑权的历史,强化了圈子里大部分投资都会以制片人、制片公司为主导的地位。而《天堂之门》这部电影恰恰很主观的演绎了一段冲突和对立的西部历史,甚至被某些人解读为带有马列主义阶级矛盾的色彩。
正因为迈克尔·西米诺也是一个颇显风格化的导演,影片整体的节奏感不强,很多场景有抒情意味,喜欢娓娓道来,对故事的选择和切入也有一些个人偏好。因此,对奥利弗·斯通这样同样充满风格,表达尖锐的编导很欣赏,如1983年他和大导演布莱恩·德·帕尔马合作那部扬名立万的《疤面煞星》就演绎古巴难民(都知道古巴在50年代也成为东方的坚定盟友)想要融入美国社会,最终走向黑帮的毁灭之路。
迈克尔·西米诺满以为这次合作一部类似的警匪帮会题材,《龙年》能够取得像《疤面煞星》一样的成功,至少可以改变自己《天堂之门》以来的尴尬困境,可偏偏再受争议,虽然该片被列入年度十大影片主要还是出于电影质量之外的轰动。本身票房还是很不理想,此后他还拍过两部戏,但基本长期沉寂了。
几十年后的今天,其实大部分看过《龙年》的观众都能保持比较客观的眼光,这部影片的质量并不算差。在演员方面,两位主演的表演堪称精彩。
米基·洛克当年算是被大导演斯皮尔伯格发掘的,第一部戏就参加了有日本顶尖巨星三船敏郎加盟的《1941》,之后就是迈克尔·西米诺那部《天堂之门》中扮演配角。跟着是著名西部片编导劳伦斯·卡斯丹(老三部《星球大战》的主要编导,其实星战的风格很大程度上正接近于西部片)的经典爱情悬疑片《体热》。
到了《龙年》算是他第一部唱绝对主角的大戏,也由此成名,跟着上演了轰动一时的情色片《爱你九周半》。另外演反派的尊龙也表现十分耀眼,跟着加盟了国际化的史诗大作《末代皇帝》,也获得更大的成功。
在故事方面,通过塑造斯丹利这样的人,能够看出他的偏见和暴躁是一种病态表现,就是美国电影中很常见的落魄的孤胆英雄,而他真正坚持对抗的实际是传统规矩或是制度。
在《龙年》故事里,一面是泰义,代表所谓积累千年的海外华人群体背景。如果扯远一点,多少象征西方人内心中对东方势力的心理阴影,尤其中国过去的传统文化与新型社会混合,在大量的海外移民出现后仿佛是一种无形的扩张,片中所指三合会势力其实大多是香港过去的,如片中提到帮会大佬之一的杨某过去是香港警察,带了一笔巨款到了美国。
那么,香港反贪机构廉政公署正式成立于1974年,60-70年代本身受到内地一些影响也十分明显(典型如吴宇森1990年那部很大程度模仿了《猎鹿人》的《喋血街头》前半部分)。另一面有美国警察代表的积习,象征他们的弊端和错误才带来美国对抗东方的失败。
也就是说,斯丹利其实像是在唐人街这个新环境,继续在同两面斗争,只不过对抗帮会是表面的情节主线。尤其片中那些小混混,在唐人街横行无忌,又随时混入人群之中,感觉很有些神出鬼没。这在斯丹利妻子被杀一幕非常突出,他们忽然就在家中冒出来攻击他们,斯丹利的感觉就像 重返越南的丛林一般,这种“独闯龙潭”的场景是典型的80年代枪战动作片特征,令人印象深刻。
如果细看的话,影片主旨思想确实表达有些复杂,加上台词锋芒毕露,难免让许多观众产生误读,陷入同样的偏见中。
中国过去至少在两千多年的历史上一直是亚洲秩序的中心,文化远播海外,直到西方列强的冲击被迫融入国际社会。然后从朝鲜战争到越南战争,最终我们重新屹立于世界的东方。而《龙年》中刻画的那些海外混迹唐人街的帮会成员,感觉被形容是并没有真正融入美国的边缘群体。
说来当时大多数海外华人身处异乡,生活在一个较小圈子中,相信本来是客观现实,只是过于武断认为他们利用传统文化(比如家族原因或姻亲关系)的凝聚力暗中形成一股集团,有所谓帮会势力操控一些人在破坏美国社会,代表了唐人街势力的扩张,自然属于对我们传统文化和现代生活的一种严重误读。
反之,美国二战后几十年来在亚洲的处境,即便不算失败,至少也颇为尴尬。所以在《龙年》中,斯丹利表现出来的对抗,以巨大代价(牺牲伙伴以及妻子)除掉泰义,最终并没有真正胜出,仍然陷入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继续对立,这仿佛也呈现了美国唐人街的一些社会现实。
像斯丹利这样妄想要改变(不管是明面上的美国警局还是暗地里的唐人街社区),思想和行为表现出偏激和鲁莽,还深深烙印着东方阴影与越战创伤,只能继续重复被放逐的命运,唯一聊以自慰的就是最后他依然赢得了女记者崔茜的感情。
对于海外华人的国际形象问题,其实还可以看看80年代以来大量的香港电影,即便演绎本地的帮会故事,同《龙年》之中的情况并没有什么大同小异。
当然还是那句话,正如同奥利弗·斯通的观点,电影终究是一种艺术化的表达,虽然确实可能有含沙射影,但在本身来说,主要方面还是符合美国电影的一贯主流元素,只不过《龙年》这部电影在时代背景方面有着较为明显和敏感的烙印。结果,导演迈克尔·西米诺此后一蹶不振,是不是也宛如片中斯丹利一样惨遭好莱坞放逐的结局呢?
来源:小爱侃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