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小说中的语文课”,打通文学与电影的任督二脉!

快播影视 港台电影 2025-12-12 11:06 1

摘要:徐皓峰是个编剧,是个导演,也是个作家。这三个行当,他都没有办法和光同尘,就一味地客气,尽量退到边缘,别挤占了旁人的C位,结果就退到了一个三不管地带,从此笑呵呵安顿下来。

著名导演 作家 徐皓峰

这本书,相当于是“金庸小说中的语文课”

徐皓峰是个编剧,是个导演,也是个作家。这三个行当,他都没有办法和光同尘,就一味地客气,尽量退到边缘,别挤占了旁人的C位,结果就退到了一个三不管地带,从此笑呵呵安顿下来。

《通灵宝玉与玫瑰花蕾:中的导演课》

徐皓峰 著

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

在今天我推荐的这本书之前,皓峰还写过三本谈电影的书。

2012年,《刀与星辰:徐皓峰影评集》。

2015年,《坐看重围:电影〈师父〉武打设计》。

2022年,《光幻中的论语:十七年电影的导演逻辑》。

这三本书都值得反复再版,几年一次才好。

《刀与星辰》写到两种光源,刀光与星光。刀可藏身,星不远人,评的都是有名有姓的电影,但不会是豆瓣上的高赞评论,因为是亮一次刀光,而不是挽一个刀花。

但他确实影响了我对几部电影的看法,比如《十面埋伏》。

《坐看重围》是个很好玩的书,题目自称是武打设计,其实翻一翻就知道作者什么都讲了,从燕青拳的群架属性和梦游练法,到电影成片如何选择试看观众,都是有斟有酌有道行的论述,但就缩在这么个老实巴交的书名下面。、

旁人写点胯骨轴子,都愿意标榜成前门楼子,皓峰脾气相反,大道授于窄门。

《光幻中的论语》,讲的是《烈火中永生》《青春之歌》《小兵张嘎》《永不消逝的电波》这样已有定评的红色电影,却偏偏能溯源于国族伦理,察微于当年取舍,时不时给你醍醐灌顶一下。

我服膺于各路高人,尤其是这种——他讲完一部电影一本书,你马上想找来再领略一番,虽然你可能半年前刚刚领略过或者重温过——怎么让他搅和得我像没看过一样?

这回,我就沉溺在这六百页的《通灵宝玉与玫瑰花蕾》里,牧童遥指杏花村,仙人指路青天外,反正我翻几页就觉得应该再去看看红楼本体,或者他刚刚提到的某个影史名作。

先要一杆子支到第601页,有李帼忠女士一篇小文,代后记。

皓峰注释:“文中对旧时代官宦人家的感性认识,来自我母系,便以我母亲一文作为后记吧。”

李帼忠女士不光写了这篇代后记,她与徐骏峰(皓峰弟弟)合著的《高术莫用》,与《逝去的武林》(李仲轩口述徐皓峰撰文)、《武人琴音》(韩瑜口述徐皓峰徐骏峰著)鼎足可三。

“逝去的武林”三部曲 徐皓峰 著

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

这个代后记,提到了李帼忠女士的祖母的二叔王照,王小航,晚清大名人,1897年在芦台出资建小学,被定义为“中国第一所地方小学”。

校园至今立王照石像,墙上铭字“朋友,朋友,说真的吧”,摘自王照文章《贤者之责》结尾段落。

李女士写的最后一句是:“说真的,小时候还容易些。长大了,要硬说。”

这书里很多真话,就是硬说出来的。

比如针对剧作书与剧作班的热潮——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好莱坞还很少出专业书,美其名曰“职业保守”,不让外人学走。其实自知是匠人技术,入行就都知道了,写出来丢人,不如藏拙。

三十年过去,活久见,今日好莱坞流行办剧作班,出了很多书。有的作者在前言坦白,办剧作班是拍不上电影的电影人的谋生方式。

十九世纪美国淘金热,淘到黄金的毕竟是少数,矿区小卖部都发了财。放弃淘金,在淘金者身上赚钱,是聪明人。放弃电影,借一波波向往电影的热血青年而活,一样聪明。

书需要页数的量,办班需要课程的量。对外行,要给足量。因为他们只会用厚度衡量,一个知识点,兑水成三四个点,书页和课时才能拉长。作者做贼不心虚,会在书的前言,宣告“创作是教不会的”,然后教出很多。

学起来带劲,为什么没用?因为没教创作,教的是评论方法。

评论家讲得多,可以照搬过来,伪装成创作原则,扩充书页和课时。比如,划分出“发生、发展、高潮”,“关系谱”,“命运线”,确定了“事件背景”,“心灵前史”,想出“主题、性格、阶段性目标”,还是无法开始创作。

千辛万苦写出字数,结果是事件,不是故事。

学习讲故事,先要忘掉“事件”。依靠事件本身的重大——是看新闻的思维。故事,是吸引人的讲法,不是事件分析。

晚清民国的评书界,事件叫做“料”,讲法叫作“活儿”。料大料足,艺人也会饿死,留不住观众。活儿,能结观众缘,养活自己。

也别担心作者老在这里真话硬说,或者是理论直灌,这本书里的八卦,宽到世界电影史,窄到电影学院几十年师生心态的变迁,还有禅门、道门、练家子是非、片场伦理……借用某脱口秀演员的表述,皓峰这本书就是一个道场啊,除了阴阳,就是八卦啊。

就比如这段——

1989年,林黛玉的扮演者陈晓旭在一档电视节目中宣告:“林黛玉受封建制度压迫,只哭不笑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她满屏满眼地给出个笑容,之后演唱邓丽君原唱的《我一见你就笑》,港台范儿十足,结束于“我永远没烦恼”的反复吟唱中。

87版《红楼梦》林黛玉扮演者 陈晓旭

看到林黛玉活泼成这样。确有改天换日的震撼。

我相信市面上各种讲红楼起家、拿宝黛钗起号的老师学者权威们,知识分享课里不会夹杂这些回忆与沧桑的。

再跟皓峰的理论过过招——

脂砚斋总结出的《红楼梦》第二个写作技巧——空谷传声。

一声空响,造成连续不断的效果。一个莫名其妙的说法,刺激出观众看下去的欲望。对现实,观众可选择不看。

“我知道纳粹什么样”,“又是偷情啊”,“剧院的事,我不关心”——个人生活经验,都可以造成不看。讲故事,先要破了观众的生活经验,听故事,是非现实的冒险。

《红楼梦》第一回,讲的是甄士隐资助贾雨村赶考——现实了。

曹雪芹使活儿,将这事后置,谈起女娲补天遗落的一块石头。

一块石头,跟你的生活全无关系,所以你有想了解的兴致。顺着这块石头,你读到了甄士隐资助贾雨村赶考的现实事件,会觉得大有深意。

至于什么深意?深意是种感觉,看不明白才是深意。

回风舞雪,将后面的事放到前面说,前面的事放到后面说,犹如回旋风里的雪花,忽前忽后。回风舞雪还可以解释为讲话兜圈子,保留关键信息不说。

顺着读者的兴致讲故事,能把兴致讲没了。

不满足读者,是讲故事的技巧。讲故事的技巧就是不好好说事,正经讲,每个疑问都被立即破解,即问即答,读者便不爱看了。越满足读者,读者越烦。——明摆的事,我明白了,还用你说?

读者心里要刁难自己,作者得给出点难度。

先把麻将牌混乱了,才能开始打牌。作者混乱讲,读者半明白不明明白的听,方有阅读快感。

然后说到丫鬟娇杏和贾雨村的姻缘——

丫鬟无心,贾雨村有心,凑成了故事。合情合理,不是艺术。一错再错,方是说书。

曹雪芹评丫鬟“偶因一着错,便为人上人”。主观愿望与现实不一致,人与人不一致,错了,就对了——学评书开窍,是会用了错、误,从此技高一筹,能挣钱了。

《红楼梦》(87版)剧照

对的,读者知道怎么收场。错的,读者不知道怎么收场。那才刺激。

故事到了发展段落,要有崩溃感。导演颠覆生活常识和发生段落的原始设定,颠覆得观众失去预知能力,不知道主角下一步要干吗。

发展段落,不是事情越来越重大,而是越来越迷惘,夜航失联一般。

看电影过瘾,是看到一半,突然发现不是原来那件事了,认知崩溃,大脑如遭雷击。

又从这俩的姻缘说到鲁大师的因缘——

鲁智深出家,在山上胡闹,众和尚要赶他走,方丈说出鲁智深结局——他日后开悟,比你们成就都高。鲁智深的俗欲强,越闹越恶,却被视为是高僧的特立独行。读者看着心惊,不单是看胡闹了,不知道他闹到哪一出会突然开悟,吓读者一大跳。

这书本来是聊红楼,但作者一次次兴致勃勃冲向水泊梁山,可能觉得替人悲秋不如替天行道——

徐皓峰作品 《通灵宝玉与玫瑰花蕾:中的导演课》

倒峡逆波跟回风舞雪不是同一个技法,回风舞雪是颠倒叙述线,倒峡逆波是先写一个计划,之后用现实打破。倒峡——上游的水冲下来,劲太大。倒,不是前后颠倒,是“倒盆倒水”的倒。逆波——把下游河面打乱了。

《水浒》三十九回,问斩宋江,梁山好汉去劫法场,是军师吴用谋划,一定周到。按吴用的写,就是苏联电影《莫斯科保卫战》,步骤分明,介绍专业,军迷喜欢,普通观众坐不住。施耐庵避免这样,用一个人打乱一切。李逵也来了,他不知道梁山会来人,也没想过自己能把宋江救出来,只想多杀官兵,跟宋江一块死在这儿。因为是求死,李逵没安排搀扶宋江出逃的帮手,也没有逃跑路线,看哪儿人多就往哪儿杀。

梁山带队的是老大晁盖,是个勇士,不适合当老大,见李逵这么勇,激起自己的勇,只想跟他并肩作战,放弃原计划,架着宋江,带梁山人追随李逵而去。

结果被李逵带偏,大伙儿走上条绝路。

皓峰还有句话,对热衷评论的我是迎头痛击——

痛击之外,自然还有提醒——

描写人,只用形容词,是不够的,听众需要一个大违常识的细节,才能认可人物性格是真实的——这点很怪,写得越离谱,超出生活经验,听众越觉得真实。

做剧本的经验,写人物立不起来,不是细节罗列得不够,而是细节没有反常。

曹雪芹写的是甄宝玉的行径激怒其父,多次遭痛打。甄宝玉边挨打边喊“姐姐、妹妹”,当做佛号咒语,竟然就不疼了。

奇哉,有此一笔,甄宝玉活了。

质地相同的乐器之间有共鸣,敲手里这面锣,架上悬挂那面锣也响了。写了甄宝玉的事,待第三回正式写贾宝玉,听众已把甄宝玉的事算在他身上,当成他的底色。

读红楼的人,很容易记得“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真话可以硬说,真本事不宜硬学,你看看一桩请托,里面多少弯弯绕,读完只能感慨,还以为皓峰是个浓眉大眼的,想不到,也是这么——我没词了——

林如海是地方高官,他向贾雨村示范高官窍门。谁能想到,高层是另一个玩法,中下层才玩官场规则,高层是校友会。

贾雨村求林如海,林如海则说自己早想这么做,推荐信都写好了,我的妻兄能帮上你。

《红楼梦》(87版)剧照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北方还是这样的人情。被求者会说:“不是你求我,是我要用你,不知怎么跟您提,您能上门,太好了,省得我跑一趟。”

林如海说你教了我女儿,正愁不知如何回报你,这道复职政令,真帮了我忙,让我能回报了。求人帮忙,要称人为兄。称兄道弟,是文人间的互助关系。林如海不顾年龄、官位都居长,反而自称为弟,称贾雨村为兄。颠倒帮忙、被帮的关系,照顾贾雨村面子,这种礼貌是读书人之间特有的温暖。

贾雨村还是在底层待得久了,对这种温暖不能领受,耍心眼,询问“您妻兄是谁”,以显得自己质朴。

林如海笑了,心里想的是,此人不上道啊,装什么呢?你不打听好贾家跟我是亲戚,又怎么会求我?

既然要培养他,就不跟他计较了,容他成长吧。林如海笑过后,好像贾雨村真的一点儿不知道似的,介绍贾家和贾政。

那封推荐信肯定还未写,林如海打腹稿,先谈出来:第一,不用你花钱,托贾政在京城运作,是我出钱,我会跟贾政说明白;第二,你到京城见了贾政,千万别玩底层官场。当他是你同学,平等交往,才不会玩儿砸。

——以上意思,林如海说得婉转,批评你,却显得是在恭维你。

最后,听徐皓峰讲一讲林黛玉进贾府,中学语文课都会选的片段——

沟口健二的早期作品,受制于摄影器材笨重,灯光调动不变,空间基本是一个朝向,在180度解决,如观舞台。1941年公映的《元禄忠臣,藏》,军部特别批款,耗得起胶片和人工,他的摄影机拐弯了,超出180度的局限。

有钱后,表现将军府的奢华。

别的导演在美术置景上花钱,沟口健二是延长摄影机运动,增加空间层次。层层叠叠的房屋布局,点缀着急行的侍从,显出是一国首邸。

曹雪芹的时代,电影远未发明,而曹公已有电影思维。

写林黛玉进贾府,黛玉的这双眼,如沟口健二的长镜头般,不留意具体景物的奢华,而是写一层层的空间,一茬茬的下人。当不知道有没有尽头,还要走到哪儿去时,黛玉被一位白发老太太搂住——贾母出场。

《红楼梦》(87版)剧照

贾母没人介绍,搂住黛玉便哭。脂砚斋评为:“千斤之力,写此一笔。”——评对了,空间带来的力量。

胡金铨1979年公映的《空山灵雨》,表现“古刹名寺”的华丽,也是不在意建筑的材质造型,而是拍空间层次。

随着两个贼的行进,空间越来越多,几乎对观众达到催眠效果时,突然观众眼中一醒,一僧现身拦住两贼——贾母的出场方式一般。

两个贼要偷的是镇寺之宝——唐朝高僧的书法。一沓纸,没什么可拍的,显不出贵重。拍接近书法过程的层层空间,空间的恢弘感让书法贵重了。

贾府的层层空间,改了林黛玉的世界观——空间变了,以后的日子,跟以前的不同了。对于读者,人景双新,贾府是新见,黛玉也是新的,她不是在林家的那个小姑娘了,曹雪芹没交代她的本来性格,读者第一眼看到的她,是一个应变的女孩。

读者以为她敏感计较,之后发现她时不时地豪迈一下,说话幽默,办事痛快——这是她本色。但要顺序地写成:一个地方官的大小姐。活泼爽朗,被京都贵族生活震慑,失去底气,变得敏感多疑——交代清楚她原来什么样,进贾府变了样——就是一般写作水平了。

曹雪芹不交代前史,让读者在之后章回发现她有另一面,造成阅读惊诧,猜出她原本个性。这样有趣,读者无法预知她命运了。

性格即命运——知道性格,就知道命运了,因为命运转折时,会按性格来。但她有两个性格,命运转折点,到底是豪迈起作用,还是敏感作祟?

无法预知的人物,才是叙事的主角。性格固定的,是配角。

文学批评里的“性格鲜明”一词,容易误导导演,在导演专业上,应该改为“性格叵测”,如此人物才有魅力,情节生出悬念。

说到语文课,想起中学上语文课的时候,也经常在课本里夹一本小书,或包上语文课本书皮,里面还是如假包换的课外书。

看着课外书,还暗自惆怅,因为课外书不是教科书。纵然个别章节被选入语文课本,也因为分析得熟烂且附带了一堆作业,少了兴致。

而皓峰这本书,副标题是“《红楼梦》中的导演课”,就等于是“金庸小说中的语文课”——少时梦想。如今达成。

其实是想把这本书的精华尽量提取的,可我现在刚提炼到十二分之一。

算了,前几页皓峰正提到《红楼梦》第二回贾雨村去逛的老庙,门口有副对联:“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不能太贪。就此打住吧。

诸君若有兴致,尽可拍马向前。

前面当然是“白茫茫大地真干净”。有人会觉得这摆明会一无所获,读完六百页,也学不到怎么成事;

但也会有人会觉得既然是白茫茫大地,要不信马由缰浪一浪,才是可惜呀。

来源:人民文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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