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从影院走出,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Different」(不一样的)这个单词。它曾两度出现在第二部的关键剧情里,也贯穿了整个系列:心理咨询室里搭档间的体型与性格差异、食草与食肉动物的习性之别、爬行动物与哺乳动物的类群之分......
时隔九年,《疯狂动物城》终于迎来续作。
从影院走出,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Different」(不一样的)这个单词。它曾两度出现在第二部的关键剧情里,也贯穿了整个系列:心理咨询室里搭档间的体型与性格差异、食草与食肉动物的习性之别、爬行动物与哺乳动物的类群之分......
所有冲突都在重复着同一个主题——我们究竟如何与「不一样」共处?
在今天的世界,这个问题日益尖锐。我们似乎变得越来越难以承受「不同」:高度分化的身份政治、敏感对立的舆论场......
在日常生活中,我们愈发习惯快速扫描彼此身上的标签:MBTI、关注列表、身份认同,恨不得瞬间判断对方是否与自己处在同温层。
于是,我们很多人或许都曾陷入这种不安:为什么我好像跟别人不一样?以及,爱我的人能否接受我真实的一面?
关于这些问题,《疯狂动物城2》提供了一个可供参考的答案。
电影以家庭、亲密关系、友谊以及整个社会环境为切口,试图告诉我们:真正的爱是接纳差异。而一个健康良好的社会必然能够包容与尊重多样性。
(以下内容涉及剧透,请谨慎阅读。)
01自我分化的关键:
与第一部不同,第二部的反派从一开始就是一张明牌。唯一的反转,大概就是「宝伯特」——林雪猁家族里那个不受宠的小儿子。
在动物城百年庆典上,当哥哥姐姐身着高级西装立于父亲左右,从容周旋于宾客之间时,宝伯特一身灰旧,对着朱迪自嘲道:「至少我在尝试成为合格的一员」。
他渴望被接纳,真正成为这个家的一份子。
因此,当被打发到收发室的他意外收到盖瑞的匿名信时,他假意与蛇为友,一心想瞒着家人干一票大的,成为父亲的骄傲、家族的英雄。
自始至终,他都活在父亲的阴影里,依赖他的评价来确立自我。
精神病学家默里·鲍恩在家庭系统理论中曾提出一个重要概念:「自我分化」(Differentiation of Self)——指一个人能与他人保持情感联结,又能在自身情感运作上保持自主的能力。
宝伯特所呈现的,就是典型的低自我分化状态。他几乎完全融合进家族的情感系统中,其生命能量大量消耗在维系家庭关系,执着于「爱」或「被爱」,以至于没有余力追求其他[1]。
为了达到目的,他将视自己为友的盖瑞遗弃在雪地,把毒液注入朱迪体内,任她在控制室里等死。他学着父亲的样子杀伐果决,以为残酷等于强大,背叛就是成长。
当朱迪趴在地上对他说:「你可以和你的家人不一样的」,试图唤醒他的良知时,他只是扭头平静地回了一句:「可是我不想不一样」。
或许在成长过程中,宝伯特也曾想过另一种可能。
但就像鲍恩所揭示的,当个体试图进行自我分化时,家庭情感系统可能会通过言语与非言语方式传递三个阶段的信息[2]:
▨ 你错了
▨ 恢复原状
▨ 若执意不改,将承担后果
对于宝伯特来说,父亲的轻视与兄姊的嘲弄早已形成一种精神控制,使他深信「自己生来就不够好」。
面对这样的压力,为了缓解内心的痛苦,他只剩下一条路——成为一只「林雪猁」。
这就是为什么,父亲的一次拍肩,一句「Maybe you are a Lynxley」(也许你是一只林雪猁),就足以让他赴汤蹈火。也正因如此,当他在一片火光中几近癫狂地喊出那句「I am a real Lynxley」(我是真正的林雪猁)时,才让人无比唏嘘。
在这个课题上,盖瑞则走得更远——到达了高自我分化状态。
一百年前,宝伯特的太爷爷为独占气候墙专利,杀害女仆并嫁祸给盖瑞的太姥姥艾格尼嘶——气候墙真正的设计者。
公众对蛇族的偏见使谎言轻易得信,爬行动物受到排斥,爬行区从此被大雪掩埋。盖瑞藏在板条箱里飘洋过海来到动物城,就是为了找到太姥姥藏起来的原版专利证,为家族洗刷冤屈,带亲人重返故土。
这样的故事,让我想起近期社交媒体上很火的一句歌词「辞家千里又千里,务必争气再争气」。
图源:小红书@仰天大笑出门去(已躺平版
当我以为剧情要沿着悲情叙事发展时,盖瑞却对紧绷的朱迪说:「一百年来我的家人一直想证明,我们不是大家想象中的坏蛋,但哪怕是现在,他们也不会要求我用肩膀扛下所有责任,因为我没有肩膀。」
与宝伯特不同,盖瑞将家族历史视为一种需要理解与面对的认知,而非吞噬自我的感觉。
他拥有了一个暂停的时刻,能够选择「回应」,去投入感情,主动参与,为家族正名。而不是像宝伯特那样,只能做出毫无选择的「反应」。
在开放包容的家庭氛围里,盖瑞没有被复仇的执念所禁锢,实现了良好的自我分化,活成了松弛的模样。
02高质量关系:
如果说第一部的主线是讲述朱迪和尼克如何成为搭档,那么第二部呈现的,就是这对搭档在关系中的磨合——两个带着创伤的个体,如何在差异中走向彼此。
就像尼克自嘲时说的那样,「吊儿郎当」就是他的创伤防御机制。
童年时怀着憧憬加入童子军却遭遇霸凌的经历,让他不再轻信他人,更不愿流露脆弱。这种不安全感使他用玩笑来隔离情感,用权衡利弊的方式来保护自己。
朱迪是第一个不带偏见看见他的动物,唤醒了他对关系的渴望,也引发了他对于被抛弃的恐惧。
他并不在意外界如何看待他与朱迪的搭档,因为这些眼光对他而言无足轻重。他真正担心的是朱迪的安危,危急关头那句「我不在乎案子」脱口而出,可想说的后半句「我在乎的是你」,却因习惯性的回避未能说出口。
但是朱迪在乎。她在乎外界的评价。作为一只闯进食肉动物主导的警察世界里的食草动物,长期以来,她将否定化作奋斗动力。
成为警察后,她渴望证明自己,把保卫动物城与自我价值紧密相连,担心自己与尼克的搭档被质疑甚至拆散。
对失败可能印证外界偏见的恐惧,驱使着她不断在成就中寻找安全感。
她在乎真相和正义,甚至将其置于生命之上。因此,她才会被那句「我不在乎案子」打得措手不及。她原以为最理解她的搭档,应该和她持有一样的价值排序。
伤心的她说:「我觉得,我和你,是不太一样。」这句话,恰恰在无意中坐实了尼克心中害怕被抛弃的不安。
不过,陪伴在他们身边的狸宝和盖瑞意外地起到了「心理咨询」的作用。
在监狱里,尼克无可奈何地向狸宝描述了自己和朱迪争吵的经过,承认了自己「不想失去她」的想法。狸宝没做任何评判,只是过去拥抱了他。
而另一头,快要冻僵的盖瑞告诉朱迪:「改变世界的重任,本来就不应该压在一个动物的肩上。」他让朱迪意识到,无论成功与否,因为她是她,她的存在本身,就足以让她成为他最好的温血动物朋友。
再一次见面时,死里逃生的朱迪和尼克终于选择向彼此袒露脆弱。
这是他们与自我相遇,深化关系的起点。
休斯顿大学社会工作研究院教授布琳·布朗指出,脆弱是培养真实性、归属感和爱的一种方式,它可以让你被生命中重要的人看到和理解[3]。
袒露脆弱可能意味着受伤,但就像美国精神科治疗师菲尔·施图茨说的那样,「脆弱性好比连接器,把你和世界联系起来。你实际上是在向世界发出这个信号——我需要你,因为我一个人做不到。」[4]
从这一刻起,他们才看见了完整的彼此——不是作为「完美搭档」,而是作为带着不同伤痕、却愿意互相支持的独立个体。
转变随之而来。朱迪不再忽略尼克的感受和想法,尼克也学着表达自己的爱,更加认真地对待工作。
阿兰·德波顿曾说过:「『合适人选』的真正标志,不是完美互补的抽象概念,而是忍受差异的能力。契合是爱的成就,而不是前提。」[5]
爱,不是复制另一个自己,不是因为一致才得以延续,而是学习与另一个不同的生命同行。
03
《疯狂动物城》的英文片名「Zootopia」,是动物园(Zoo)与乌托邦(Utopia)两个单词的结合。从一开始,它就点名了这个故事的双重意涵:
这是一座精心设计,希望容纳不同动物的「乌托邦」。
▨ 在这里,习性各异的动物拥有适合自身需求的住所,食肉动物和食草动物共同参与市政管理;
▨ 城市交通为不同动物量身打造,如啮齿动物镇的微型系统、冰川区的浮冰线路;
▨ 生活设施也细致入微,河马上岸后有地孔吹风机烘干,长颈鹿可通过升降机轻松取用冷饮......
这些配套设计,让我想到了「残障社会模式」理论(Social Model of Disability)。该理论认为,残障并非「个人的缺陷」,而是由社会构建的系统性障碍、消极态度与排斥所致。
脱口秀演员黑灯曾在接受「丁香医生」采访时说:「现实中我真的很少走盲道。我不明白,城市里的盲道为什么突然会指向地铁,可是我不去地铁啊。所以我在节目上说,『盲道是盲人修的』。」[6]
面对这样的现实,动物城提供了一种解法:不是将「不同」当作例外去修订,而是将其作为常态来设计。
然而,即使在这样一个对多样性有充分认知的社会里,差异依然是被恐惧、被利用的对象。
在第二部里,掌握话语权的林雪猁家族通过篡改历史,操控舆论,将蛇类塑造为危险的存在,成功地将整个族群污名化并驱逐出主流社会。其他爬行动物也因「冷血」「异形」等标签被长期边缘化,被迫栖身于地下。
至此,动物城光鲜的表面被撕开,显露出残酷的真相:它不过是哺乳动物的「乌托邦」。根深蒂固的偏见与歧视,构成了这部作品反乌托邦的底色。
不过,这种对「不完美乌托邦」的揭示,恰恰证明「动物城」从来不是凭空出现的乐土,它存在于不断修正,持续争取的动态过程之中。
它不源于同一,而是始于对差异的拥抱。
正因艾格尼嘶作为变温动物的独特生理特性——依赖外界调节体温,边缘的生存处境才促使她去叩问:如何通过设计,使所有动物都能真正融入城市生活?
她所设计的「气候墙」,不仅化解了不同气候区动物共存的难题,更在物理空间上创造了不同物种间交流的可能。
差异本身不是障碍,问题在于我们如何看待差异。视角的转换,意味着行动方式的改变。这一点在狸宝身上得到了生动诠释。
在协助破案途中,她带领朱迪和尼克进入湿地市场。当尼克习惯性地想用硬币向杂耍的海狮表示赞赏时,狸宝及时拦下,并解释说这会让他们噎住。
这里的社交规则和尼克在陆地时见到的并不一样,湿地市场的动物们没什么不同,只是要以他们的方式进行交流。
所谓「他们的方式」,正是包容与尊重的具体实践,是跨越差异的前提。
就像尼克在影片篇末尾说的那样:「也许我们只要多聊一聊,多试一试去理解对方的感受,就会发现,我们之间的不一样,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正是这些不一样,让我是我,让你是你,甚至还能让我们更强大。」
作者 予警
责编 罗文
封面 《疯狂动物城2》
图片 《疯狂动物城2》
参考文献
[1] Bowen, M. (1978). Family therapy in clinical practice. Jason Aronson.
[2] 同上
[3] Brown, B. (2017). Braving the wilderness: The quest for true belonging and the courage to stand alone. Random House.
[4] 《施图茨的疗愈之道》
[5] 阿兰·德波顿(英). 爱的进化论[M]. 孟丽,译. 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7.
来源:简单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