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电影史的致敬,糟糕还是伟大

快播影视 欧美电影 2025-12-10 15:47 2

摘要:不过理查德·林克莱特的《新浪潮》在其中仍然非常特殊。这不是一部关于戈达尔的传记片,也不是对《精疲力尽》的简单致敬,它是一次精心策划的历史复现,一次充满矛盾的美学实验。

文|jaja

每年都有一堆向电影史致敬的电影,今年尤其多。

《新浪潮》(2025)


不过理查德·林克莱特的《新浪潮》在其中仍然非常特殊。这不是一部关于戈达尔的传记片,也不是对《精疲力尽》的简单致敬,它是一次精心策划的历史复现,一次充满矛盾的美学实验。

它是导演在2025年这个影视创作全面衰败的时代,写下的一份关于什么是电影的宣言。

故事时间是影史上传奇的1959年春天,一个看似平凡却暗流涌动的时刻。彼时,弗朗索瓦·特吕弗刚凭《四百击》在戛纳一鸣惊人,而戈达尔仍是个在《电影手册》写激进影评、靠朋友接济度日的边缘人。

他焦虑、自负,又极度渴望证明自己。正是在这种压力下,他接过了特吕弗递来的剧本大纲,开始筹备自己的首部长片《精疲力尽》。

林克莱特没有选择宏大叙事,而是聚焦于这部电影从无到有的生产过程。我们看到他如何说服制片人乔治·德·博雷加尔投资;如何在预算仅够拍三周的情况下,硬着头皮开工;又如何几经周折,最终敲定珍·茜宝和让-保罗·贝尔蒙多这对日后成为传奇的组合。

这些细节并非琐碎花絮,而是构成影片的骨架。它要告诉我们:伟大的作品往往诞生于资源匮乏、计划混乱,甚至近乎绝望的境地。

在历史还原的微观层面,林克莱特展现出近乎考古学家般的严谨。他不仅复刻了1959年巴黎的街景、服装与道具,更深入到电影制作的技术肌理之中。

比如,戈达尔著名的即兴创作习惯被真实呈现:他常在拍摄当天清晨坐在咖啡馆,临时写下当天的对白。这种做法在今天看来充满浪漫色彩,但在当时却让剧组人心惶惶。茜宝作为好莱坞训练出的演员,难以适应这种毫无准备的拍摄方式;制片方则担心进度失控。

林克莱特没有将戈达尔神化为胸有成竹的大师,而是呈现了一个在压力下挣扎、在混乱中寻找节奏的年轻人。他的所谓自由,其实是被现实逼出来的生存策略。

又比如摄影方式。影片重现了摄影师拉乌尔·库塔尔如何用手推车和轮椅改装成移动支架,在香榭丽舍大街进行未经许可的偷拍。今天我们称这种风格为手持摄影或自然主义美学,但在当年,这只是为了规避警察盘查、节省轨道车费用的权宜之计。

林克莱特是想说明,新浪潮的形式革命,本质上是经济限制与反抗体制的产物。

声音处理同样耐人寻味。历史上,《精疲力尽》采用后期配音,现场并无同步录音。林克莱特当然知道现代观众无法忍受画面与声音脱节,因此全片使用同步声。

更妙的是,影片多次插入巴黎街头的交通噪音,让观众意识到真实声音的存在,从而在潜意识中接受后期配音的合理性。这种对媒介特性的自我指涉,体现了林克莱特作为资深影迷的自觉。

然而,若说细节力求真实,影片的整体气质却经过了一次平滑化的处理。真实的新浪潮时期充满存在主义焦虑、政治辩论与人际决裂。戈达尔本人脾气古怪,言辞尖锐,常与同行反目。

但林克莱特的镜头却像一次流畅的斯坦尼康滑行,避开了那些最具破坏性的锋芒。他把一群愤怒、偏执、充满攻击性的青年知识分子,转化为一群会插科打诨、互相借钱、偶尔争吵的普通朋友。

这种对历史的磨皮引发了争议。很多人认为它削弱了新浪潮的激进性,将之转化成一部无害的青春怀旧片。但换个角度看,这或许正是林克莱特的策略:他要剥离历史人物的铜像感,还原他们的肉身。在他看来,历史不是由伟人书写的,而是由一群无聊的年轻人在闲逛、争论、试错中偶然创造的。正如他在采访中所说:「这只是一群影迷,在特殊时刻做了他们喜欢的事。」

影片高潮是对《精疲力尽》结尾米歇尔中枪倒地场景的精准复刻。林克莱特不仅回到原址拍摄,还严格还原了机位、调度乃至路人反应。他让观众得以穿越时空,目睹经典的诞生,但这种过度仿真,可能也消解了原作的神秘和冲击力,把一个充满断裂感的死亡,变成了一场精心编排的cosplay。

但林克莱特的意图或许不在再现经典,而在揭示过程。他想展示的是:那个震撼影史的瞬间,其实诞生于极度简陋的条件——没有封闭街道,没有专业群众演员,甚至没有完整的剧本。正是这种粗糙,赋予了画面生命力。他要解构的,是后世对「经典」的神圣想象。

极具讽刺意味的是,这部歌颂模拟时代粗糙美学的作品,其底层逻辑却是高度数字化,高度精致的。林克莱特承认,尽管部分镜头使用了柯达5222黑白底片,但大部分画面是数字拍摄,再通过后期特效模拟胶片颗粒、划痕,甚至人工添加每20分钟一次的换卷提示点。

这种技术悖论构成了影片的核心张力,也就是用最先进的数字工具,去复刻最原始的创作方式。这制造了一种「博物馆电影」的效果,影片像一个精美展柜,陈列着新浪潮的「尸体」,却缺乏它生前打破规则的生命力。比如说刻意添加的「换卷点」,在数字放映中毫无功能意义,只是一种拟物化的怀旧符号罢了。

然而,林克莱特或许早有预料。他并不试图「成为」新浪潮,而是作为后来者,以自己的语言讲述那个故事。

这种距离感,恰恰构成了影片的当代性。

2025年,算法和大模型正大规模渗透影视行业。剧本、分镜、配乐甚至表演,都可由数字生成。好莱坞陷入被取代的集体焦虑。在此背景下,《新浪潮》的上映绝非怀旧行为,而是一次鲜明的政治表态。

林克莱特多次强调,算法拍不出真正的电影。算法只能基于既有数据进行优化和预测,而真正的艺术往往诞生于错误、限制与不可预测性之中。

如果交给算法来制作《精疲力尽》,它会优化掉所有问题:布光会完美,对白会清晰,剪辑会连贯。

但正如影片所暗示的,正是那些「不完美」,包括即兴的台词、晃动的镜头、脱节的声音,构成了新浪潮的灵魂,也就是本雅明所说的灵韵。

《新浪潮》全片都在展示这种非优化状态。它歌颂的不是成品,而是过程;不是结果,而是冒险。它提醒我们:人类的创造力,常常栖息在系统崩溃的边缘,栖息在算法无法预测的故障之中。

最终极的吊诡是,这部反商业、反体制精神的作品,最终由Netflix发行。

戈达尔生前是流媒体的坚定反对者,认为算法推荐是电影的死亡。但林克莱特对这点持实用主义态度。

他认为,如果戈达尔在世,或许也会欣赏有人愿意出钱让你拍你想拍的东西这种机会。更重要的是,通过Netflix庞大的分发网络,《新浪潮》可能成为数百万从未听说过戈达尔的年轻观众的启蒙,引导他们去寻找原版的《精疲力尽》。

在这个意义上,算法平台成了保存电影记忆的方舟。尽管这艘方舟本身,正是戈达尔所警惕的未来。

我注意到,对这部电影,英美影评界普遍还是喜欢的,赞赏它发挥的科普作用,以及富有情感温度。但法国和欧洲评论就比较苛刻了。有人说,影片虽还原了细节,却抽空了新浪潮的政治内核,将这场运动简化为一种风格或「酷」的符号。

甚至有人断言,戈达尔若在世,定会痛斥此片是愚蠢的主意,就像他当年怒批迈克尔·哈扎纳维希乌斯的《敬畏》一样。

《敬畏》(2017)


这种分歧,实则是对新浪潮遗产的不同继承方式:美国人把它看成一种美学源头,法国人则视其为未完成的政治革命。

值得一提的是,《新浪潮》与林克莱特2008年的《我和奥森·威尔斯》形成有趣互文。两部片都讲述年轻人闯入天才创作现场的故事。但前者聚焦个体天才的霸权与幻灭,后者则强调集体协作与混乱中的共生。戈达尔虽傲慢,却非独裁者,更像是个顽皮的捣乱者。这种转变,或许反映了林克莱特年岁增长后,对艺术创作更包容的理解。

《我和奥森·威尔斯》(2008)


此外,2025年也是林克莱特的创作爆发年。他同时推出《新浪潮》与《蓝月亮》,后者由他的老搭档伊桑·霍克主演,讲述词作家洛伦兹·哈特职业生涯的最后一夜,充满悔恨与被时代抛弃的绝望。

《蓝月亮》(2025)


两部电影构成一组关于艺术家生命周期的对位:一个向上奔涌,一个向下沉落;一个代表可能性的无限,一个代表创造力的枯竭。《新浪潮》试图冻结那个最具革命性的瞬间,将其作为永恒的能量源加以保存。

归根结底,《新浪潮》是一部充满爱意却与其致敬对象背道而驰的作品。它用极其工整、流畅、昂贵且数字化的手段,去描绘一场粗糙、断裂、廉价且模拟化的革命。它将戈达尔的危险转化为魅力,将颠覆包装成怀旧。

这正是它在2025年存在的最大意义。它不再试图成为新浪潮的一部分,而是作为一位远房亲戚,在电影的寒冬,重复那个古老的电影神话:一个女孩,一把枪,和一群不信规则的年轻人。

它提醒我们,电影不只是像素与字节的堆砌,更是时间、记忆,以及人类即使在最简陋条件下,也要讲述故事的顽强意志。

在这个算法试图定义一切的时代,《新浪潮》是一次温柔的抵抗。

它不提供答案,只提供一个信念:只要还有人愿意在混乱中开始,在限制中创造,电影就还没有死。

来源:虹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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