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退休工程师老汪穿着熨帖的格子衬衫，坐在窗前与幻觉中的亡妻素娟对话，他每周六雷打不动等待儿子回家，只为给儿子煮一碗亲手包的菜肉馄饨，这便是沪语电影《菜肉馄饨》的开场。
弄堂深处，锅铲声起，一群上海演员用吴侬软语烹煮着一段都市黄昏恋，恰如一碗菜肉馄饨，馅料熟悉，味道依旧，却隐隐缺少了几分惊喜。
退休工程师老汪穿着熨帖的格子衬衫，坐在窗前与幻觉中的亡妻素娟对话，他每周六雷打不动等待儿子回家，只为给儿子煮一碗亲手包的菜肉馄饨，这便是沪语电影《菜肉馄饨》的开场。
影片中，周野芒、潘虹、茅善玉、陈国庆、王琳，这些熟悉的上海面孔讲着一口又糯又嗲的上海话，镜头游走于长乐路、永康路、东平路那些充满风情的小马路，共同调制出当代“海派电影”的新滋味。
百年光影，海派回响
百年光影，海派回响
要理解《菜肉馄饨》的海派属性，我们不妨回顾上海和电影的百年情缘。上海是中国电影的发祥地——1896年8月，上海徐园放映了来自外国的风光纪录片，让国人第一次接触到电影这门新兴艺术；1913年，在上海诞生的中国家庭新剧《难夫难妻》，更是正式揭开了中国电影故事片的序幕。
海派电影历经百年发展，自成开放性与创新性。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乌鸦与麻雀》《一江春水向东流》等创造了彼时的“票房神话”。50年代中后期，随着“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文艺方针，海派电影迎来新高峰，谢晋导演的《女篮五号》在清一色的工农兵题材中脱颖而出，展现出别样的都市气息。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是上海电影制片厂的黄金时期，1982年年初谢晋导演的《牧马人》和年末吴贻弓导演的《城南旧事》，几乎横扫当年国内所有重要奖项，被电影界戏称为“红烧头尾”。这一时期的上海电影，在保持地域特色的同时，将目光投向了更广阔的人文视野。
从二十世纪九十年代至二十一世纪，传统意义上的海派电影日渐“希声”，但上海这座城市始终是银幕上不可或缺的风景，海派文化的阴柔性、开放性、包容性已悄然泛化，影响着更多电影创作。
2021年，《爱情神话》横空出世，山西籍导演邵艺辉用沪语对白和咖啡馆、弄堂阳台，重构一种精致、节制、略带自嘲的都市质感。随后推出的《好东西》即便不再用沪语表演，也意外地实现了地域性与普世性的统一，引发了关于“新海派”的美学讨论。
《菜肉馄饨》的出现，既乘着“新海派”的东风，也是传统海派电影的叙事题材和表现形式的某种回归。
剧照。图源电影《菜肉馄饨》官方微博。
群像新篇，暮色生情
银幕上的“海派”群像向来丰富——石库门亭子间的人间烟火、外滩万国建筑群里的觥筹交错、陆家嘴写字楼中的职场浮沉，众多耳熟能详的角色共同构建了“海派”特征——精明而不刻薄，务实而不失浪漫，在时代洪流中恪守生活尊严，在方寸之间活出各自的体面与韧性。
《菜肉馄饨》为“海派”群像完成了新时代补充。电影将镜头对准了老年群体，聚焦他们的情感生活。丧偶的老汪前往人民公园相亲角，本意替儿子征婚，却意外结识了美琴、老金和阿芳，四人一起吃饭、跳舞、喝下午茶，在学会放松自己与享受生活的过程中，老汪也和美琴渐生情愫……
上海是中国老龄化程度最高的城市之一，60岁以上人口超过三分之一。这代老年人亲历了社会数十年的深刻变迁，拥有较强的自主意识与传统观念并存的复杂特质。于是，单身老年群体的再婚再爱问题，已经成为当下上海城中的一个热点民生话题。
电影敏锐地捕捉到这一社会现象，正视了单身老人的情感需求——他们并非只是孤独或需要被照顾的对象，而是依然拥有爱与被爱权利的个体。电影还通过老金利用相亲角寻找伴侣的情节，既微妙地呈现了社会对老年人重新建立亲密关系的隐性排斥，又诙谐地激发了观众对“老不正经”这种污名化标签的重新审视。
更有趣的是，作为电影艺术作品的《菜肉馄饨》，其真正谋求的是观众在情感上对单身老人再婚再爱的认同。一旦老汪们在银幕上成功实现再婚再爱且获得观众认同，便相当于用艺术的手段完成了一次观念上的宣教。
从这一点来说，《菜肉馄饨》深得海派电影关注当下、敢于革新的精髓。
馄饨虽暖，火候未足
尽管《菜肉馄饨》选择了一个绝佳的题材，触及了深刻的老年情感问题，却在艺术表达上显得力有不逮。
老汪作为因为思念亡妻而产生幻觉的痴情男人，其情感转变的心理轨迹本该是影片的重头戏；美琴发现老汪服用精神类药物后内心的纠结与担忧，本应是值得展开的线索。然而这些值得大写特写的戏剧性段落，连同它们的解决过程，都被影片一笔带过。而老金和阿芳因一张街头拥抱照片引发的次要矛盾，更是与主线若即若离，仿佛仅为活跃气氛而设，顺便作为片尾的彩蛋。至于老汪儿子对父亲情感生活的态度转变，以及他与美琴女儿为何产生交集等支线，则完全被忽略或随意安排。
说透矛盾、解决矛盾的过程才是老年人情感生活的深水区，电影却选择绕道而行，不仅规避了财产、子女态度等现实因素，就连当事人自身是否受困于传统观念的内心挣扎也未能深入挖掘，导致整部作品“不够味、淡嗦嗦”。
除了故事本身的缺陷，电影的表现手法也留有遗憾。
亡妻素娟在片中仅仅作为被回忆的客体存在。她以幽灵形象出现，似乎只为向观众强调老汪的深情——老汪不愿痊愈是因为害怕再也见不到亡妻。这种安排虽能减少观众对老汪开始新恋情的心理抵触，却牺牲了角色立体化的可能性。
笔者认为，何不把亡妻处理成老汪内心矛盾的外化？通过她体现老汪面对新感情时的内心波澜，充分展现其在传统观念与真实情感间的挣扎。以潘虹与周野芒的演技，一定能让这种“精神分裂”演绎得有血有肉。
同时，亡妻的设置本身也蕴藏着更大的戏剧潜力。若影片开局不直接告知观众老汪妻子已逝，而是采用悬疑手法，通过视角变换让观众自行“破案”，戏剧张力必将大增。
影片结尾，老汪与儿子、新朋友围坐一桌，一起包菜肉馄饨，随着热气腾腾的馄饨上桌，所有矛盾仿佛随之消解。菜肉馄饨固然是上海人的情感符号，但反复强调这一意象，反倒失了含蓄美，加之众多沪上名人的“亮相式”客串，让影片里外都停留在“包饺子”式的团圆套路中。
这种和谐结局回避了老年情感的真实困境。虽能带来片刻温馨，却削弱了作品的现实主义力量。真正的老年情感问题涉及财产、子女关系与社会偏见，是一场需要精心烹制的“大宴”，绝非一碗馄饨所能简单化解。
综合来看，《菜肉馄饨》如同上海老字号的新品：滋味传统，用料扎实，却少了些惊艳的创新火候。它证明了海派电影在当代的生命力，也提醒我们，海派精神的本质不仅是怀旧，更在于直面现实、勇于创新的艺术勇气。
在石库门的炊烟与陆家嘴的霓虹之间，上海的故事仍在继续，我们期待未来的海派电影，能如这座城市本身一样，既承袭市井烟火的人文关怀，也具备直面现实、解剖现实的勇气，端出更多味道醇厚、火候十足的精彩之作。
来源：甬派一点号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