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年看完电影,女同学执意带我回家,推开门后我愣在原地!

快播影视 欧美电影 2025-11-27 09:19 1

摘要:机油、汗水,还有打磨钢材时溅出来的火星子味儿,构成了我二十岁的全部嗅觉记忆。

八十年代的空气,闻起来总有一股子铁锈和煤烟混合的味道。

我们车间的味道尤其重。

机油、汗水,还有打磨钢材时溅出来的火星子味儿,构成了我二十岁的全部嗅觉记忆。

我叫陈辉,红旗机械厂三车间的学徒工。

除了上班,就是跟着师傅学手艺,偶尔跟工友们在宿舍里打扑克,吹牛。

生活像那台我们天天伺候的俄国老车床,转得很有规律,但也沉闷得要命。

林晚不一样。

她是我们厂里办的夜校班同学,学会计的。

她不属于我们车间,甚至不属于我们这种“工人”的世界。

她走路的时候,背挺得笔直,不像我们,常年弯腰,背都有点驼。

她的白衬衫,领口永远是干净的,不像我们的工服,油渍洗都洗不掉。

她身上有股淡淡的肥皂香,不是我们用的那种碱性很大的洗衣皂,是另一种,闻着就觉得“高级”。

我们很少说话。

上课时我总坐在后排,看她记笔记的侧影。她的头发很黑,编成一根麻花辫,垂在肩上。

有时候她会忽然回头,像是感觉到了我的目光,冲我浅浅一笑。

我的心就会像被砂轮片猛地擦了一下,火花四溅。

那天,快下课的时候,她忽然转过来,递给我一张小纸条。

我手心里全是汗,慌里慌张地接过来。

纸条上只有几个字:“周六晚上,《庐山恋》,文化宫,七点。去吗?”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

《庐山恋》!

最近整个厂区,不,整个城市都在谈论这部电影。

听说里面有亲嘴的镜头。

是新中国银幕第一吻。

光是这几个字,就足够让所有年轻人心神荡漾了。

票有多难买,我是知道的。

厂工会放票那天,队伍排得能绕办公楼一圈,我连边都没挤上。

她竟然有票。

还问我去不去。

我几乎是把头点成了捣蒜的蒜锤。

她又笑了,眼睛弯弯的,像夜里的小月牙。

周六那天,我提前一个小时就下班了。

我把自己那件最好的蓝布褂子翻了出来,熨得平平整整。

又跑到公共水房,用冷水使劲地搓脸,把头发梳了又梳,直到每一根头发都服服帖帖。

我甚至奢侈地花五分钱,在路口王大爷那儿擦了次皮鞋。

王大爷一边擦一边打趣:“小辉,相对象去啊?这皮鞋亮得能照出人影儿了。”

我脸一红,没承认,也没否认。

心里却甜得像吃了块大白兔奶糖。

我提前半小时到了文化宫门口。

七十年代末建的文化宫,苏式风格,高大,宏伟,门口立着四个巨大的罗马柱。

在当时,这里就是我们这个工业小城的“天安门”。

人已经很多了,三三两两,脸上都带着一种过节似的兴奋。

我一眼就看到了林晚。

她今天没穿白衬衫,穿了一件浅绿色的连衣裙。

我第一次知道,原来女孩子的裙子,可以这么好看。

不像我妈和我姐她们穿的那种深色粗布的,她的裙子料子很薄,风一吹,就轻轻贴着她的腿。

她没扎辫子,头发披着,发梢微微有点卷。

她站在台阶上,像电影里的人。

我忽然有点自卑,觉得自己这身打扮,还是土里土气的。

“陈辉,这儿!”她冲我招手。

我赶紧跑过去。

“没迟到吧?”我紧张地问。

“没有,早着呢。”她把手里的两张票递给我一张,“你拿着。”

票是红色的,印着“文化宫电影院”,座位号是12排7座和9座。

是连号。

我的心跳得更快了。

电影院里黑压压的全是人。

空气里弥漫着汗味、瓜子味和一种莫名的骚动。

我们找到座位坐下。

座位是木头的,很硬,坐着不舒服,但没人抱怨。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那块巨大的白布上。

灯一灭,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只剩下放映机“咔哒咔哒”的转动声。

电影开始了。

庐山真美啊,云雾缭绕的,像仙境。

女主角张瑜穿着各种漂亮的裙子,烫着时髦的卷发,男主角郭凯敏英俊挺拔。

他们的爱情,也像那风景一样,干净,浪漫,不食人间烟火。

我看得入了迷。

我偷偷看了一眼林晚。

黑暗中,她的脸被银幕的光映得忽明忽暗,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比电影里的星星还好看。

她好像也感觉到了,转过头来。

我们对视了一眼,又都迅速地把头转了回去。

我的脸开始发烫。

终于,那个传说中的镜头来了。

女主角在男主角的脸颊上,轻轻地亲了一下。

就那么一下。

整个电影院,在那一瞬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紧接着,像一锅烧开的水,瞬间沸腾了。

有人吹口哨,有人咳嗽,有人在黑暗中嘿嘿地笑。

我旁边的两个小年轻,互相用胳膊肘捅着,笑得前仰后合。

我感觉自己的心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

我不敢看林晚,只能死死地盯着屏幕。

可我的余光能感觉到,她坐得很直,一动不动。

那个吻,像一颗小石子,投进了我们俩之间平静的湖面,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电影什么时候结束的,我都有点记不清了。

走出电影院,晚上的风一吹,我才感觉脸上的热度退了一点。

街上的人都在议论着刚才的电影。

“看见没?亲上了!真敢拍啊!”

“资产阶级情调!”一个老大爷摇头晃脑地说,但脸上却带着笑。

这是一个骚动的年代。

旧的东西正在瓦解,新的东西正在萌芽。

所有人都感到既兴奋,又迷茫。

我和林晚并排走着,推着我的那辆永久牌自行车。

车链子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显得特别响。

我们都没说话。

刚才电影院里的那一幕,像一道无形的屏障,横在我们中间。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聊电影?怎么聊?聊那个吻吗?太尴尬了。

聊工作?太无趣了。

我急得一头汗。

“你……”

“你……”

我们俩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住。

然后,我们都笑了。

尴尬的气氛,一下子缓和了不少。

“你先说。”她说。

“我……我就想问你,这电影票……挺难买的吧?”我憋了半天,问出这么一句没水平的话。

“还好,我爸单位分的。”她轻描淡写地说。

我“哦”了一声,又没话了。

我心里暗骂自己笨。

这么好的机会,怎么就不知道说点什么好听的。

我们走到一个十字路口。

往左,是回我们厂的宿舍。

往右,我就不知道是去哪儿了。

“我……我送你回去吧?”我鼓起勇气说。

“我家不在这边。”她指了指右边,“有点远。”

“没事,我有车。”我拍了拍我的自行车。

她看着我,忽然说:“我家没人,我爸妈去我外婆家了,明天才回来。”

我愣住了。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跟我说这个。

我的脑子又开始“嗡嗡”作响。

“要不……”她看着我的眼睛,慢慢地说,“你到我家坐坐吧?”

我的心,瞬间停止了跳动。

到她家?

晚上?

就我们两个人?

这在八十年代,简直是石破天惊的一句话。

比电影里那个吻,还要大胆一百倍。

我的第一反应是,这不合规矩。

被人看见了,唾沫星子都能把人淹死。

厂里肯定要传风言风语,我的名声,她的名声……

可是,我的脚却像生了根一样,挪不动了。

我看着她的眼睛。

路灯昏黄的光照在她脸上,她的眼神里有期待,有紧张,还有一种我看不懂的东西。

那是一种邀请。

一种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邀请。

我几乎没有犹豫。

“好。”

我说。

声音不大,但很坚定。

我骑上车,让她坐在后座上。

她的手,轻轻地扶着我的腰。

隔着一层薄薄的褂子,我能感觉到她手心的温度。

我的后背,瞬间僵硬得像一块钢板。

我从来没带过女孩子。

我甚至不敢用力蹬车,怕车子一晃,她会抱紧我。

我心里又害怕,又期待。

那条路,我从来没走过。

越骑,周围越安静。

路边的厂房和宿舍楼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带着小院子的二层小楼。

红砖墙,灰瓦顶,在夜色中显得很静谧。

我知道这里,是市里领导和高级知识分子住的地方。

我们工人,管这里叫“干部楼区”。

自行车停在一栋小楼前。

院子里种着葡萄藤,还摆着几盆花。

和我们宿舍楼下堆满煤球和杂物的院子,完全是两个世界。

“到了,就是这儿。”

林晚跳下车,拿出钥匙开门。

门一开,一股和我家完全不同的气息扑面而来。

不是煤烟味,也不是饭菜味。

是一种……书的味道。

还有淡淡的墨香。

屋子里的灯是白色的,很亮,是那种我们厂长办公室才有的日光灯。

我家的灯泡,是十五瓦的,黄黄的,看书都费劲。

我拘谨地站在门口,不敢进去。

“进来啊,换双鞋。”她从鞋柜里拿出一双男式拖鞋。

“不用不用,我脚不脏。”我赶紧摆手。

“让你换就换,客气什么。”她把拖鞋放在我脚边。

我只好换上。

拖鞋有点大,是她爸爸的。

我跟着她走进客厅。

我被震住了。

客厅不大,但是非常整洁。

地上是水磨石的,擦得锃亮。

墙上挂着一幅山水画,我不懂画,但觉得比我们厂工会宣传栏里的好看多了。

最让我吃惊的,是靠墙的一整面墙的书柜。

里面塞满了书,各种各样的书。

很多都是厚厚的精装本,还有一些我看不懂的外国字的书。

我家只有几本书,毛主席语录,还有几本我姐的小人书。

书柜旁边,有一个我从没见过的东西。

一个方方的木头盒子,上面有个大喇叭。

“这是……什么?”我指着那个盒子问。

“唱片机。”林晚说,“听音乐的。”

她走过去,从一堆黑色的胶木盘子里拿出一张,小心翼翼地放在唱片机上。

她拨弄了一下唱针。

一阵轻柔的音乐,缓缓地流淌出来。

是一个女人的声音,软软的,糯糯的,像羽毛一样,挠着我的心。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

我听得呆住了。

这是什么歌?

从来没听过。

我们平时听的,都是“我们工人有力量”那种,铿锵有力的。

这种靡靡之音,我只在批判文章里见过。

“这是邓丽君。”林晚说,声音很轻,“台湾的。”

我吓了一跳。

“这……这不是敌台吗?”

“嘘——”她把食指放在嘴唇上,冲我俏皮地眨了眨眼,“小声点,我爸不让我听的。”

我不敢说话了。

心里却翻江倒海。

原来,世界上还有这样的歌,这样的生活。

“你坐啊。”她指了指沙发。

沙发是皮的,或者人造革的,我分不清。

我只知道,我坐下去的时候,屁股陷了进去,软软的,舒服得我差点叫出来。

我们宿舍的椅子,是硬木条钉的。

她给我倒了杯水。

水是装在玻璃杯里的,里面还飘着几片绿色的茶叶。

茶叶在水里慢慢地舒展开来。

我喝了一口。

一股清香,沁人心脾。

我们平时喝水,都是用搪瓷缸子,里面全是茶垢。

我端着杯子,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我觉得自己像一个闯进了皇宫的乞丐。

这里的一切,都和我那么格格不入。

“你……你家真好。”我由衷地说。

“好什么呀,就一个普通人家。”她坐在我对面,捧着一杯水,小口地喝着。

“这还普通?”我简直不敢相信。

她笑了笑,没再接话。

音乐还在继续。

邓丽君的声音,像藤蔓一样,缠绕着整个房间。

气氛有点暧昧。

我能闻到林晚身上洗发水的香味。

我的心跳又开始不听使唤。

“你……为什么请我来你家?”我终于问出了那个一直盘旋在心里的问题。

她抬起头,看着我。

她的眼睛在灯光下,像一汪清澈的泉水。

“因为……”她顿了顿,“我觉得你和他们不一样。”

“他们?谁?”

“你们车间的那些人。”她说,“他们看我的眼神,我不喜欢。你看我的眼神,不一样。”

我的脸又红了。

我当然和他们不一样。

他们看她,是看一个漂亮的女工。

我看她,是看天上的仙女。

“我……我怎么不一样了?”我结结巴巴地问。

“你的眼神里,有……有种东西。”她好像在努力找一个词,“很干净,有点……傻。”

我不知道这是夸我还是损我。

但我心里,却莫名地高兴。

“我喜欢看你画图纸的样子。”她忽然说,“很专注。”

夜校有机械制图课,我画得还不错。

我没想到,她会注意到这个。

“还有,上次下大雨,你把你的雨衣给了那个打扫卫生的王阿姨,自己淋着雨跑回宿舍。我都看见了。”

我愣住了。

那都是很久以前的小事了,我自己都快忘了。

原来,她一直在默默地观察我。

一股暖流,从我的心底涌上来。

我觉得,我好像有点懂她了。

她邀请我来她家,不是一时冲动。

她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我,她也觉得我“不一样”。

“你喜欢看书吗?”她指了指那面墙的书柜。

“喜欢,但没什么书看。”我说的是实话。

“你想看什么,可以来我这里借。”

“真的?”我眼睛一亮。

“当然。”

她站起来,走到书柜前,像一个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

“这里是古典文学,《红楼梦》、《三国演义》……这里是诗歌,普希金,雪莱……这边是翻译小说,《简爱》、《红与黑》……”

她每说一个名字,我的心就激动一分。

这些书,我只在传说中听过。

“你想看哪本?”

我走到书柜前,手指从那些书脊上滑过。

我感觉我不是在触摸书,而是在触摸一个崭新的世界。

我看到一本《牛虻》。

我听说过这本书,说的是一个革命者的故事。

“就这本吧。”

她帮我把书取下来,递给我。

书很厚,封面上是一个年轻男人的侧脸,眼神坚毅。

我把书紧紧地抱在怀里,像抱着一件稀世珍宝。

“谢谢你,林晚。”我认真地对她说。

“不客气。”她笑了。

我们又聊了很久。

聊书,聊电影,聊夜校的老师。

我发现,我们有很多共同语言。

和她聊天,很轻松,很愉快。

我忘了时间的流逝。

墙上的挂钟,时针已经指向了十一点。

我吓了一跳。

“这么晚了!我……我该走了。”我赶紧站起来。

“再坐会儿吧。”她好像有点不舍。

“不了不了,太打扰了。”

再不走,就真的说不清了。

我把拖鞋换下来,穿上自己的皮鞋。

她送我到门口。

“路上小心。”她说。

“嗯。”

我推着自行车,走出了院子。

我回头看了她一眼。

她还站在门口,灯光把她的身影拉得很长。

她冲我挥了挥手。

我也挥了挥手。

骑在回去的路上,我的脑子里全是她家的样子。

那面墙的书,那台唱片机,那首叫《甜蜜蜜》的歌。

还有林晚的笑。

我觉得自己像做了一场梦。

一场不真实的,但又无比美好的梦。

我发誓,我一定要努力。

努力配得上她,配得上她身后的那个世界。

我以为,那是一个美丽的开始。

一个属于我和林晚的,像《庐山恋》一样浪漫的爱情故事的开始。

我错了。

我刚回到宿舍,就被我们车间的李副主任叫住了。

李副主任四十多岁,是个老工人提拔上来的干部,最是讲究“阶级立场”和“作风问题”。

他板着一张脸,像我欠他二百斤粮票。

“陈辉,这么晚,从哪儿回来?”

“我……我去看电影了。”我心里一咯噔。

“跟谁啊?”他眯着眼睛,像审贼一样。

“一个……一个同学。”

“女同学吧?”

我的心沉了下去。

“是会计班的那个林晚吧?”

我没说话。

“我可都看见了,你骑车带着她,往干部楼那边去了。”

他的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夜里,每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砸在我的心上。

“陈辉啊陈辉,你小子,可以啊。人家是什么家庭?你知道吗?她爸是市里文教系统的领导,留过洋的知识分子!”

李副主任的语气里,充满了鄙夷和嘲讽。

“那种家庭的姑娘,也是你能想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小年轻心里想什么,看了个《庐山恋》,心都野了!告诉你,那叫资产阶级自由化!是要犯错误的!”

他的话,像一盆冰水,从我的头顶浇下来。

把我所有的热情,所有的幻想,都浇灭了。

我浑身冰冷。

“我警告你,以后离她远点!要是让我再看见你们俩拉拉扯扯,影响不好,我第一个报到厂里去!到时候,你的学徒工也别想干了!”

说完,他“哼”了一声,背着手走了。

我一个人站在原地,像被雷劈了一样。

原来,我们之间的距离,比我想象的还要远。

那不是从工厂宿舍到干部楼区的距离。

那是一道看不见的,但又坚不可摧的鸿沟。

叫“阶级”,叫“出身”。

第二天,我去夜校上课。

我不敢再看林晚。

我把头埋得很低,假装在认真看书。

可我手里的那本《牛虻》,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下课的时候,她走到我身边。

“陈辉,你怎么了?”

我没抬头。

“没什么。”

“昨天……是不是太晚了,让你为难了?”她小声问。

我心里一酸。

她还在为我着想。

可我能说什么?

告诉她,我们被李副主任看见了?告诉她,我被警告了?

我怕她也受牵连。

“没有。”我摇摇头,“我就是……有点累了。”

我找了个借口,匆匆地走了。

我能感觉到,她的目光,一直在我背后。

那目光里,有疑惑,有失望。

接下来的几天,我都躲着她。

上课我坐到最后一排的角落里。

下课铃一响,我就第一个冲出教室。

我把那本《牛虻》看完了。

牛虻为了革命理想,可以牺牲爱情,牺牲一切。

我呢?

我连追求自己喜欢的人的勇气都没有。

我鄙视自己。

可我又能怎么办?

我只是一个学徒工,一个月二十七块五的工资。

我身后,是还在农村的父母,是等着我寄钱回去的弟弟妹妹。

我不能犯错误。

我输不起。

一个星期后,我听说了一件事。

林晚的父亲,那个留过洋的知识分子,被调到省城去了。

升了职。

他们全家,都要搬走了。

这个消息,像晴天霹雳。

我跑到夜校的教室。

教室里空荡荡的。

她的座位上,也空了。

我问了老师,老师说,林晚已经办了退学手续。

她走了。

甚至没有跟我说一声再见。

我的心,像被掏空了一样。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骑着车,又去了那条路。

我把车停在她家院子外。

里面的灯,是黑的。

葡萄藤还是那样,安安静静地攀在架子上。

一切都和那天晚上一样。

只是,那个站在门口等我,对我挥手的女孩,不见了。

我从怀里,拿出那本《牛行》。

我本来想,看完就还给她。

这样,我就又有理由,可以和她说话了。

现在,这本书,成了我们之间唯一的联系。

也是我那场短暂而美好的梦的,唯一证据。

我在她家门口,站了很久很久。

直到天快亮了,我才走。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林晚。

生活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

上班,下班,跟着师傅学手艺。

那台俄国老车床,依旧“轰隆隆”地转着,沉闷,但有规律。

我把《牛虻》用牛皮纸包好,放在我的箱子最底下。

有时候夜里睡不着,我会把它拿出来,翻一翻。

书页上,仿佛还残留着她家的,那种淡淡的书香。

我开始拼命地学习。

白天在车间干活,晚上就看书。

我把厂图书馆里所有能借到的技术书籍,都看了一遍。

三年后,我考上了我们厂办的职工大学。

毕业后,我成了车间的技术员。

又过了几年,我当上了工程师。

我结了婚,妻子是厂里的同事介绍的,一个本分老实的女人。

我们生了个儿子。

我们分了房子,就在以前的宿舍楼旁边。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

平淡,但也安稳。

我很少再想起林晚。

不是忘了。

是把她,连同那个夏天的夜晚,一起藏在了心底最深的地方。

像一个不敢轻易触碰的,易碎的梦。

九十年代末,国企改革。

我们厂,没能撑过去。

破产了。

我,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下岗了。

那段时间,是我人生中最灰暗的日子。

我到处找工作,到处碰壁。

人家一看我的年龄,都直摇头。

妻子陪着我,没日没夜地发愁。

有一天,我翻箱子,找以前的技术证书。

无意中,翻出了那本用牛皮纸包着的《牛虻》。

我打开书。

书页已经泛黄了。

在书的扉页上,我看到了一行娟秀的小字。

是我以前从来没发现的。

“赠给那个眼神很干净,有点傻的男孩。——林晚。”

后面,还有一个日期。

就是我们一起看电影的那天。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抱着一本旧书,哭得像个孩子。

妻子吓坏了,问我怎么了。

我摇着头,说不出话。

原来,她不是不告而别。

她给我留了言。

她也曾,对我抱有和我一样的期待。

只是,我退缩了。

我这个懦夫。

我错过了。

我把书合上,擦干眼泪。

生活还要继续。

我不能倒下。

我用厂里发的遣散费,和几个老工友一起,凑钱开了一个小小的机械加工厂。

一开始,很难。

没单子,没客户。

我们几个人,既是老板,也是工人。

我凭着以前在厂里学的技术,到处跑业务。

被人拒绝,被人看不起,都是家常便饭。

最难的时候,连儿子的学费都快交不起了。

妻子把她的嫁妆,一个金镯子,偷偷拿去当了。

我抱着她,一夜没睡。

我告诉自己,陈辉,你不能再像年轻时那么懦弱了。

你得撑起这个家。

慢慢地,靠着过硬的技术和诚信,我们的小厂子,有了起色。

订单越来越多。

我们买了新设备,招了新工人。

厂子越做越大。

到了新世纪,我的公司,已经成了这个城市小有名气的民营企业。

我买了车,买了房。

搬离了那个充满了煤烟味的工人新村。

我把父母从农村接了过来。

儿子也长大了,上了大学。

一切都好像好了起来。

我成了别人眼中的“陈总”。

但我知道,我还是那个从红旗机械厂三车间走出来的,学徒工陈辉。

我还是会时常想起那个夏天的夜晚。

想起那部叫《庐山恋》的电影。

想起那个穿着浅绿色连衣裙的女孩。

和她家的,那一整面墙的书。

有一年,我去省城出差。

事情办完后,我鬼使神使地,打听起一个人。

林晚。

我只知道她父亲当时是省文教系统的领导。

年代久远,人海茫茫,我知道希望很渺茫。

我托了很多关系。

最后,一个在档案馆工作的朋友,帮我查到了一点信息。

她父亲,后来官至省文化厅副厅长,几年前已经病逝了。

而林晚,八十年代末,出国了。

去了美国。

再后来,就没了消息。

我站在省城繁华的街头,看着车水马龙,心里空落落的。

美国。

多遥远的地方。

我们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

那次之后,我彻底断了念想。

我把那本《牛虻》,锁进了书房的保险柜里。

就当是,给我逝去的青春,立了一块墓碑。

又过了很多年。

我的头发白了。

儿子大学毕业,进了我的公司,准备接我的班。

他比我能干,有新思想,有闯劲。

公司在他的带领下,发展得越来越好。

我已经半退休了,每天就是养养花,钓钓鱼。

生活平静得像一潭不起波澜的古井。

直到那天。

我的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接起来。

“喂,您好。”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

然后,一个女人的声音,迟疑地响了起来。

“请问……是陈辉吗?”

那个声音,有些沙哑,有些苍老。

但,依稀还能听出当年的清脆。

我的手,猛地一抖。

手机差点掉在地上。

我的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是……林晚。”

轰的一声。

我感觉我的世界,天旋地uto。

我扶着桌子,才勉强站稳。

“林……林晚?”我颤抖着,叫出了这个在我心里埋藏了近四十年的名字。

“是我。”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

“我回来了。”

我们约在一家茶馆见面。

很安静的一家茶馆,放着古筝曲。

我提前半小时就到了。

我坐在靠窗的位置,心神不宁。

我不知道,待会儿见到的,会是怎样一个林晚。

我也不知道,该跟她说些什么。

一个穿着驼色大衣的女人,走了进来。

她的头发,也白了。

脸上,有了岁月的痕迹。

但那双眼睛,还是那么亮,那么清澈。

她一眼就看见了我。

她朝我走过来。

我也站了起来。

我们隔着一张桌子,互相看着。

四十年。

弹指一挥间。

我们都老了。

“你……”

“你……”

我们又像四十年前那个夜晚一样,同时开了口。

然后,我们都笑了。

只是这次的笑里,多了几分沧桑和释然。

“坐吧。”我说。

她坐了下来。

“你怎么……找到我的?”我问。

“我回来处理一些我父亲的旧物,找到了他当年的一个老同事。我向他打听了红旗厂的一些旧人。”她说,“我知道你后来自己办了公司,很有名。”

她的普通话里,夹杂着一点点,很轻微的,英文口音。

“你……在美国,还好吗?”

“不好不坏吧。”她笑了笑,“结婚了,又离了。有个女儿,留在了那边。我自己一个人,老了,就想落叶归根。”

我们聊了很多。

聊这些年的经历。

她的生活,就像一部我从未看过的,精彩的外国电影。

而我的生活,就是一部平铺直叙的国产电视剧。

我们聊到了那个夜晚。

“当年,我走得太急了。”她说,眼里有了一丝歉意,“我爸的调令下得很突然。我本来想去找你告别的,但我爸不让。”

“他说……我们不是一路人。让我不要再联系你。”

我的心,被轻轻地刺了一下。

原来,我当年的退缩,是对的。

李副主任的话,和她父亲的话,本质上,是一样的。

“那本《牛虻》,你看到了吗?我在扉页上给你留了言。”她问。

“看到了。”我说,“很多年以后,才看到。”

她沉默了。

“对不起。”她说。

“没什么对不起的。”我摇摇头,“当年的我,太懦弱,太自卑。就算没有你父亲的阻拦,我们……可能也走不到一起。”

这是我的真心话。

我们之间,隔着的,又何止是一个父亲的反对。

那是两个阶层,两种观念,两种完全不同的人生轨迹。

在那个年代,这道鸿沟,是无法逾越的。

“我这次回来,除了处理旧物,还想去一个地方看看。”她说。

“哪里?”

“红旗机械厂。”

我愣了一下。

“厂子……早就没了。”

“我知道。”她说,“但我还是想去看看。那里,有我的……青春。”

也有我的。

我说。

“我陪你去吧。”

第二天,我开着车,载着她,去了那个我们曾经无比熟悉的地方。

厂区已经成了一片废墟。

当年的厂房,宿舍楼,办公楼,都被推平了。

只剩下几堵断壁残垣,在风中矗立着。

地上长满了荒草。

我们下了车,走在那片废墟上。

“这里,以前是三车间。”我指着一片空地说,“我当年,就在这里当学徒。”

“那里,是我们的夜校教室。”她指着另一个方向。

我们一边走,一边回忆。

仿佛,那些轰鸣的机器声,那些年轻的笑声,又在耳边响了起来。

我们走到了文化宫的旧址。

那里,已经变成了一个现代化的购物中心。

巨大的玻璃幕墙,闪闪发光。

“真是一点也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她感叹道。

是啊。

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

碾碎了旧的,也带来了新的。

我们谁也无法阻挡。

“陈辉,”她忽然转过头,很认真地看着我,“这些年,你幸福吗?”

我看着她。

看着她眼角的皱纹,和鬓边的白发。

幸福吗?

我有一个爱我的妻子,一个孝顺的儿子,一个成功的事业。

我应该是幸福的。

可是,在我的心底,总有一个小小的角落,是空着的。

那个角落,属于四十年前的那个夏天。

属于那个穿着浅绿色连衣裙的女孩。

属于那场,我没有勇气去赴的约。

“我……”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好像明白了。

她笑了笑,是一种释然的,带着些许悲伤的笑。

“走吧,天冷了。”

她转身,向停车的地方走去。

我看着她的背影。

还是那么直。

就像四十年前一样。

只是,不再年轻。

我忽然想起了什么。

“林晚!”我叫住她。

她回过头。

我走到她面前,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用丝绒布包着的东西。

我打开它。

里面,是那本我已经珍藏了四十年的,《牛虻》。

“这个,该还给你了。”

她看着那本书,愣住了。

她伸出手,颤抖着,接了过去。

她用手指,轻轻地摩挲着泛黄的封面。

眼泪,从她的眼角,滑了下来。

她没有哭出声。

只是默默地流着泪。

我也眼眶湿润了。

我们都没有再说话。

有些情感,不需要言语。

有些遗憾,注定要用一生来铭记。

那个下午,夕阳的余晖,把我们两个老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就像我们那段,再也回不去的,八十年代的青春。

来源:旧念随霜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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