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倘若有人将其写成非虚构，一定是部长篇，且充满野心与偏执，欲望与失落，混乱与决裂，痛苦与煎熬，甚至还有死亡的阴影……

也许是有史以来最昂贵，最神秘，也最难产的港片《风林火山》终于定档国庆。

它曾连年上榜“最值得期待的华语电影”，也曾在戛纳惊鸿一瞥后被观众讨伐。

它台前幕后的种种故事，已经变成一部传奇。

倘若有人将其写成非虚构，一定是部长篇，且充满野心与偏执，欲望与失落，混乱与决裂，痛苦与煎熬，甚至还有死亡的阴影……

就像《风林火山》电影本身。

初剪版本7小时，冗长得无法忍受？戛纳版本132分钟，完全是不知所云？即将放映的版本125分钟，是会口碑逆袭？还是华丽溃败？

一周后答案即可揭晓。

在那之前，不妨看看，它上映前的那些“都市传说”，有趣的故事，可能会比电影本身更精彩，更唏嘘。

壹

钱都花哪儿去了

坊间笑谈，麦浚龙要是拍不好电影，就得回家继承数亿资产了。

麦浚龙，图据视觉中国

富商之子、八零后麦浚龙，唱歌，演戏，也拍电影，且出手不凡，2013年导演首作《僵尸》，成为30年来豆瓣评分最高的华语恐怖片。

《僵尸》是香港恐怖片（特别是林正英系列影片）数十年盛衰的一曲冷冽又怀旧、凄艳乃至高贵的挽歌。它是一柄可以撬开“银行宝库”的钥匙。

这个宝库装着的是任性的资本、大牌的演员和才华横溢的艺术家，以及麦浚龙急剧膨胀的，不再局限于恐怖片，而是渴望表达整个香港的叙事野心。

于是，他写下《风林火山》，讲述因一个人的决定而破坏了地方平衡，以致于引发腥风血雨，照见罪恶深渊的故事。

据传，最初预算为1.2亿元人民币。主演为周润发和刘德华，奈何两人因档期问题，未能达成合作。麦浚龙转而飞去日本，多次寻找半隐半退的金城武，也终于凭借《僵尸》的艺术成就打动对方，出演主角李雾童，一个鬼神莫测的城市命脉掌控人，豪门继承人，搅动风云者。

金城武足够传奇，足够魅惑，但还不足以支撑麦浚龙庞大的影像计划。于是他又找来千面影帝梁家辉、“黑面神”影帝刘青云、劳模影帝古天乐、国民女神高圆圆，以及任贤齐、杜德伟、鲍起静、卫诗雅、王德顺等老中青三代各有代表作的演员群。

如此阵容，奢华得可怕，1.2亿元的预算貌似把持不住了，于是便直接翻倍，开机后预算涨至2.5亿元。

麦浚龙拍片，部分取法于诺兰导演，追求实拍。现有预告释放出的一场铜锣湾无差别杀人案及放肆的爆炸，想要实拍，唯有一法——1：1等比例搭建一个铜锣湾。

然后再炸掉它。

据美术指导说，这个景一共搭了超6万平方尺，历时三个月。搭景是电影业的常规操作，不足为奇，麻烦的是街道店铺的形象版权。为此，麦浚龙团队，或洽谈，或购买，一家一家说服店铺。

但还不够。

麦浚龙要一场雪。拍摄过半，剧组又到实地取景，在30多度的铜锣湾，一个亚热带地区，硬生生降下一场“假雪”——大雪漫漫，凶徒持枪，漫无目的地扫视行人商铺，一场极致的混乱，便是电影的开场。

除了诺兰，王家卫的方法，也为麦浚龙偏爱。当然，相较于王家卫，他是有剧本的，不过从他的拍摄时长及后期制作时长，以及片场与金城武、梁家辉等演员的分歧来看，貌似剧本只是参考——一如王家卫，更信赖某种感觉、现场的氛围和演员的碰撞，他随时会滋蔓出剧本之外的东西。

这些东西会化作台词，化作场景，化作某些缺憾，以致于还要多次补拍。

进入后期制作，对音乐敏感、发行数张专辑的麦浚龙，再次显神威，请来日本传奇的作曲家、音乐制作人坂本龙一，为《风林火山》配乐。

凡此种种，花的都是钱。再度超支不可避免，终于，开拍三年后，坊间爆出，预算已涨至4亿元。

影片持续陷入后期制作的泥沼，及至坂本龙一先生于2023年3月去世，影片的音乐部分还未完成，麦浚龙宣布自己接手配乐，至于其他部分的完成度，大概也可以想象。

阵容奢华，后期漫长，积压数年，再加上影片的一些宣发营销，恐怕4亿元也不能打住。真金白银砸出来的一场梦，拖到有些出品方已经退出电影市场，有的出品方已经消失。

贰

时间都去哪儿了

“明明说好三年，三年之后又三年，三年之后又三年，都快十年了，老大。”

《无间道》中梁朝伟饰演的陈永仁倍感卧底生涯之煎熬，忍不住向上司抱怨。而这句台词，完整地预言了《风林火山》的命运。

经历十余年的磋磨，不知麦浚龙是否会后悔，2013年写下的电影的第一场戏？

当时，他带着《僵尸》参加国际影展，因为时差严重，不得以成为“霓虹夜之子”（本片的英文片名），于是他开始动笔写新剧本。

他要写一部犯罪剧情片，不过是“重新想象、重新诠释，有着自己的世界观”的犯罪片。故事里要有贪婪，对权力和药物的成瘾，还要有“有血缘关系的家庭之间的痛苦关系”。

剧本创作4年，2017年完成。借着《僵尸》之后第二部大作的承诺，投资者、发行商、影帝影后都愿意配合麦浚龙。同年6月左右，剧组在广东开机。

主要拍摄时间非常长，为142天，对于以效率著称的香港电影工业来说，“非常罕见”，且片中有名有姓有故事的角色非常多，“大概有20到30个”。麦浚龙说，这就像是“一次拍摄6部电影”。

据估算和爆料，拍摄中途偶有停歇，所以到2018年电影才算拍完，正式进入后期制作。

后期制作两年，到2020年传出预算超支问题。麦浚龙不回应。影片监制则默认了超支，不过强调资金没问题，他们只是苛求尽善尽美。

也是在这一年，渐渐爆出麦浚龙与主演不和的消息。这些演员包括主演金城武、梁家辉、任贤齐。

影片杀青后，金城武离开香港，继续他的半隐半退的生涯。麦浚龙请他回来补拍，也被金城武以档期为由拒绝。

梁家辉虽然在拍摄片场与麦浚龙有过龃龉，但后来梁家辉在采访中表示，他在《风林火山》中饰演的狄文杰，一个杀伐果断、无案不破的前总督察，这一角色令他“终身无憾”。

至于任贤齐，据说他演一个卧底，现场与导演意见不合，乃至受伤。后来，任贤齐表示，不是他受伤，麦浚龙很用心，只是拍摄方式比较浩大。最近的预告和物料，已经将他删去。戏份被剪，已是定局。

电影也是江湖。有江湖就有风云。纷纷扰扰，真真假假，旁人很难论断是非。无论如何，电影后期一直在进行，也一直未完成。

2020年年底说，剪辑还未完成；2021年说，后期没做完；2022年说，在等发行安排。

此时，距离拍摄结束，过去了四年之久。而比《风林火山》投资、拍摄、体量更大的《流浪地球2》，后期制作时间不过一年左右。

到2023年3月坂本龙一去世，他所负责的作曲部分尚未完成，改由麦浚龙亲自接手，从中或可窥见，后期制作之麻烦。一般来说，定剪之后，才能作曲。从中可以倒推出，2023年3月，《风林火山》并未正式定剪。而剪辑牵涉视效、声效、配音等诸多事宜，具体完成多少，可能是一笔糊涂账了。

当然，疫情对该片的制作亦有一定影响。

其后两年，一直有传出电影要定档的消息，只是这一消息，就像影片本身，是一个谜，是一个“都市传说”，飘忽不定，以致于梁家辉开玩笑道，该不会导演想拖到把“梁家辉遗作”的标签打在电影上吧；刘青云也曾笑谈，希望上映时，“大家可以看看我年轻时的样子”。

直到戛纳电影节，该片突然现身，随之而来的便是映后的口碑崩塌。

《酱园弄》在2024年亮相戛纳电影节后，选择重剪，一分为二，于今年上映上半部《酱园弄·悬案》；《风林火山》与之类似，在今年亮相戛纳后，选择重剪。不过麦浚龙似乎不想再等了，重剪不到半年，终于宣布定档。

叁

难产的“锅”，该谁来背？

剧本4年，摄制8年，《风林火山》踏上的是一场漫长到望不到头的征途。

一部电影而已，为何非要拖沓至此？

从麦浚龙采访和初剪版本时长便可看出端倪。他说，拍一部等于6部；他的初剪版本时长高达7小时。

也就是说，他抛开市场，不顾犯罪片该有的章法，毫无节制地使用演员，试图用一个故事，囊括他想表达的一切。

《风林火山》看似是一部电影，实则可能是六部电影，也就需要6倍的摄制时间，8年折算下来，一点也不长。

从角色定位、预告物料及看过戛纳版本的观众反馈来说，本片确乎像是多部电影的杂糅、交织和变形。

首先，金城武和杜德伟饰演豪门兄弟，毒枭父亲卧病在床，急欲寻找长子继承犯罪集团。次子，也是集团一把手的金城武（此处演员仅代指角色，下同）偏要制造一个“无毒世界”。他的理念及行动，破坏了城市的平衡。

其次，梁家辉和刘青云都是警察系统里的人，梁家辉是前督察，逢大案，非他不能破之，是一个领袖角色；刘青云更像一个“黑警”，他暗中从事毒品交易，有一个女儿，他需要钱离开这里。

再次，古天乐饰演冷血杀手，他与其他几名杀手隶属“清洁工”组织，彼此之间，更有情感羁绊。此外，高圆圆饰演心理医生、药理师，表面与金城武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或为情人，背地里却好像是神秘大佬，其位置可能不输于金城武。

每个角色，大概都能单独组建成一个故事；角色与角色之间，更是组合出豪门恩怨、警察内斗、卧底戏码、杀手组织、警匪乱斗等情节，以及男女爱欲、家庭伦理、职场关系等情感，可谓无所不包，无所不有。再配上王家卫《阿飞正传》式的旁白、对白，以及麦浚龙独特的审美——

一部《风林火山》，极有可能是《无间道》《寒战》《杀破狼》《警察故事》《黑社会》《怒火·重案》《东邪西毒》等诸多影片某种形式上的文艺片集合体。

这种作品，要么是怪胎，要么是杰作，没有中间道路可言。

于麦浚龙而言，能拍出《僵尸》，证明他绝对有拍出杰作的技术和可能；但《风林火山》灾难性的失控，这个“锅”也只能由他来背。

他或许过分偏执、过分自恋、过分沉溺在自己的艺术世界了。

作为艺术家，特别是没有金钱顾虑的艺术家，当然可以任性一次（只要不拖欠任何演职员薪酬，这种任性，很难评判是非对错）。至于任性的结果，也只有等电影上映才能验证了。

撰文｜李瑞峰

来源：红星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