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命运多舛的《731》终于上映了,我几乎在第一时间去看了。看完主要有两个感受,第一是沉重,第二是可惜。沉重是因为,在《黑太阳731》问世后快40年,终于有人将镜头又一次对准了那个如炼狱一般的牢笼,让我们听到了80年前死难同胞的哀嚎与挣扎,揭开了我们民族近乎最深层
作者:艺 君
命运多舛的《731》终于上映了,我几乎在第一时间去看了。看完主要有两个感受,第一是沉重,第二是可惜。沉重是因为,在《黑太阳731》问世后快40年,终于有人将镜头又一次对准了那个如炼狱一般的牢笼,让我们听到了80年前死难同胞的哀嚎与挣扎,揭开了我们民族近乎最深层次的心理创伤;可惜的是,它虽然非常应景,但又没有达到我的期待,这部作品的力度、深度似乎还没有完全匹配上它在观众心中的地位。
731这三个数字,对中国人而言并非普通的排列组合。这部电影上映前,想看人数超过了《唐人街探案3》,首映日排片打破了一大票好莱坞大片的记录,首日票房更是达到了惊人的3亿,刷新了国产影片记录。盛况空前,足见题材之珍贵;长期空白,说明创作之困难。如何平衡尺度与审查的问题?如何解决逼仄血腥的“实验空间”既压抑又缺乏戏剧感的问题?如何真正拍出日本军国主义的罪恶本质?特别是在已经有了经典版本在前,如何有新的突破?这些都是难题,导演赵林山敢碰敢拍,在这一点上就必须为他叫好。不过赞是赞矣,但作品又有几点很明显的问题,让人不得不说。
电影《731》海报。(图片源于豆瓣)
第一个问题,是商业化问题。
这里的商业化,是一种艺术创作层面的商业化,而非网上有人上纲上线的历史虚无主义问题。商业化,首先体现在把一部本该严肃的历史题材作品消解为以越狱类型为主的庸常杂糅。严肃题材,不一定是非要板着脸孔生硬说教,而是我们对待这种题材应有的严肃态度,它必然是无限地逼近历史真实与艺术真实,最终开掘出反映世界本质的意义。但从架构上来说,《731》是一部非常标准的悬疑式的监狱类型电影,创作者把一部本应解密历史、昭示罪恶的厚重题材拍成了一部小混混带领受难同胞越狱的商业类型。这部作品以中国人的视角展开,男主角王永章是一个满嘴跑火车的骗子,为了一口烤红薯都会骗人,并且厚颜无耻地说自己是抗日英雄王子阳。当他被抓进了731部队的“特设监狱”成为了“马路大”,因为语言天赋被日本人选为送餐工兼清洁工,从他推着餐车穿行各个牢房的视角,就让整部电影看起来更像一部越狱片。在狱中,他逐渐发现了日本人做实验的罪恶,这一发现唤醒了他的人性觉醒,使他从一个冒充抗日英雄的底层混混变成了超人般的英雄。这种设定是不是非常熟悉?如果我们把它放在其他监狱题材电影中,依然没问题。但这样就缺少了“731”这一题材应有的特点。
电影《731》剧照。(图片源于豆瓣)
作品的商业化还体现在喜剧效果上,这种喜剧又主要集中在男主角王永章身上。比如,他刚入狱就展现出老油条的作风,教李乃文饰演的顾博轩将钱藏在肛门,在吃第一顿饺子时误以为是断头饭时的惊慌失措,他戏弄给他戴眼罩的矮个日本人,在石井四郎讲话时放屁……这些笑料的水平,还仿佛停留在上世纪的喜剧电影中。在这样沉重的题材创作中,尤其是涉及到民族集体伤疤的创作时,我们需要思考,人物的动作是否贴近他们的性格?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环境里,是否符合当时的历史情境?如果只是为了喜剧而搞笑,只会淡化了我们曾经遭受的苦难。
森村诚一《恶魔的饱食——日本731细菌战部队揭秘》封面。(图片源于豆瓣)
反观世界著名战争电影如《大独裁者》《奇爱博士》及《桂河大桥》,不难发现喜剧元素在其中以一种独树一帜的方式呈现。这些影片巧妙地运用幽默手段,既出人意料又合乎情理,恰到好处地实现了艺术表现上的平衡。我以为,这是战争电影中最难的部分。残忍血腥易写,但荒诞尖锐难状。在商业化、喜剧化的背后,我们会忽略一些本就崇高的东西,它是与战争悲剧相呼应的一种人性的崇高与精神的超拔,是一种面临着绝境依然敢于坚持信仰乃至反抗的不屈意志。实际上在真实的历史中就有很多。比如日本人森村诚一写的《恶魔的饱食——日本731细菌战部队揭秘》里,就记载过这样一个令人震撼的细节:当日军在单人牢房里看到在不少已经剥落的水泥墙上闪耀着黑紫色的大字:“打倒日本帝国主义!”“中国共产党万岁!”,他们吓呆在原地。这是多么好的素材和线索!在这样一个逼仄的封闭的环境中拍摄,天然带有压抑感,喜剧固然能调节气氛,但是如果缺少这样让人精神为之一振的点睛之笔,喜剧元素也就失去了意义。喜剧,只有和这种崇高与悲壮相对比,才显得更有分量。
第二个问题,是尺度问题。
相信绝大部分观众在进入影院观影前,最担心的是尺度问题。但是如何表现血腥、暴力、死亡,也成了它最值得期待的看点。这种期待,不是说就要看残忍的非人类的行为,而是看到一种“历史的证据”。从某种程度来讲,这一部分不是篇幅最长的,但是必然是最值得表现的,是创作绕不开的核心。而提及这部电影,又必然绕不开那部让无数人童年心生阴影的《黑太阳731》。从当前电影的创作标准来看,那部电影的血腥残忍程度依然惊人,甚至让人难以接受。作品深刻揭露了日军在侵华期间以无辜活人作为细菌试验研究对象的惨绝人寰的罪行,详尽展现了其进行的毒气实验、细菌实验、残忍屠杀、变态奸淫、真空试验等种种暴行。为了追求真实感,作品中甚至使用了真实的尸体。它那种强烈的批判性、喷张的控诉欲并没有因为岁月的流失而减少,反而成为某种意义上的“经典”。正因为这种几乎纪录片式的真实,让人知道了日本细菌战的残酷,这或许会让一部分人望而却步,减少了传播量,但是也奠定了它几乎不可替代的地位。
相比之下,《731》要温和很多。作品以一种普通的监狱类型电影进入叙事情景,开场20多分钟,你都很难把这部电影与731这三个数字联系起来,根本没有让人感觉出来这是一个细菌实验场所,血腥镜头也大大少于《黑太阳731》。而在手法上最大的变化在于,它很少直接表现日军残暴的行为,而是采用了侧面暗示手法。比如石井四郎对林素贤麻醉后剖腹取胎,开始是对隆起的腹部进行超近距离的拍摄,皮肤纹路清晰可见,虽然没有直接的划开镜头,但是这样一种充满母性与生命光辉的画面,同样产生了震撼的效果;又比如,对小女孩小花的死亡描写,是通过杜存山与她之间联系的小老鼠暗示的。在电影接近尾声之际,最为惊心动魄的一幕上演了。王永章拉着素贤的手,两人穿过一间接一间的日军细菌实验室。随着他们的视线,观众目击了日军在那些充满罪恶的实验室中犯下的罪行,而这些骇人的场景如同闪电般短暂,转瞬即逝。走出影院的观众,若心中未能捕获一份突如其来的、强烈撞击胸膛的震撼,心中尚存一丝难以名状的空寂,那正是因为影片在最核心的主题传达上有所缺失。
出现这种偏差,原因为何我们不得而知,是创作观念上的?还是当前审查制度的规定?在当下,类似《黑太阳731》这样直观而深刻的呈现方式已不常见,观众的心理承受力或许也不再适应此类题材的直白展示。然而,这种情况无形中导致了期待与现实之间的差距。观众观看这部电影,就是要了解日本的残忍程度,但是作品中却不多,这样必然减少了深刻性。作品片尾有一句话写得很好:你若记得,我便活过。如何记住?那就是在史料的基础上,真实地还原他们曾经遭受的非人的生活,这样才是真正地铭记历史。
第三,是人物的问题。
最大的问题在于人物塑造得不够立体深入,人物的工具属性大于艺术属性。战争题材电影中,表面上是宏大的战争场面,而核心必然是写人。多少年后,我们回忆经典的战争电影,那些战争场面不一定记得清晰,但是片中的人物依然熠熠生辉,原因就在于人物是艺术化地镶嵌在战争里,人物的主体性是展现战争、反思战争的最重要的创作来源。
《731》是一部战争题材电影,也是标准的群像人物电影,涉及中国人、日本人,还有苏联人、朝鲜人。但是这样的群像化创作,缺少让人印象深刻的人物,大多是一种工具化处理。这里最明显的就是男主角王永章。王永章最大的功能就是串联起中国与日本人之间的联系,同时通过他的视角照射到主要的牢房被实验人员,推动叙事。他从一个几乎靠坑蒙拐骗的混混,转变成一个能够有足够魄力带领众人越狱的人,这一人物的转变交代得不够充分。实际上我们对这个人物的生平并不太清楚,他入狱前的个性、事迹寥寥无几,他人性中那尚未泯灭的部分表现得并不充分,对这样一个重要人物的性格塑造转变缺乏伏笔。在狱中,他又主角光环在身,他的生存境遇远好过其他的中国人,相比于其他人,很少看到军官对他的压迫,也缺乏一种命运压迫所迸发出来的人性光辉。也就是说,他的主体感是缺乏的,更多是一个创作者所需要的戏剧棋子,所以他的行为就显得有些神化,包括在日军眼皮子底下闯进了实验区域,轻而易举杀掉了三个日本军人等等,率领众人越狱后居然没有被马上杀害,虽然武力超群、无所不能,但是却没有让人印象深刻的记忆点。
对其他次要人物也缺乏较为完整的交代,王志文扮演的杜存山,他有什么经历?为何隐忍多年突然自爆引来杀身之祸,这就显得有些突兀。有些人说,他身边的那只叫“小小花”的小老鼠甚至更让人印象深刻。这个人物与王永章共处一室,本应该发挥更为重要的戏剧作用,比如他入狱前的经历就可以展现当时抗战的整体的形势,他应该是引导王永章思想转变的重要人物,却没有发挥出来应有的作用。李乃文饰演的顾博轩,孙茜饰演的林素贤,更是面目模糊,又几乎没有发挥出什么功能,被动接受命运安排,缺乏特色。而反派呢?石井四郎的阴鸷让人印象深刻,这与他本身就是日本演员扮演有关。但是女军官今村佳代却有些模式化,她的言行打扮与我们看到一般抗日剧中的角色亦无太大区别,对她身份的暗示,以及她诡异贴在素贤肚子上的种种行为,又让人物承载的叙事意义更为暧昧。
电影《长津湖》剧照。(图片源于网络)
由此想到,近年来,我国的战争题材电影似乎更多在描写如何在战场上打败强大的敌人,注重对宏大的战争场面的展现,对战争策略与作战细节描写到位,如《长津湖》《志愿军》系列,对中国战争电影进行了有益探索,但是对于展现我们遭受的痛苦和欺辱的作品却鲜有佳作,其中不乏知名大导手笔。这实际上涉及我们对中国电影叙事话语的建构问题。如何创作出更多有中国风格的战争电影,如何在这样的电影中,展现我们深刻的民族情感,展现我们对于战争的反思,对于侵略者罪恶的揭示,对于英雄的颂扬,还需要我们更多的探索与创造。(艺 君)
来源:光明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