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第六十八届伦敦电影节上,有一部备受瞩目的香港电影在这里完成世界首映,这部电影是继2020年《狂舞派3》后黄修平导演再度执导的《看我今天怎么说》,钟雪莹凭借本片拿到金马奖最佳女主角。
看我今天怎么说
The Way We Talk
导演:黄修平
编剧:黄修平/何康
主演:钟雪莹/游学修/吴祉昊
类型:剧情
制片国家/地区:中国香港
语言:手语/粤语
上映日期:2024-10-12(BFI伦敦电影节)
片长:132分钟
在第六十八届伦敦电影节上,有一部备受瞩目的香港电影在这里完成世界首映,这部电影是继2020年《狂舞派3》后黄修平导演再度执导的《看我今天怎么说》,钟雪莹凭借本片拿到金马奖最佳女主角。
《看我今天怎么说》围绕三位赤诚的聋人青年展开,他们出身自不同的家庭,因为不同的机遇和身体状况,对聋人身份和处境有着不同看法和态度。一个活得自信,一个努力融入,一个则不敢苛求。手语把三人连上,现实却撞得彼此遍体鳞伤,他们能否走上耳目一新的一章?避过一切猎奇怜悯的眼光,以最严谨真诚的态度取得微妙平衡,舞动的手语带动情感流动,由衷的尊重充满每一个角落。影片选角用心精准,令每位大小演员都散发出亮眼的光芒,游学修、钟雪莹和吴祉昊细致的演出更是真挚动人。
在个人和融入之间,如何不被扭曲活出真我?一部关于自我价值和身份认同的作品——聋人不再是作者的设定,而是主人公,我们不只看得见声音还听得到静音。
伦敦电影节的选片人Hyun Jin Cho评价道:“黄修平以其脍炙人口的青年文化电影而闻名,他带我们走近三位二十多岁的聋人的生活。 我们从每个人独特的视角了解到 "聋人身份 "的细微差别,同时影片还对社会的规则进行了拷问,并重新想象其他可能的语言身份。黄修平的第六部长片以长期研究为基础,采用合作的方式,展现了友情和归属感的动人画卷。”
伦敦电影节总监Kristy Matheson也表示:“各位选片人被香港导演黄修平诱发思考的新作《看我今天怎么说》深深感动。影片敏锐而吸引地带出聋这主题,引领我们对社会规范和身份提出各种复杂的问题。我们很乐意在今年秋季的BFI伦敦影展上与观众分享这部杰出电影。”
在影片完成伦敦电影节的三场放映后,黄修平导演在百忙之中接受了我们的采访。他不仅在采访中跟我们分享了他的前期调研,即香港地区聋人的社会生存情况、福利制度。也有他创作这部影片过程中遇到的理念上的困难以及如何通过影像展现不同聋人的不同选择。以下是采访全文。
深焦:在现场您说是第一次来伦敦,这4天也去了英国电影学会(BFI)的图书馆和其他一些地方,那么您对伦敦这座城市的印象如何?以及伦敦电影节和BFI的印象?
黄修平:很好。其实坦白说我来之前,有很多朋友跟我说了一些伦敦不好的地方。但是我不知道,我是一个新来的。仅这4天来看,我对伦敦有一个很好的印象。我刚来的时候,从机场乘车去酒店的一段路上,我看到风景的时候就觉得很熟悉。就像我小的时候在电视看见的一些西方国家就是这个样子,所以对我来说有一种很真实的感觉,还有那种风味,街道就是这个样子,小屋就是这种样子,这些砖就该是这个样子
伦敦电影节(London Film Festival)也很好,因为我觉得他们真的很尊重我这个作品,她选了我这个作品是真的明白这个作品里面一些核心的东西。我们的选片人Hyun Jin Cho给我们写的介绍语跟伦敦电影节总监Kristy Matheson给我的一个评语都让我觉得这么辛苦的把这个戏拍出来,中间有很多的过程,有很多人可能不太明白我想做什么,但是最后成品给到她们,她们真的看到里面我想表达的东西。然后她们写了出来,所以我觉得他们真的明白这个片子。
还有就是一份尊重,因为他们选了以后,我也有提了一个要求,我希望我们的Q&A和映前介绍环节都可以有BSL (British Sign Language 英国手语) 的翻译员可以提供给我们。然后当她们真的安排Q&A的手语翻译员的时候,她们也有关注到我没有注意的地方。比如说翻译员应该站在哪个位置, 影厅里面的灯光够不够亮让翻译员的翻译可以被观众看见。还有比如说聋人观众或是用手语的观众,他们要发问的时候,他们应该是怎么样子,是不是应该站出来面向观众,这些很细节的东西可以证明她们真的很尊重这个电影和我们想表达的东西。
深焦:《看我今天怎么说》现在已经完了所有的三场放映,那么片子的放映效果和观众的反馈有达到您的预期吗?在QA和结束的讨论中有什么印象深刻的事吗?
黄修平:在片中有一个桥段是我们的女主角素恩(锺雪莹饰)在台上有一句对白,就是说她希望科技可以令世界上没有聋人。就在刚结束的这场放映里面有一个我相信是聋人观众,他叫了出来。真的,我相信因为他是聋人,有些时候他们的发音不会被自己意识到,我相信是对白给他带来了很大的冲击,所以他叫了出来。这对我来说是很大的一种力量。
《看我今天怎么说》剧照
深焦:您在五年前就开始创作这个片子的剧本,可以详细聊聊是什么样的契机让您想要创作一个关于聋人的故事吗?
黄修平:其实就是五年前我有一个编剧朋友,她写了一个短片的剧本,里面有一个场景是聋人在水底打手语,我觉得很神奇。因为聋人在海底下打手语,他们可以打出很多手势,可以谈很多的东西,这些是听人不能做的。我觉得这把聋人和听人沟通的情况反了过来,这是一个很好的构想,但是这也不是真的触动我要拍这部电影的原因。
最触动我的其实是编剧在一个晚餐的时候,她跟我说了这个剧本背后的一些理念:一种聋人文化和聋人的身份认同,她跟我说有一些聋人其实就算是比如说明天有一个新的科技可以把他们的听力完全恢复,变成听人,他们也是不愿意的,这个认知给了我很大的冲击。
我过往的作品都是探讨人怎么可以找准自己的真我。所以当我知道原来有这个状况,我觉得这就是我下一部戏的主题。
深焦:我有注意到片子中出现了关于2010年开始聋人教育政策的变化,想必您一定做了很多的调研,那么想请问香港社会中聋人的生活环境和生活状态是什么样的?他们占了多少比例?还有社会关于聋人的福利制度?
黄修平:我忘了这个数据,但其实这个数字很有争议的,因为什么是聋人,其实是一个比较有争议的定义,比如说有一些老人家他的听力下跌,那算不算聋了?你计不计算这个群体,其实那个数字分别很大。
关于聋人的福利制度我觉得还好,大概20多年前开始,香港开始推行一个叫「手语双语共融教育计划」。从幼儿园跟小学然后到中学,挑了一些主流的学校,把一些聋人放在里面,有一定的比例,比如说一班有30个学生,有一半是聋人,然后教育的方法就是有一个健听的老师用口语,一个聋人老师用手语(但有时也不一定是聋的),反正有一个是全用手语,一个是全用口语一起去教,那么同学们就可以自己选择。
假如你是聋人,你当然可以选择看手语学习,但是你真的想学口语你也可以选择学口语。反过来说有一些听人他觉得自己听也没有问题,但想学手语也可以挑手语来学,所以我觉得这是非常好的一种做法,也帮了很多的聋人可以真真正正的学习。但是因为它目前还都是靠慈善基金运营,还没有政府的运作,所以可以有空间做得更好。
《看我今天怎么说》剧照
深焦:《看我今天怎么说》有提名金马奖的最佳音效,音效的使用确实很特别,尤其是时断时续的电流声和戛然而止的停顿,您当初在设计的时候有什么考量吗?以及是如何实践的?
黄修平:最简单的说,因为这个片子是关于三种不同状态的聋人,所以他们每个人的情节我的设计都是不一样。我就尝试用他们听到的声音的状态来让观众进入他们的世界,这个是最简单的一个解释,但是其实这样去解释是有问题的,因为我们不会知道聋人真实的世界是什么样。
其实要描述这个作品常常都有一种比较困难的地方,比如说「我们」应该觉得有一点不好,因为我说「我们」的时候我是假定「我们」就是听人,所以我其实不应该这样说。所以应该说听人其实不可能明白聋人真正听到什么,但是你要再问下去的时候,这个就是一个哲学的问题,比如你不会知道水里的鱼会不会快乐。
所以我很坦白说整个声音设计都是听人希望听人观众可以用声音来幻想聋人的世界是什么样,这种幻想的理解不一定是实体的。所以有一点艺术的抽象处理在里面,是不能用一个很简单的原理来把它概括的说出来。
深焦:您在社交媒体上解释关于字幕的笔记我有看过,可以再多稍微介绍一下吗?
(摘自《看我今天怎么说》facebook专页-笔记1:一套以聋为题的电影,在字幕运用上,我们希望能尽量做到「聋人友善」:1) 字幕的左右位置,会靠近画面中正在说话(无论是手语或口语)的角色,让聋人及听障朋友易于辩认字幕是代表谁的说话。而这样也可让大部份较少接触手语的观众,在欣赏到手语演绎的同时,易于同步阅读到手语的内容。2) 在画面「未见其人,先出其声」的情况,字幕上会注明说话者的名字。3) 字幕尽量精简易读。)
黄修平:对银幕上那个人,无论他是打手语还是口语,总之字幕就是离他比较近的位置。因为有些聋人可能不知道这个字幕是代表哪一个人在说话,有些时候嘴巴未必很明显,所以我把这个字幕靠近说话的人。
然后其实大部分的听人不懂手语,但是手语也是一种表演,我也想他们对手语的表演可以有一种欣赏,但是要同时的看懂这个手语是什么意思,所以把字幕靠近打手语的人也可以方便我们去理解跟欣赏。
深焦:那其实我在看很多对听障人士友好的电影的时候都会看到字幕出现「门关上了」这种字幕,看到您有解释说这是否对聋人有效呢?
黄修平:其实很多这方面的议题都没有绝对的是与不是。因为真的我做这么多的研究,其实聋人的光谱是很大的。但是我只能从我的聋人朋友做一些研究,他们都说有很多时候的 「描述字幕」没太大的意思,就是比如说你看到有人的头发被风吹起来,描述「风的声音」对他来说有没有意思?
可能没有,但是也不一定,因为也有一些聋人他们可能 即使 从来都不知道风声是什么样,但是他想知道听人得到 什么信息,所以这也说不定,也有不同的情况。
《看我今天怎么说》剧照
深焦:其实片子讲述了很多关于身份认同和选择的问题,有人选择带上人工耳蜗融入,有人选择继续手语生活,那么现实中的聋人群体都是如何选择的?
黄修平:因为我刚才说聋人的光谱是很大的,有不同的聋人,我其实常常会提醒自己,不要把手语太过浪漫化,不要说贬低那些很努力真的想听的人。我们的三个角色都不是绝对的代表某一个真实的人,但是他们三个都代表着很多的意向。
深焦:在片中素恩母亲的控制其实表现的比较隐晦,比如总是给素恩做汤喝,象是一种规训。那么您当时是如何设计这对母子的矛盾的?有现实参考吗?
黄修平:其实也有很多的真实故事在背后,比如说有一些真实的案例,从小都到大都想她的听障的女儿可以有听力、能讲口语,所以就不给她打手语,但是到女儿20多岁的时候,女儿发现手语给她打开了一个新的大门,她开始学手语,然后母亲真的担心得很厉害,直接哭起来了。
女儿已经20多岁了,她只是有一点点的想法去学手语,但是母亲真的哭起来,这些都是真实的聋人跟我说的,我跟别人说他们都会有一点难理解。其实这个就是母亲真的会担心不能再跟女儿沟通,她只要一打手语就会变成另外一种她不想她 变成的聋人,就不再用口语说话。母亲就不能再跟她沟通。
深焦:其实手语也是一种语言,子信最后和素恩说你学会了这门语言,因为you got the feeling.那么您认为学习语言过程中的 “ got the feeling”具体指什么?
黄修平:其实这个来自广东话,其实就是“有feel”。我小的时候常常说有feel。你可以说它蛮本土话,但是我觉得它很有意思,因为我觉得在这个年代有很多东西都失去它本来应有的感觉。所以我觉得手语这是一种很活泼、很鲜活的一种语言,我觉得这是很有feel的一种语言,很有feel的一种表达的方法。
深焦:您也有看过很多聋人导演的作品,有给您什么启发吗?
黄修平:聋人导演的启发,我记得我在香港国际聋人电影节(Hong Kong International Deaf Film Festival )看到一个日本的聋人导演拍的电影,我其实有一点做研究的心态,我在留意她怎么用声音。
她也有用音乐,这个音乐其实是非常的有旋律的,当时有一点超过我之前的预期。比如说我预计聋人他们可能会少用音乐,或者说用一些比较单调的音乐,但是她不太介意用很有韵律的音乐。那么我就问她,为什么呢?她就说她的电影 也是给听人看的。那我问她怎么处理音乐的部分呢?她 说就找她的听人音乐家朋友,全交给他。她就告诉这个场面应该有什么的情感。
所以要是问我有什么启发,就是说作为一个听人,我拍聋人,我自问有很大的尊重,但是有些时候可能也不一定要墨守成规,对我觉得要是说启发可能是这个点。
《看我今天怎么说》剧照
深焦:香港电影近些年不乏出现关于“社会边缘群体”的塑造,比如去年的《白日之下》以及21年的《浊水漂流》,您怎么看近几年香港电影这种突如其来的现实主义浪潮?
黄修平:我可以给一个比较简单但是很真实的答案。两个多星期之前,我跟我的聋人演员有一个聚餐,在一个地铺的餐厅,然后我遇到两个住在附近的人。他们认识我,因为他有看过我的资料,有记得我拍了聋人相关的电影,他们就是看到一帮聋人在聚餐,然后认出了我。
他跟我说很期待你关于聋人的电影,他还跟我说很喜欢你的电影,也很喜欢近几年的香港的电影,他说现在才是香港电影的黄金时期,从前我们都是说80、90年代是黄金时期,但是你看全部都是打枪啊这些东西。现在就是题材很多,真实性也很强,他说他很喜欢。
他还有一个很精彩的比喻,他说从前香港的电影很精彩像唐代的文学,现在的香港电影是宋代的文学。我不一定完全同意也有一点惭愧,我们做的真这么好吗?
深焦:您作为香港电影当今的中坚力量,认为香港非商业性质的电影的未来方向是什么?
黄修平:没有人知道,我觉得因为香港跟香港电影都在发生很大的变化。从现实实际的情况来说,香港的市场很不好。当然我们今年的《九龙城寨之围城》很卖座,但是这是一个很特别的例子,整体来说今年开工的电影人的数量很低,很多人都没有工开。
所以我也不能说看到什么的前景,但是同时真的我觉得拍片的人越来越多,这个是真的很奇怪的现象,我在大学里面教电影每年都有很多同学还是来报读。他们拍戏的时候也还是很热情。
拍片的人想做电影的人很肯定比从前黄金时代多很多。所以我也不知道香港的电影怎么走,但是有年轻人不断的拍,我们就看下去、拍下去,用不同的方法开拓不同的找资源的方法拍下去,我只能这么说。
来源:深焦精选pl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