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其中，梁家辉扮演过三个：王家卫的《东邪西毒》里，他是东邪黄药师；刘镇伟的《东成西就》里，他是南帝段王爷；而在2025年春节档上映的徐克新片《射雕英雄传：侠之大者》里，梁家辉饰演“西毒”欧阳锋。

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是金庸武侠小说《射雕英雄传》里的五大高手，被称为“天下五绝”。

其中，梁家辉扮演过三个：王家卫的《东邪西毒》里，他是东邪黄药师；刘镇伟的《东成西就》里，他是南帝段王爷；而在2025年春节档上映的徐克新片《射雕英雄传：侠之大者》里，梁家辉饰演“西毒”欧阳锋。

《东邪西毒》和《东成西就》拍摄于1990年代初，前者是文艺腔的“写意”古装片，武侠只是个壳子，后者把港产喜剧的无厘头发挥到极致，都可视为“射雕”宇宙的同人创作。因此，徐克版“射雕”，才是梁家辉第一次演“射雕”正剧。

梁家辉在2025年春节档电影《射雕英雄传：侠之大者》中饰演欧阳锋。片方供图

如果要给香港电影的男演员排一个“天下五绝”，梁家辉、梁朝伟、张国荣一定榜上有名，剩下两席是谁，则见仁见智。1984年，凭借合拍片《垂帘听政》里的精湛演技，年仅26岁的梁家辉成为香港金像奖历史上最年轻的影帝。此后，无论在根据杜拉斯的小说改编的电影《情人》，还是在杜琪峰的《黑社会》里，梁家辉创造的银幕形象都让人过目难忘。即使作为配角在许鞍华的《明月几时有》里露脸，大师级的表演也堪称惊鸿一瞥。

梁家辉演艺生涯的一条重要线索是武侠片。梁家辉告诉南方周末，邵氏武侠电影伴着他从小长大，其中有张彻导演、狄龙、姜大卫的名字和身影。

如今，梁家辉已经做了外公。他坦言，自己是一个宅男，“一个家里有太多事情要干了”。他不爱刷手机，爱读报纸。即使处在工作状态，住在酒店里，梁家辉也会把这里当成家一样，“房间里的东西都必须是（在）我认知的每一个位置，晚上摸黑我也能找到”。在家里，他每天睡得很早，早上起得比佣人更早，在阳台上喝着咖啡，翻开刚送来的报纸，开始一天的生活。

83版电视剧《射雕英雄传》是几代人的记忆。徐克导演希望在大银幕上重新拾起这个IP。《射雕英雄传：侠之大者》上映之际，南方周末对梁家辉进行了专访。

2025年1月，梁家辉接受南方周末专访。南瓜视业供图

“在金庸先生的小说里面，郭靖和黄蓉在江湖上流浪，（两个人）结合，”梁家辉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其实他们追求的也不是单纯的所谓爱情，郭靖在报了杀父之仇以后，两夫妻在这座城立根下来，有（了）后代，最后牺牲。这是一个为国为民的悲壮故事。”

他在江湖只有一个追求

南方周末：在金庸的小说里，“西毒”这个形象只是高大，穿白衣服，其实连一个准确的造型都没有。这次“射雕”里的“西毒”是怎么设定的？

梁家辉：他的身份就是西域某国的国师，对权力和金钱不屑一顾，只追求武功的境界，要学天下绝顶的武功，希望都能拿到这些秘笈，成为天下第一高手，这就是“西毒”所追求的目标。

南方周末：在“五绝”中他的形象是最丰富的，有几层转变。你原来演过东邪，黄药师的形象就没那么复杂？

梁家辉：不一样，黄药师隐居在世外桃源，桃花岛，建立了一个自己的空间，他也没想到会培养出黄蓉这个女儿来，（女儿）最后要让他出山。当然，金庸就是把我们整个世界所有的人物性格都放在他的小说里面。金庸先生的江湖观、国度观是很宏大的。

南方周末：欧阳锋完全是一个武功大师，背后没有情感故事，在电影“射雕”里，你需要带给这个角色什么风格？

梁家辉：孤冷啊。虽然他身边带着一帮人，但那些追随他的人，都是为了名跟利，所以他们到最后都死得很惨。在追求名利的江湖里面，不会有好的结果。反而“西毒”比较高尚，他在江湖里面唯一追求的就是武功，他的理想就是名列第一，要打败所有的所谓高手，不管你是谁。

梁家辉认为，自己在电影《射雕英雄传：侠之大者》中表达出了欧阳锋的追求、理念和目标。片方供图

南方周末：网络上你自己似乎也开玩笑吐槽过“西毒”的造型。

梁家辉：用毒的人本身也应该不会很帅的，因为自己也曾经尝过毒。现在“西毒”欧阳锋的形象，已经算不错了，还没有跑到徐克导演以前（《智取威虎山》）的座山雕那种。

南方周末：徐克版的座山雕也是一个让大家特别难忘的形象。

梁家辉：对，所谓难忘因为他们都不知道演的是谁。

南方周末：座山雕有一些特定的设计，“西毒”在语言、体态上有特定的设计吗？

梁家辉：体态是有的，我在戏里面有几个替身。因为他在小说里面的形象是很高的，我虽然比较高，但是在镜头面前要凸显欧阳锋的高度，就用了一个非常高的替身，鞋里面还要加垫子。我还有两个武替，虽然很多时候替身用不上。当初我的脚下也加了垫子，但是我一下子习惯不来，导演就决定某一些镜头真的要显得有高度就用替身，帮你搞定，但是用上那些替身的时间也不多。

而且现在的形象，一开始欧阳锋是一个真的很国师的形象，其中有一段他还需要穿上盔甲。所谓侠之大者，强调郭靖怎么样为国为民去守城，所以把这部分强化了。那时已经是“西毒”走火入魔的阶段，“西毒”跟我们宣传片上见的完全是两个样，第一是疯癫，第二是容貌上的改变。

“徐克是位非常疯狂的导演”

南方周末：你上次跟徐克导演合作武打戏已经是三十多年前了，1992年的《新龙门客栈》。这部打戏跟上部打戏之间，徐克有多大的变化？“徐老怪”有什么特定的要求吗？

梁家辉：他每天都在变化，有多大我说不上来，但是只要你站在他的戏里头，每天都有一点小变化，他可以提供给你。这个导演是非常疯狂的，他的想法就是很蓬勃，很澎湃的。但是他也不会太为难你。很多演员觉得他不愿意睡觉，怎么怎么样。但是因为我跟他认识那么长时间，我觉得我比较懂他。在拍徐克的戏的时候，你必须要寸步不离，没有你的戏你也应该每天注意这个导演在拍这个戏的时候状态的变化，对人物，对整个戏的看法，你必须要跟得很紧，才能在拍你的部分的时候可以跟得上。

因为他步伐太快了。他每拍一个镜头的时候都在画。一沓白纸，他拍这个镜头的时候就想着下一个镜头该有什么变化，原来已经敲定好的，把版上的撕下来，把这个（新的）贴上去。我已经融入到他那种创作态度里面。

南方周末：进入了徐克系统？

梁家辉：嗯，我觉得对我来讲是一个好事，因为跟着他的系统走，也让我自己作为演员在创作一个角色上面有更多的思考。

南方周末：某种意义上，“西毒”是一个理想主义者。

梁家辉：“西毒”这个人太专注了，他只做一件事。他有他的固执，有他的固定的目标。虽然最后他失败了，但是尽了他的力。到最后他输给一个懵懂小子，那是一件很惨烈的事情。

南方周末：你跟徐克合作，进入他的工作室，最早拍的一部电影是《英雄本色3》吗？

梁家辉：没有，到了工作室以后第一部拍的是跟林青霞（合作）的《夺命佳人》，那时候青霞刚来香港，她跟施南生比较熟，我也是刚来工作室。《夺命佳人》讲一个丈夫背叛了妻子，把她杀了，在泰国，回来之后想领取一个巨额的保险，是一部悬疑片。

电影工作室出品的电影，不管哪一个，是不是他导演的或者怎么样，几乎都有徐克的影子在。每一次开会，每一次剪辑，每一次配乐，他的身影都在的，所以他是一个24小时不眠不休的人。我真的没办法想象，从认识他的第一天开始他就这样。

武侠的世界一直在创新

南方周末：徐克监制《新龙门客栈》的时候，用了你、林青霞、张曼玉，这些非武打的演员来演武打戏？

梁家辉：嗯，里面最能打的就是甄子丹了，（演）东厂公公。

南方周末：作为总监制，徐克会在场吗？

梁家辉：在，每一天都在。那个戏的执行导演，一个就是武戏的程小东，文戏的导演就是李惠民。其实徐克所谓监制他不是真的监着，他是每天都在现场，文戏、武戏他都在。因为整个戏是跟着他的系统走，他一有想法立刻就丢出来，所以我们大家都是在完成他的概念里面的一些东西。

南方周末：你们拍这种武打戏，虽然有武替，但是自己也要受武打训练吗？

梁家辉：拍《新龙门客栈》的时候有，我大概练习了一个月的剑术，是跟一位国家级运动员李辉练的，现在已经是老教授级别了。结果练的那个剑派不上用场，因为在我跟甄子丹唯一的一场打戏里，我用的是一个很薄的腰里的剑，软的，甄子丹用的是一根那么长的木头。

我觉得最帅的就是骑在骆驼上面，最后给我安排的好像独行侠一样的，还有音乐陪伴。到最后我还被骆驼欺负了，吐了（我）一脸口水。

南方周末：人家生气了？

梁家辉：对，拍了一天，它可能也累了。

南方周末：《新龙门客栈》拍的时间长吗？

梁家辉：我们在敦煌好像有三个月的时间，龙门客栈的内部是回香港在一个棚里面搭的，客栈的内景，也拍了两个多月。

南方周末：这部戏是你演的第一部武侠片？

梁家辉：武侠片是第一部，但不是第一部动作片。

南方周末：可以说它的锋芒掩盖了胡金铨的《龙门客栈》吗？

梁家辉：没有，电影总是这样子，不管你是翻拍还是新创作，武侠的世界一直在创新，这也是电影工业存在的意义。每一个不同的时代，虽然同是讲武侠，但是大家都不停地在进步，让观众对武侠有一个更新的认知。

南方周末：武侠片打的部分很吸引人，毕竟是动作戏，但是你实际上是一个在文戏表现上更优异的演员，比如你演的《水浒传之英雄本色》算是这种文戏更出色的武侠片吗？

梁家辉：《水浒传》算是一个。在我这几个所谓武侠片里面，基本上都会带到家国的关系，因为都有朝廷，有朝廷以外的江湖。对林冲的印象，每一个人都有不同的概念，以前对一个禁军教头（的想象）肯定是很威武，没想到在我的《水浒传》里面，林冲回到家里是很听老婆话的。拿近代的一个例子来说，他有点像叶问。

梁家辉（右）和王祖贤（左）在电影《水浒传之英雄本色》（1993年）中。资料图

跟李小龙的一面之缘

南方周末：你后来还演了一部知道的人不多的影片《李小龙我的兄弟》，你演了李小龙的父亲李海泉，李海泉原来是一个武丑，一位粤剧演员？

梁家辉：他走的是丑生路线。那时候除了他以外，有一个人叫梁醒波，他们都是那时候粤剧界的泰斗。李海泉带着老婆去美国演出的时候，（他老婆）其实已经怀孕了，所以他们巡回演出以后，李小龙就生在了美国。

电影《李小龙我的兄弟》（2010年）中的李海泉（梁家辉饰）抱着还是婴儿的李小龙。资料图

南方周末：李小龙在香港大热的时候你在干吗呢？《唐山大兄》上映那个时候。

梁家辉：在读中学。我见过李小龙，那时候他来香港拍戏，住在九龙塘，我们几个小孩还跑去他家攀他的铁门，想找他。结果他从小铁门出来，我们还背着书包。他说，你们来找我啊。我们就从大铁门上跳下来。他问：“要不要跟我一块去跑步？”“啊，当然去啊。”结果抛下书包，在他们家门口几个人跟着，都没跟到半个街口，他已经失踪了，他跑得多快。我们那时候一帮小孩，哇——就满足了。但是没有机会用任何东西来把他拍下来。但是那一面之缘到现在还是印在我的脑子里。

南方周末：李小龙的电影和徐克的武侠电影有很大的不一样？

梁家辉：他的电影某种程度上是让所有的中国人一下子有了——我们现在经常强调的要有自己的脊梁骨。以前不管是自卑也好，还是国家面对的困难或者灾难也好，中国人给人的感觉就是弯着腰，都是给人欺负的。但是李小龙的形象一出来，就好像突然每一个中国人都能挺起胸膛来做人，就好像大家都有胸肌一样了。

南方周末：他对中国人绝对不仅仅是一个武打片的贡献？

梁家辉：对，不管是在哲学上，在文化教育上，在整个中国的形象上，他都让我们有某种程度上的提升，而且那个提升是现在每一天都在提醒我们，我们应该怎么样去做一个中国人。而且这个影响力还在延续。李小龙的一句名言就是“Be water，my friend”，水，不管放在哪一个容器里面，就变成那个载体的水。西方人讲的那些哲理好像很难明白，他讲得很简单。见他真人的时候会觉得他瘦，但是他一摘衣服，你就觉得，哇，那种张力。他的线条一亮出来，就是叫powerful（有力）。

南方周末：李小龙在电影里一般都是打欺负他的老外、恶霸。成龙在电影里一般是在一个市井世俗的生活中。你写过一篇文章，谈论像成龙这样的生活在普通世界的英雄，完全是另外一个路数。

梁家辉：在表演形态上面，当时有很多模仿李小龙的武打演员出现，但那只是模仿。成龙是可以跟他比的。以前成龙也是肌肉男，而且他也是一个有功底的人，从小的训练是京剧的那种身段，所以他也是真武功。但是作为一个表演者来讲，成龙就抓到一个非常好的点，李小龙是高冷，虽然也有滑稽的时候。而成龙那种表演方式重新吸引观众，他会把真实的一面滑稽化。比如他打完一拳，打到硬东西的时候，真实的反应是，哎呀，很痛，成龙就比较夸张地去表演出来。所以在李小龙以后，成龙很成功，用这种表演方式，让全世界对动作有了一个崭新的看法。

来源：南方周末